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並非無法改變,可如果無從得知命運,該如何改變?

後世由於缺失了太多關鍵謎底,研究《諸聖挽歌》的學者認為,不論這背後有沒有那麽一雙無形的手在操控這一切,命運始終是存在的。它就像你的影子,不論你有沒有注意到它,它都是存在的。

挽歌六年七月十五,民間俗稱鬼節,可今日之後,修道界就有了一個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集體在這一天悼念,假如你不願放下手頭上的事或是停止修行,就會遭到唾棄。

這一天被稱為“永恒日”,如前篇“黃昏”的由來,後篇“永恒”也是因此得名。

永恒,多麽虛假又諷刺的字眼。這個世上沒人能永恒存在,惟有曆史。

……

聖界崩碎半柱香前,法華城內另有異變。

卻說雨淩菲打通了通往苦海入口的通道,夏舞綾嬌笑一聲:“做得好,雨淩菲,再有一步,你就徹底自由了。”

雨淩菲淡淡看她一眼:“我不是為自由而來。”說罷從缺口處躍了下去。

夏舞綾突然擊暈紅素,並將她攔腰抱起,又向蘇伏嬌聲說:“我在下麵等你哦。快點下來,我要讓你親眼看看你是怎麽失敗的。”

蘇伏不理他,隻把眼冷冷盯著淨慧。

那淨慧禪師見狀,深深歎了口氣:“你等執意如此,貧僧隻能執行吾佛旨意……”

“慢著禿驢!”蘇伏厲聲喝道,“把舍利交出來!”

“貧僧說過,”淨慧道,“舍利已融入苦海,若是苦海爆發,舍利就會遭到侵蝕……”語畢身形一閃,便融入了身後苦海中。

蘇伏與朝夕月對視一眼,連忙從那缺口處躍落。

舊地重遊,雖然是分身,卻有著本體的記憶,苦海的塔門,熔岩似的暗紅山壁,他又怎麽會認不出來。

雨淩菲站在塔門前,淡淡看著它,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夏舞綾則抓著紅素,輕輕地撫摸著苦海的門,臉上滿是溫柔的神色:“師兄,你還好嗎?我是莊嬛啊,我看你來了。”

蘇伏突然間醒悟過來,不由怒容滿麵:“紀如初,毀滅真界,就是你的最終目的?”

“我現在不叫這個名字哦。”夏舞綾回轉頭來看著他,嬌笑著說,“哥哥忘記了嗎?我現在叫夏舞綾呢。還有啊,我怎麽會做那麽可怕的事呢?真界氣數未盡,輪不到人家動手呢。”

“閉嘴!”蘇伏冷冷道,“離孔黎法尊遠一點,不要用你那汙穢不堪的心思弄髒了他!”

“怎麽修道那麽久,你還是不明白,”夏舞綾搖頭惋歎,“雖然資質不錯,卻修成了傻瓜。你怎麽知道師兄不喜歡我碰,他可喜歡我了,恨不得為我去死。”

蘇伏臉色一寒,已拔劍刺將過去。

夏舞綾抓起紅素擋在身前,嘻嘻笑道:“哥哥素來多情,紅素對你那麽癡情,你舍得殺她嗎?”

蘇伏的身形頓止下來,臉上露出掙紮。如果是孫仲謀,這會已經刺進去了,他對紅素姐妹根本沒感情,隻是買來的玩物而已。

但他不同,他對紅素多少還是有些憐惜的,再加上相處了那麽多年,就算是貓狗都有感情了,何況是人呢?

“他不舍,我舍……”就在這時候,一直觀看苦海門的雨淩菲突如疾風閃電般撲將過來。

嘭!

結結實實的一掌,擊中了沒反應過來的夏舞綾胸口。

夏舞綾登時被擊飛,紅素也脫手掉落,被眼疾手快的蘇伏接個正著。

“你……”夏舞綾從壁上滑落,嘴角滲出血跡,臉色蒼白,直直盯著雨淩菲,“竟敢背叛我!”

朝夕月走了上來,居然和雨淩菲齊聲開口:“從來沒效忠過你,談什麽背叛?”

“師傅?”蘇伏看了看朝夕月,又看了看雨淩菲,“你們?”

“原來如此……”夏舞綾立刻明白過來,“玉顏白骨道,雨淩菲早就成了你的傀儡……難怪一直沒人知道它的底細……”

蘇伏心底一涼。朝夕月就是朝夕月,自以為把她耍得團團轉,實際上被耍弄的卻是自己。心底那點洋洋自得頓時消散無蹤。他無法知道,朝夕月到底對自己瞞了多少事,就像自己瞞她一樣。

他更無法知道,朝夕月之前偶爾暴露的小女兒神態,究竟是真還是假。此刻,那心血**似的憐愛之情頓時冷卻下來,這讓他感到很沮喪。

他和本體一樣,始終堅信,貫徹始終的感情,才能被稱之為愛情。這種情感是真摯而可貴的,不含任何雜質。可心情,卻不隨意誌而轉移。

突然,在他腦袋亂糟糟的時候,身後的朝夕月忽然動了。

靈識照見中,她的纖纖玉手,讓他覺得永遠不會看膩的玉手突然探向了他的頸脖。

蘇伏心底凜然,潛意識裏的危機感……並非是來自於識海的警兆,而是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一點的被迫害妄想,此刻、此情、此景,他下意識就認為朝夕月要對自己不利。

