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好生可笑,我二人流落至此,可不正是王上手段所致?”雖言可笑,蘇伏卻未有笑意。

老翁漫步而過,周遭損毀之屋舍竟自發恢複原樣,昏迷之軍士亦呻吟著醒來,於老翁身後集結。

“此話怎講?”

蘇伏無法感受到老翁身上氣息,許是差了無數層級,此類存在若欲殺自己與龍吟瑤,隻需半根手指頭,是以他反倒波瀾不驚,鎮定道:“我早便有疑慮,拆字門中緣何與六道界有牽扯。見了‘忘川之渡’,我忽然便明白,與拆字門無關,我二人應是直入永陵地窟,傳聞其內便為上古大門閥駐地,因大戰而損毀,卻遺留無數虛空裂縫,其中有一道或數道裂縫通往六道界亦不足怪,王上正是借此將我二人陰神攝來。”

“此乃其一,其二便是夢魘,雖因我心而發,然師姐緣何無礙,再如何道心通透,便是長生真人亦有心劫,遑論師姐。故以修為論,仍是大謬。伏鬥膽忖測,此亦為王上手段。”

“其三便是王上出場太過巧合,料想那‘蛟龍王’定然存在,王上趕來救助我等,便是為防我等不知‘蛟龍王’根底,自恃修為與其鬥之,怕討不得好。”

“而以王上法力,應無法幹涉真界,隔界施法更是力有未逮,否則王上早便將我捉來,何至於等到今日。”

老翁撫須含笑,道:“前二之測即便我認下,娃娃又何以認為我會趕去救助你等,有其四否?”

“其四,王上於城外渡口曾與我言,王上與我尚有一段未盡之緣,料想王上有求於我罷?既有求於我等,自不會讓我等身陷險境。”蘇伏麵上不動聲色,心頭卻忐忑,若他揣測有誤,怕會惹惱此人。

“放肆,吾王何以對你一小小人族修士有所求……”那司衛雖趴於地,可羅生王在此,他便恢複凶戾麵目。

“爾等退去罷!”老翁打斷了此人之言,擺了擺手。

大漢不敢多言,便帶手下離開此處,臨行前尚回首狠狠瞪視蘇伏。蘇伏冷冷回視,其心頭有一些不愉,此大漢看似對羅生王恭敬,且令行禁止,可卻絲毫不懼羅生王,好生可疑。

老翁再度揮手,但見周遭環境倏忽轉變,眨眼便至一涼亭處。

蘇伏隻覺腦顱一陣暈眩,心頭暗道:“改天換地?瞬移?純陽果位果無法隨意忖度。”

“老頭子我喚作冥古蒼昊尊者,亦是《人間記事》所載陰司六大鬼王之一,羅生王。”老翁輕輕動作,便見亭內突兀顯化茶案與古色茶具,遂見虛空裂開縫隙,有蒼青色寒水落下,寒氣四溢,卻令人心頭一陣清明。

“是否對酆都鬼城很是失望?”

龍吟瑤徑自落座,聞言撇了撇嘴,不屑道:“豈止失望,老頭你身為城主,到底知否如何治理城池?見了此城,便覺凡生好生可憐,落入阿什獄,尚要受甚麽刑期?”

羅生王與兩人各斟了一盞寒氣四溢之茗,含笑說:“凡生生老病死,乃天道循環運轉之故,落入‘忘川之渡’,凡生洗淨纖塵,順忘川直下,約莫七七四十九日便可再入輪回。”

“然爾等修士,奪天地之造化修持,天之道,謂損有餘而補不足,若放任爾等再入輪回,來世生來便早慧,尚有宿世慧業,豈非對凡生不公,是以但凡陰神修士隕落於此處,我便會將其引至此,以百年刑期處置。”

蘇伏品了一口寒茗,隻覺一股冰寒瞬息蔓延法體,約莫兩息後,便有一股冷幽幽之香氣於法體各處綻開,竟有通體舒泰之感。

他微閉雙眸細細品味,少頃讚道:“好茶!”

