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風送怡然,在微熏的午後,使人沉沉欲昏。

參天的林蔭內,一行約莫有十二輛,由地行龍拖拉的車輪“軲轆軲轆”碾著過道。在莒州,馬匹幾乎難見,凡俗人類難以馴服的四腳“地行龍”在妖族手上,因種族之間天然的位份壓製,服帖得就像奴仆。

十二輛龍車每輛都有地行龍身軀的兩倍大小,其上裝著滿滿的大王領特製珍味與少量的稀世珍寶。

有些珍味那是不可以置放於儲物袋的,是以才需要龍車來拉。

當然,更多還是當今妖皇陛下喜歡排場,曲連三十六洞妖王百年一次聚於君山,同時亦是上供妖神宮的日子。哪一洞的龍車最多,自然最能得到妖皇賞識。

蘇伏便坐在這十二輛龍車的間中一輛,這已經是兩日之後的午後,夜神月忽然改變了主意,讓蘇伏自己帶著妖兵龍車前往君山,美其名曰:讓他過一過當妖王的癮。

妖王的癮頭他是沒有嚐過,隨行的妖兵與兩個小統領,約莫有百數,其中卻隻有一個小統領將他當做了“妖王”,餘者盡將他當做仇敵,若不是夜神月的威嚴深入妖心,他們都恨不得吃他血肉,吞他魂魄。

不過以蘇伏的心性,怎會將之放在心上,該修煉照樣修煉。

“不得不承認在妖神宮的統治下,妖族整體文明程度都要向前推進數千載,這一條類似我們青州官道的路,看來便是妖皇陛下下令修來,每年不知有多少氏族駕車從此過,南來北往,以最原始以貨易貨的方式開展貿易,令妖族徹底脫離茹毛飲血的日子。”

蘇伏掀開車簾望著林蔭道,萬分感慨並且真誠道:“妖皇陛下對於妖族的豐功偉績,言語都難以表述萬一。”

“大王須知,路不止這一條,不過陛下若知大王心意,必然欣之!”

蘇瞳等人在另外一輛車裏,他的對麵坐著一個渾身肌肉如鐵塊一般冷硬,身著鐵甲的壯漢,聞著蘇伏此言,淡漠的麵上略有鬆動,語氣卻絲毫未變。

他便是唯一一個將蘇伏當成妖王,鴉皇領上的小統領武岩。

當日杜之一的手下中,隻有武岩沒有任何異動,仿佛死的不過是一個路人而已。在他的眼裏,隻有命令而已,因其特殊性,許多妖王都不信邪,輾轉多手……

事實證明,被他侍為妖王者,向來沒有好下場。

他來曆算是頗為傳奇的,他本名並不叫武岩,應是姓黃。在莒州,黃姓隻有一個氏族,那便是四大部族之一,應囚黃氏。

應囚乃其原身名,上古應龍與囚牛的後裔,天賦神通《金玉壁》可免疫一切金係神通與神禁,逆天得令人無語。

對於劍修而言簡直是克星,但凡與飛劍沾邊的法器,幾乎都無法破開他們防禦,除非晉入長生之後,那又是另一個層麵的較量,暫且按下不表。

應囚這一族非常的怪異,就生育能力而言,幾乎每一個應囚在數十年內都可以生十個八個,然隻是對於雜裔而言,純血便又是另一個極端。

黃氏一族是四大部族中,子弟最多的一個,原因便是應囚一族的女子非常容易受孕,隻要與非本族雄**配之後,便有極大幾率生下孩子。

而其族純血後裔出生時,便已經是人形態,在成年之後,又可以化作應囚形態,是以這一種族的天賦常令人羨慕加嫉妒。

許是有得必有失,應囚純血種,整個黃氏一族中都隻有十來個,比之龍雀一族還要少十倍。

武岩便是那十來個純血應囚其中一個所生,然而武岩並非純血,乃是史無前例的人族與應囚雜交所生。

黃氏一族信奉力量,在族中隻要力量足夠強大,便可以隨意欺侮其他族人,可以隨心所欲,甚至族長之位都不是妄想。

不知從何時起,黃氏一族開始流行與“強大”的生物**,從而產下“強壯”的後裔。

武岩便是這個實驗的失敗品。

說他是失敗品,也不盡然,他獲承了應囚強大的法體力量,另外因為有著人族血脈,又可修煉人族法決,而武岩走的是體修的路子,如此一來,他的法體便更是嚇人,在黃氏一族中那都是排行前列的存在。