而此前與她共同度過的美好時光瞬間湧上腦海,由此所引發的焦慮和恐慌,讓他忘記了紅素的存在,身體“唰”的化為形念。

說時遲那時快,朝夕月的玉手並非呈爪狀,而是豎成了掌,這一掌拍過去,正拍中一柄本該穿透蘇伏胸膛的匕首。

嚓……嗤……

匕首泛著幽光,碰撞的當頭就刺破了朝夕月的護體靈光,並在利器透體的悶響中透掌而過,匕首上的不知名劇毒立刻發揮作用,濺出來的血竟呈黑紅色。

朝夕月麵無表情,右掌繼續向前拍擊,將偷襲蘇伏的紅素拍飛,左手同時抓住右胳膊,用力地一扯,她的整隻右臂就被扯斷下來。

右臂掉在地上,迅速被劇毒蔓延,眨眼就化為飛灰。

紅素慘叫一聲,跌飛到夏舞綾的身旁,爬起來,動作優雅地抹了下嘴角的血跡,笑吟吟地說:“你有傀儡,人家也有呢。”

這個過程短隻有一瞬間,稱為電光火石也不為過。

“師傅!”

幾乎同時,蘇伏就重新凝聚身形,呆呆看著朝夕月。

朝夕月的臉已失去了血色,在身為大宗師之前,她可是個嬌滴滴的黃花大閨女,生生拔去一隻手,那是何等的苦痛啊!

“對不起,我騙了你。”她向著蘇伏露出一個微笑,示意自己沒事。

蘇伏的心髒像被攻城錘狠狠撞了一下,突然變得十分厭惡自己……他無法接受的是,此刻心底的悸動,比之前更強烈十倍。可這是朝夕月用一條手臂換來的,明明不需要付出的,隻因為自己的不堅定……

看著斷臂處上觸目驚心的裂痕,愧疚與悔恨狠狠地啃噬他的內心,他感覺心髒如被猛烈壓縮,痛得說不出話!痛得幾乎要爆炸!

“我這個樣子,你還喜歡嗎?”她攤開僅存的左手,認真地看著蘇伏說。

蘇伏無聲地走上去,緊緊抱住了她,淚流不止。

夏舞綾抽泣兩聲,抹了眼睛:“真是讓我感動壞了,你說呢紅素……”她轉頭望向紅素,卻見她也正淚流不止。

原來,紅素的本我意識被這衝擊性的一幕給驚醒了,她此刻的心情猶如蘇伏那般,充滿了無盡的悔恨。

她向著蘇伏背影哭道:“爺,都是紅素的錯,紅素不該來的……紅素也不該活著……小時候是禍害,長大了還是禍害……我不該活著……”

然後迎著夏舞綾的目光,美眸中滿是怨恨:“我恨你!”

說罷她舉起匕首,往自己的心髒刺了進去。

匕首上的毒,曾經讓人聞風喪膽,屬於跟錐心之鎖一樣,早就被銷毀的禁藥。

以她的修為,連片刻也沒能支撐,直接化為飛灰。

這時雨淩菲,或者說第二個朝夕月撚決,不得不提的是,玉顏白骨並非是分身法門,早在朝夕月借雨淩菲修習這道法門時,雨淩菲實際上就已經變成了朝夕月,二人的關係,就像蘇伏的本體與分身。當然,是指在分身獨立之前的狀態。

她一撚決,水藍冰焰就將夏舞綾包圍:“現在你還有什麽招?”

夏舞綾怔怔看著紅素殘留下來的衣服,神色逐漸冷漠下來:“你深愛的男人愛著別的女人,你卻甘願為他而死,真是愚昧。這世上就是無趣,多是這般愚昧之人,死了也好,幹淨。”

說完看向朝夕月,漠然道:“什麽招也不需要。我引你們來這裏,不過是為了求證一件事。你也看到了……”

她指了指地上的衣服:“世上多是無聊的情感,我不需要,也不會羨慕……”

“是嗎?”蘇伏輕輕推開朝夕月,冷冷看著她,“如果你不需要,何必印證?如果你不羨慕,就不會偷偷買東西給你弟弟……紀隨風很痛苦,你留給他的傷害,遠遠超過你的想象。”

夏舞綾默然無語,良久之後,她的嘴角忽然滲出更多血跡:“你們敗了,是我贏了。”

以她現在的修為,如何承受大宗師的一擊,體內早就破爛不堪了。可她依然如此宣布,似乎可笑,其實並不。

就像她說的一樣,引蘇伏來,也隻是為了印證。

她軟倒在石壁上,帶著些微的疑惑和不解,就此長眠。

“唉!”又是一聲長長的歎息,由苦海的門所發。

“法尊?”蘇伏不明白孔黎為什麽直到現在才出現。

“幫我跟師尊還有蘇伏道歉……”門緩緩開口,聲音壓抑地很低沉,“師妹說的不錯,我願意為她付出一切——生命、感情、家人甚至整個真界……”

蘇伏的瞳孔驟然凝縮:“可她不是莊嬛,她是騙你的!”

“不……”孔黎沉痛地說,“她就是……也是那次佛妖大戰的導火索……我一直知道……對不起……”

話聲方落,雨淩菲突然動了,卷了蘇伏和朝夕月本體從窟窿衝了出去,並一刻不停地衝出數百丈遠。

下一刻,整個中央高塔就被龐然的罪業之力掀翻,無盡的罪業衝天而起,在碧藍的天空之上鋪蓋了一層厚沉的黑獄。

挽歌,就此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