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鐵鏈綁在石柱上的正是太行劍派晁補之。

聽到聲響,他的眼皮微微一顫,勉強抬了起來,緊跟著完全睜開,本就難看的臉色更加難看:“你來這裏幹什麽?”

喝聲雖然虛弱,卻帶著憤怒的意味。

晁雪鬆心神一顫,眼淚止不住地流,哽咽說:“小叔對不起,過了這麽久才來……”

“滾,快滾……”晁補之情緒十分激動,用盡全力才勉強發出聲音,卻非常嘶啞,像粗糙的鐵皮摩挲出來的一樣。

“小叔,我,我是來救你的……”晁雪鬆用袖子抹了一把臉,“你別生氣,我這就救你出來……”

“住……手……”晁補之渾濁的眼睛裏透出哀求,“不……要讓我們……前功盡棄……你快……走……”

晁雪鬆這才察覺到他的異常,他站起身來,本打算解開晁補之的鐵鏈再探問。

誰知走了數步,左前方半丈外又有一根石柱引入眼簾。那石柱上同樣綁著一個披頭散發的人,似乎聽到了動靜,把頭抬了起來。

這是一雙渾濁似泥潭般的眼睛,已經看不到一丁點的理智。

“啊啊啊,該死啊……放我出來……”他突然開口叫喊。

把晁雪鬆嚇了一大跳,慌忙焦急地說:“你快住嘴,別,別喊,我救了小叔馬上放你出來!”

“孫士羽,你這個天殺的狗東西,老子不幹……咳咳……老子不幹了,不幹了……”他語無倫次,憤怒地叫喊,間咳嗽數聲,血跡沿著他的嘴角滲出來。

“說什麽……可以立功……折磨我那麽久……我不幹了……哇哇……”憤怒之後,卻又像個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活脫脫一個瘋子。

晁雪鬆不由目瞪口呆,好半晌才艱難地說:“你是宋玉書?”

他沒想到眼前就是當年最為痛恨的仇敵,流落到這步田地,讓他想恨也恨不起來。

“喲呼,味道這麽香,教本大爺看看這是哪個不怕死的東西……”就在這時,懸崖上鬥然傳來一聲怪叫,就見一道黑影以極快的速度衝破了迷霧,來到晁雪鬆的上空。

“細皮嫩肉,大爺我很歡喜,讓我吃了你吧小哥,桀桀桀……”黑影僅在半空中停頓了一個眨眼的功夫,晁雪鬆甚至還沒看清楚來人的模樣,黑影已然怪笑著撲殺下來。

晁雪鬆下意識取出飛劍一擋。

鐺!

就見一隻黑漆漆的手爪擊在了劍身上,一股沛然巨力由飛劍傳到了手臂,又由手臂傳到了肺腑。

晁雪鬆這才看清了黑影的模樣,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身材矮小,皮膚黝黑,還禿著個頭,活像整日幹活的莊稼人。他的右臂自手肘開始就完全漆黑,五指幻化的手爪又尖又細又長,宛如蜘蛛腿。

可晁雪鬆卻認識這個鬼將,和三大統帥一樣,有些個別的鬼將的畫像也貼滿了大街小巷,這矮個鬼將就是其中之一。

未及多想,他整個人被矮個鬼將往後推動,雙足在地上劃拉出兩條不淺的痕跡,沿途石柱“砰砰”著被撞成碎渣。

“鉛華褪盡!”晁雪鬆吐氣開聲,身體忽然間變得透明。

矮個鬼將一愣,就見手爪穿過了晁雪鬆的飛劍和身體,像穿過一個幻影似的,“砰砰砰”的撞在地麵上,滾斷了數十根石柱方才停下來。

他搖頭晃腦地站起來,左手抹過禿頭,笑眯眯地說:“有點意思。本來不想破壞口感,才對你手下留情,既然小哥兒要反抗,就別怪我把你碎屍萬段了。偶爾吃點碎肉,有益消化嘛,桀桀桀……”

怪笑聲才起,矮個鬼將還沒動呢,晁雪鬆卻“哇”的吐出一大口血,身形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隻能將飛劍拄在地上,穩住了身形。

這一幕倒把矮個鬼將給怔住了,旋即笑嘻嘻道:“哎呀呀,我就說你這麽點修為,怎能擋住本大爺一擊,原來是強撐著啊。”

晁雪鬆迅速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枚小還丹服下,這才咬牙看他:“你是……羅權?”

“可不就是本大爺!”被稱為羅權的鬼將朝他走了過去。

晁雪鬆左思右想不知道該怎麽辦,心裏又升起一股怨氣,都怪宋玉書鬼叫把他給招了過來。

“你是不是很不服氣啊?”羅權像看穿了他的內心,“你以為你潛下來,我們沒發現麽?我家豐帥就在上麵啊,小哥兒不知天高地厚,挑了這個時候來……看在你即將被本大爺吃掉的份上,才讓你死個明白,明白嗎?”

晁雪鬆心裏頓然一震:“豐音,豐音為何在此?”

“還不是你們……”羅權話音未落,絕龍穀上空鬥然傳來一聲異樣的爆裂聲。

旋即是刺耳的破空聲,羅權抬頭眯眼,矮小的身形靈巧地往後退了數丈。

嘭!

