廬州,日曦城。

這是一幢有些矮的平房,帶著斑駁痕跡的壁牆,透出了就連《除塵咒》都無法去掉發黴的味道,屋裏僅僅擺了一個床榻,這就是蘇伏被分配到的臨時居所。

與凡俗的貧民窟幾乎如出一轍,興許還要破落,至少許多貧民窟還能點上一盞燈。

黑暗裏,蘇伏沒有喜悲,心態平穩,安坐於榻上。他如今恢複些許實力,就不太對自己運途感到擔憂,王明陽的算計無法落在他頭上,有著修為在身,他隨時可以進退,是以對此並不急。

令他感到些許急迫的反而是尹玄素行蹤,《天眼通》的靈應打入了他的分身,在其分身毀滅後,居然還有模糊感應,他憑此追蹤來到日曦城,才發覺到處都流傳著尹玄素來到此城的消息。

這總不能是沒有緣由的。入城之後,模糊漸漸弱了些,他仍無法感應到其所在,索興隨意借個僻靜處療養仍未修複的傷勢。

神魂受損,他的傷勢亦更難複原,尤其是青衣不聲不響就離開後,尚未及替他的法體傷勢徹底治好。

這時近半心神緩緩煉化小還丹的藥力,近半心神便落在心內虛空。

道基圓台處,本來幾乎停止旋轉的神丹已然恢複了些許應有神態。悟透了凝竅真意,神丹形神已俱足,內裏三十六處竅穴亦與法體內三十六處竅穴隱隱勾連,四肢,五官,樣樣似模像樣,宛然一個迷你的小蘇伏。隻是神丹沒有易容,便清晰顯出了他前世的容貌,棱角分明了一些,亦冷峻了一些。

神丹乃是陰神容身處,神魂的質性不會因法體而有所改易。

蘇伏盤膝坐在道基圓台,怔怔望著神丹半晌,宛如望著另一個自己。神丹形神俱足,將一直以來沒有絲毫感應的三十六處竅穴給“撞”了一下,像似冰山一般有些融動,隻是距離開竅仍舊有著不小的距離。

顯化在心內虛空的三十六顆星辰,亦無顯眼變化,即是說僅僅領悟凝竅真意,尚不足以彌補神魂受損所帶來的影響。

閉眸體悟片刻,他緩緩將傍晚使出的《無形劍》在心底模擬一遍。此劍招比之湛台神秀的《無息神火雷》還要隱蔽,真正達到了無聲無息的境界,乃是借那莫名的“光蝶”無聲無息的質性而融成,再借其能夠自主破開心內虛空抵達真界的特性,達到無聲無息偷襲的效果,是以才將劍招名字定成《蝶影》。

隻是無聲無息的劍氣,威能比之普通劍氣,就要弱上不少。

曆數他目下所掌法決,除開《扶風歌》與《玄衍》上的法決,皆屬他自己領悟,其中唯有《星劍》受到天道共鳴之音。如今《星劍》是無力使出來,《殺劍》需要特定目標,《無形劍》的領悟恰補了他目下的不足。

隨著在劍道上愈行愈遠,他漸漸感受到了劍道的浩瀚神妙,對於劍道便漸漸有了一份執著,不再像當初那般,抱著隨意的態度,隻當做傍身術而已。

正自體悟,耳邊卻傳來“篤篤篤”的敲門聲,便去開門,卻是李煜與羅丁丁。

“蘇兄,可否進來小坐。”羅丁丁裝模作樣拱手說著。

蘇伏笑著迎了二人進來,也不講究,就在床榻落座,蘇伏取了一些熟食來,羅丁丁則取了幾壺酒,閑談不久,李煜便說明了來意。

“蘇兄,在下與丁丁欲前往觀辰台一睹‘銀月曦耀’,少頃便要出發,另有幾個道友同行,蘇兄意下如何?”

蘇伏想著左右無事,便笑道:“固所願也。”

羅丁丁這時痛飲了半壺陳年老釀,醉態微顯,卻是自嘲道:“本來以為這日曦城是個好出路,可自這居所便能瞧出,咱們三人多半與凡俗間的貧民差不離。”

這話實在,李煜便是從凡俗中而來,深以為然,道:“看來無論修界還是凡俗界,都是弱肉強食,我與丁丁方才去走訪了幾位道友,皆是在此謀出路的散修,他們皆是被雇頭與東家拋棄的散修,隻能困居在此,白日去做一些零工以供修煉所用……”

“不過,聽他們說,倘能尋個好差事,或是能給日曦城立下功勳,便能在城中定居,定居的修士都能獲得玲瓏閣的少量資助,平日皆無須你辦事,住的地方也比此處要好上百倍,隻要在日曦城有危險時幫忙守禦即可。”

羅丁丁嘿嘿笑道:“安之你便好了,得了雇頭賞識,取個定居資格應當不難。”