“百年刑期至,又有何說法?”蘇伏放下茶盞,好奇問道。

羅生王淡淡一笑,道:“再尋由頭懲處百年!”

蘇伏二人心頭皆一涼,如此無怪那司衛如此模樣,料想困於此城怕有些歲月了。

“如此刑期豈非無止境,修士亦為生靈,如此處置頗失公允,他們為何不逃出此城?”

羅生王替蘇伏斟滿茶盞,才道:“逃去何處?阿什獄有我所設七個城池,遍布陰司鬼兵,即便逃入阿含獄亦隻是徒然。”

“至於公允,嗬嗬,若果他們願自廢修為,以凡生之資重入輪回,我豈會與之為難。”

聞言,蘇伏心頭充斥凜然寒意,修為不再,轉世後,自己還是自己?此事怕無人可保證,許來生便為牛馬,即便為人罷,若無根骨遲早回轉此地,掙紮不過徒然。

“老頭,我觀城中修士不多,皆為凡生,他們又是因何在此?”龍吟瑤自從知道了是羅生王將他們攝來此界,便對其非常不滿,是以言辭頗不客氣。

“他們雖為凡生,卻逃過忘川之厄,且不欲忘卻前塵,亦不願再入輪回,便隻得收入城中,隻是他們魂體虛幻無根基,活不過十載誒。”

龍吟瑤亦聰慧,心知老頭如此和氣,定有圖謀,便大喇喇試探道:“老頭,你何時放我等回歸真界,我等陽壽未盡,你將我等陰神攝來,怕有失職司罷。”

羅生王卻笑而不語,自顧自品茗。

蘇伏雙眸閃著異芒,淡淡道:“王上不吝解惑,無外提醒我等若不順您意,下場便與那司衛一般無二,是也不是?”

“娃娃秉性果上等,我亦不瞞你,便先與你說說蛟龍王罷。”

羅生王不緩亦不急,道:“蛟龍王並非蛟龍,亦非真界流入此間,乃‘因是王’所飼寵物,由萬千陰冥獸所形。千載前,不知因何叛出地府,於忘川為我攔截,‘因是王’為其求情,我亦不好下殺手,豈料此廝以忘川洗練魂身,二者竟相融成一體。”

“此後它每過十日便會現身一次,屢次現身皆會有大量凡生為其所噬,若凡生因此而亡便罷了,它因入魔,其軀已化作無盡夢魘藏身之所,凡生於其內永無解脫,按說此事乃‘因是王’而起,與我無關,可……”

言至此,羅生王麵顯不愉,蘇伏二人隻覺一股沉沉威壓籠罩,法體竟無法動彈。

“娃娃見過幽姬了罷,是否覺著她長得與你舊識相似?”

蘇伏聞言心頭一震,艱難點頭,道:“她與方瑜有關?”

羅生王雙眸灼灼,道:“不錯,幽姬乃是我心頭肉,十數載前,她於修士處聞的陽界繁華,吵著鬧著欲往陽界遊玩,我無奈,隻得施法剝離其三分魂體,以身外化身之屬將其投入陽界,待其經曆陽界繁華,便將其魂體召回,與幽姬相融,她便可借此嚐盡陽界百態。”

“而其轉世之身正是金鱗城方瑜,本欲在其二十年紀召回,豈料她意外隕落,且當日我恰不在,那三分魂體便落入了‘蛟龍王’腹內。事後我悔之不及,便以九宮堪輿演算,才知此事與你有莫大關聯。”

“娃娃你說,你我是否有一段未盡之緣?那蛟龍王與忘川合為一體,我無法動其分毫,忘川誕成已數十劫,而今整個地府皆賴其運轉,是以此事隻能托你入‘蛟龍王’腹內,將幽姬三分魂體尋回。”

“不行!”

龍吟瑤想亦未想,冷冷反對道:“若師弟因此沉淪其中呢?此事絕不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