就聽一聲沉悶的爆響,羅權原來的立足地頓時炸出一個深坑,碎石飛濺,把不遠處的晁雪鬆給濺了個灰頭土臉。

“走!”

晁雪鬆還未來得及反應,胳膊就被人架起,跟著就是一陣失重感,來人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帶著他逃離了絕龍穀。

“元帥何必著急?交換不用急在一時,稍安勿躁。”

晁雪鬆睜開眼睛,就見已經到了崖畔,穀口上空有個道人淩空而立,淡淡向對麵說著什麽。

左近有好幾堆鬼兵的屍體,身周則站了數人。

他心裏一動,站起來向身邊一個滿臉冷漠卻把自己從穀底救上來的人施禮道:“多,多謝範師兄救命之恩!你,你們怎會在這裏?”

範太陵微微點頭,卻沒有說話。

站在他身後一個身材微胖的男子笑著指了指晁雪鬆身後一個躺在地上的男子:“鬼刹派人擄走孟驍,我等受盟主之命前來追回。他是你天工坊的人,現下境況險惡,等會若是廝殺起來,我們也顧不到他,隻好交給你照顧,應該沒問題吧?”

晁雪鬆沒有發現這男子的笑有些不自然,他現在一心想著救出晁補之,下意識就點頭:“沒,沒問題,敢問師兄怎麽稱呼。”

“我叫呂尚靜。”微胖的男子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晁雪鬆感激地行禮:“多謝呂師兄救援之情,天工坊必將永遠銘記。”

公顏良死時,呂尚靜已經暈迷過去,事後聽說,還不以為然。可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他感覺愧對眼前這個單純的少年。

在這份愧疚的驅使下,他輕聲安慰道:“你在穀底見到了三山島的人了吧?不用擔心,我們的人馬上就會趕來,到時定將他們一個不落地救出來。”

“師弟!”範太陵突然回身瞪了他一眼。

呂尚靜登時噤若寒蟬。

……

此次盟議堪稱聯盟成立以來最快的一次,各項戰前瑣事在諸葛明清力排眾議之下被直接忽略。

蘇伏得到的任務果然是守衛臥牛崗,營救及獵殺鬼刹的人由其餘各州派出精銳修士參與,其中大宗師有四位,包括諸葛明清自己。

各部接到指令,紛紛下去準備。

蘇伏先發了一條調令往軍營而去,又回了一趟妖帝府,將龍吟瑤安撫下來,這才隻身前往前線。

……

數個時辰後,三路大軍的統帥先一步來到前線,和蘇伏匯合。

蘇伏帶著眾將來到了臥牛崗上,遠望過去,依稀可見在天際盡頭有一股觸目驚心的黑潮往這裏湧了過來。

“依你們看,這仗要怎麽打?”他開口問道。

蘇瞳在他的左手旁,說道:“要想找出對策,就要先了解清楚敵軍為何突然大舉進攻。”

“殿下說的是,”顧十樓道,“敵軍來勢凶猛,絕非尋常,末將以為,鬼刹不會做毫無意義的事。”

餘神機道:“不止是臥牛崗,連雲石窟現在恐怕已經開戰,夜族主身在其中,壓力不小。”

蘇伏沉思片刻,道:“餘神機。”

“末將在!”

“你部大軍不要擅動,隨時關注連雲石窟戰況,如有不對,無需稟報,即刻發兵救援。”

“遵命!”

……

“鬼刹此舉用意,有誰說說看法麽?”蘇伏又道。

他現在對妖帝這個身份以及駕輕就熟,很多事情他心知肚明,但不需要他來說。一個捉摸不透的上位者,最容易建立威嚴。妖帝就該有妖帝的威嚴,好在情況不算壞,讓他有足夠的時間成長。

假如莒州三個極境妖帥任何一個有異心,蘇伏的位置都可能坐不穩。一個有足夠威嚴並能帶給他們利益的帝王,才能保證他們的忠心。上位者的權術,到了如今,就算他不喜歡,也已經被迫融到了日常言行裏。

“老夫以為,”顧十樓開了口,“應該和孟驍有關。”

此話一出,眾皆微微點頭,他們都是如此想的。隻不過場內就顧十樓輩分最高,他們也不好太出風頭。

“孟驍是鬼刹的義兄,鬼刹此舉,不外就是告訴聯盟,他答應了交換條件。”

顧十樓繼續說道:“盟主雖然是倉促定下了獵殺鬼刹的計劃;但鬼刹也想不到聯盟會在這時候利用孟驍。所以雙方是對等的。隻不過……”

“隻不過?”

顧十樓微微皺眉:“表麵看起來,焦獄大舉進攻是為了分擔聯盟人手,可實際情況又如何,恐怕不那麽簡單。末將愚鈍,看不透鬼刹隱藏的深意,還望陛下恕罪。”

他自稱愚鈍,其實還真不愚鈍,就連諸葛明清都看不透鬼刹的目的。

蘇伏擺了擺手:“何罪之有。寡人兩年未涉足前線,反倒是你們對敵軍更為熟悉,胡亂下指令,隻怕情況更糟。顧帥,此戰就交給你指揮了,寡人會從旁協助。”

“敢不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