李煜愁眉道:“這可不好說,雇頭也不說如何安排我,誰知道究竟怎樣。”

蘇伏微微笑著寬慰道:“李道友大可不必如此,我觀那雇頭應當不是言而無信之人。”

言至此,他神色微微一緊,繼而言之:“隻是有一句交淺言深之言須得提醒二位,加入王雇頭行列,相當賣身與他,屆時得了‘東家’,怕也是當做一筆交易,我等性命掌在‘東家’手裏,怕是還有可隨意處置我等的條例。”

二人皆是灑然一笑,羅丁丁更甚,懶洋洋的說:“蘇兄,這一點你就有所不知了。在真界,散修的命是最不值錢的,倘不能認清此點,必將磕得頭破血流,或許還有性命之虞。”

“莫說性命掌在‘東家’手裏,隻要‘東家’給出足夠的報酬,我便是賣身也值了!”

此言引得二人大笑,蘇伏笑道:“既然二位有如此覺悟,我便不再多言了。”

雖然笑著,他心底疑惑卻更甚了,李羽同是散修,對此想必也是司空見慣,當不會當做一件事來說,可他臨走前那個眼神是個甚麽意思?

蘇伏麵上也不顯露,心思微動,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便又向著羅丁丁請教道:“丁丁道友可否再替我解個惑?”

羅丁丁啃著雞大腿,拍著胸脯說道:“蘇兄問便是了,不要客氣。”

“敢問道友可知鬼棄道人尹玄素?”

李煜臉上露出迷惑,羅丁丁抓著雞腿的手卻忽然一抖,他圓臉上帶著一點不自然,三兩下將雞腿吞入肚,再飲口酒,才緩緩道:“喪門最後一個門人,有誰不認識他!”

蘇伏微驚,道:“他如此有名?”

“他的惡名遍布整個真界,非但是廬州,他州都有不少人受到他的禍害……”羅丁丁不愧是本土人士,對尹玄素確實有著不少的了解。

李煜顯然不知此人,便奇道:“既如此,各大門閥怎麽能容忍他到處作惡?”

羅丁丁微微搖首:“一開始還有人去圍剿他,隻是喪門功法太過詭異,有幾個真人出手,所殺皆是分身,加之他異常狡詐,真界各地都有他的窩點,後來便漸漸不了了之。”

言至此,語聲微頓,猶疑地說:“據說還與綠林盜有關係……”

那一日見了尹玄素,蘇伏便對“喪門”來曆頗感興趣,隻是匆忙回到天宮山養傷,青衣不在,花音亦知之不詳,是以一直不曾了解“喪門”。

“丁丁道友可否與我說說‘喪門’之事?”蘇伏道。

羅丁丁果不愧是百事通,對此居然也知道一些,隻聞著他緩緩道:“喪門,六百載前出現在廬州的一個小門派。伊始未有人在意,廬州各大門閥本來就摩擦不斷,哪裏會在意一個小門派之事。”

“後來喪門逐漸出名,乃因其所創獨一無二之駭人聽聞之秘法,其中之一便是《移命術》,乃將凡人根骨抽出,置放於沒有根骨的凡人體內。”

蘇伏心頭詫異極了,這功法未免太詭異了一些,他詫異的問:“那被抽了根骨的凡人,可還有命在?”

羅丁丁攤了攤手:“莫說性命,便是神魂都要被剝奪,製成靈根具象。”

“另有劍心具象,道心具象,皆是喪門所出。有時喪門還血洗凡俗城池,隻為製一件法器。關於其門惡行,幾日幾夜都說不完。”

“後來各大門閥出手了,喪門一夜滅門,然殘存的喪門人將整個門派之人的怨念與對真界最深沉的詛咒都匯聚於一個鬼嬰身上。”

“何為鬼嬰?”李煜問。

羅丁丁冷冷一笑,說道:“便是喪門屠殺無數凡生煉製成的鬼物,可惜是個失敗品,聽聞成功,將有不遜於真人的修為。”

“而鬼嬰長大之後,便是尹玄素,他秉承了喪門遺誌,足跡踏遍整個真界,到處禍害生靈與真界任何地方的一草一木……”

蘇伏心裏忽然閃過一道靈光,卻是一閃而逝,他蹙眉說道:“道友可否將最後一段話再說一遍?”

“一草一木……”羅丁丁麵色古怪地重複了一遍。

蘇伏喃喃的重複羅丁丁的話語:秉承了喪門遺誌?

在他深心內,總覺此言有著問題,卻又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裏。

未待他深思,門外卻進來幾個散修,令蘇伏意外的是,尚有一個女修,卻是羅丁丁二人約好一齊觀景的散修。

蘇伏隻好按下思緒,撤了臨時酒宴,各自引見之後,便向著觀辰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