可致命處便是他沒有承繼到天賦神通《金玉壁》。

這非常的荒謬,因《金玉璧》是每一個有著應囚血統的妖族絕對會擁有的傳承,沒有《金玉璧》,便算不得應囚族人,是以他被趕出了部族。

沒有族人開口替他求情,因他們不需要一個沒有《金玉璧》的族人,《金玉璧》是他們應囚的象征,如此令應囚一族丟麵的存在,自然要盡早拋棄。

“我親生母親在我被趕走那一日,甚至不曾來看我一眼。”

當武岩淡漠地說完他的經曆,最後這一句話便給蘇伏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因他不曾從武岩的語氣、表情、眼神當中感覺到任何的怨恨。

當日夜神月讓蘇伏選擇兩個小統領相隨,蘇伏隨意指點了武岩與另外一個,武岩開口對蘇伏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我在莒州很出名,他們都喚我惡咒之子。”

“我所侍奉的妖王幾乎都已慘死,我跟過許多妖王,他們有的實力比你還強數倍,可他們的下場都很難看,盡管如此,大王仍要堅持?”

便是此言令蘇伏對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在這一路上,斷斷續續從武岩口中了解到他的身世。

其實他的身世一點也不隱秘,便是被九命托付給狐族的閻小喱與閻小菇這一對雙胞胎姑娘都知道一些。

“我很好奇!”蘇伏微微一笑,“要知道你的遭遇在很多人看來,都是極其悲慘的,不被族人承認,剝奪了你的姓氏,被親生母親冷落,她在你被趕走時,甚至不願見你,又被取了個‘惡咒之子’的別號,在莒州就像瘟神一樣被人送來送去。”

“可你似乎對這些都沒有一絲怨恨,莫非你不恨那些妖嗎?他們盡情欺侮你,你卻選擇沉默。”

武岩嘴角勉強扯動,做了個狀似微笑的詭異表情,道:“大王上述所言確是我的不幸,可我的不幸同樣給其他同胞帶去了災厄。我的母親因此成為其他純血應囚的笑柄,從此躲起來不敢見人,便如大王所言,甚至在我被趕走時,都不肯來見我一麵,那是何等的苦痛,我無法感同身受,卻可以理解,所以我不會怨恨。”

“我之所以被取了‘惡咒之子’的別號,乃因許多妖王都是在我侍奉之後而慘死,這其中或許沒有關聯,別人卻不這樣認為,而我所侍奉的妖王也確實都死了,且死得很慘。”

武岩平靜地說:“我不確信我的身上是否真的有詛咒,可有一點我能肯定,我確實給他們帶去了災厄,這份災厄還在我所受的之上,那我又有什麽可怨恨的。”

蘇伏聽後心下震動,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他所見過的,能深刻為別人著想的人都隻是少數而已,遑論是妖呢?

他久久無言,卻聞著武岩又道:“我的不幸是不幸,同族的不幸自然同是不幸,我在他們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所以我更同情他們,而非怨恨,若果可以,我希望莒州能同青州一樣徹底統一,那樣便可消卻許多不幸。”

莒州當下的情狀確算不上多好,除開超然世外的妖神宮,四大部族各自聳立一方,彼此間經常有摩擦,大規模的混戰更是不在少數,對於此,妖神宮是不會管的。

曲連山脈三十六洞妖王之間幾乎沒有消停的時候,每一日都有爭鬥,每一日都有死傷,這已是莒州的恒態,想要改變它,難如登天。

蘇伏默然片刻,微微歎道:“你的想法在我們人族,已有許多古聖賢作為先驅者,這是一種律己的自私,他們從己做起,使人民有教養,懂得德行操守,編著律法,使人民敬畏,可人間的疾苦仍然沒有消止,或許永遠無法消止。”

“青州處真界一隅,你看不見的東西很多,青州未必就如你想象那般美好。而妖皇陛下如此治下,恐怕對於當下的妖族而言,是最合宜的方式,要知道許多妖族野性難馴,常爭執,不免死傷,以律法約束,短期或許可以,長此以往,必然引發妖族上下憤懣,從而導致妖族分裂,說句大不敬之言,那時便連妖皇都難以收場。”

武岩聞言陷入深思,車隊出發已有兩日,在與蘇伏的交談中,他發覺蘇伏的許多想法都令他的眼界大開。

這時一番深思,他不得不承認蘇伏所言是正確的,與蘇伏的談話給了他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在他心底的深處,有一絲難以察覺的變化,那便是他已開始認可蘇伏作為妖王。

“飛魂山借道,讓開,快給老子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