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指也不想要了?”隨著蘇伏的聲音落下,又是一道破空音,晁雪鬆身上的繩索頓時斷成了十多截。

晁雪鬆站起來,滿臉羞愧:“妖帝大人……”

孔文舉本就是個傲氣無雙的人,被蘇伏這一激,臉色鐵青,眼神頓時變得極為可怕。

空氣突然沉重起來,不是形容詞,是真的變得沉重,肉眼可見的一粒粒毫米似的灰塵被碾在地上,然後撞出一個個龍眼大小的孔洞,方圓數十丈霎時間千瘡百孔。

晁雪鬆的話語被打斷,蘇伏擺了擺手,淩遠寒當即會意,不由分說,將晁雪鬆帶到了數十丈外。

孔洞在加深,隨著孔文舉的神情恢複冷漠,無數的孔洞在同一時間交匯融合,“哢哢”的組成了一個麵積廣大的深坑。

深坑仍在往下陷落,李景明因這重壓,隻在一開始發出一聲慘叫,之後聲音就被堵在喉嚨裏,直至昏迷也沒能吐出第二句話。

孔文舉突然瞳孔微縮,在氣場提升到一定程度後,他才看清楚蘇伏身周有無數米粒大的小劍,隻守著彈丸之地。可就是這點彈丸之地,無論他如何用力,始終無法逾越一寸。

如果蕭無極在這裏,一眼就能看出來,蘇伏已經半隻腳踏入他兩年前的境界。這個境界非常微妙,能領悟的人,全都有資質問鼎巔峰。

“我不甘!我不服!我比任何人都努力!”孔文舉突然明白過來,並不是他一人在進步。兩年前他還能看到與蘇伏的差距;可是兩年後,他看到了一座無法逾越的山嶽,僅那彈丸之地,似已容得無盡海。

他非常不甘心,不明白這個整天“吃喝玩樂”的家夥為什麽會變得如此可怕。

兩年時間,他積極參與任何一次戰事,每戰必繳獲無數敵首,不依靠莫羽冠和葉啟心,憑著自己的努力有了如今的地位。

在他看來,蘇伏不過是仗著整個莒州的資源才當上副盟主,打心底裏就瞧不起他。

被自己瞧不起的人打敗,對誰來說,都不是一件好受的事;尤其是孔文舉這樣自負的類型,更是難以接受。

因為難以接受,他的驕傲和自尊都不容許他退步;因為難以接受,在極度的不甘迫使下,他反而迸發出更大的潛能。

“畫江山,江山如畫!”還未試探,甚至還未交手,他就毫不猶豫地使出了自己最強手段。

筆端氤氳黑灰的氣霧,突然一震,頓時大量散碎,異象僅是如此,可那點中虛空的筆觸,卻像似畫出了整個天下。他看到了蘇伏身邊某種細致入微的變化,心有所悟。

毫無來由的,沒有任何氣派的景象,隻是散碎黑灰氣霧,就明明確確地告訴別人,這是一副江山圖。

這一擊,承載了孔文舉所有的汗水和希望,也是他第一次接觸到這般妙至毫巔的運力法門。

麵對一整個天下的傾軋,蘇伏終於動了,他抬起右手,駢起食中二指,從容地迎上筆端。

“手下留情!”

天機閣內同時傳出兩個人的聲音。

蘇伏雙眉一挑,劍指停了下來。

畫筆下的江山卻沒停,撞在了劍指上。

哢——哐——

先是一聲冰裂的脆響,隨後又響起鏡碎聲,所有的異象如同一副四分五裂的圖畫,徹底崩碎開來。

最後連畫筆也沒能幸免,從中裂開兩半。

餘波“嘭”的擊中孔文舉的胸膛,頓如一捆破稻草似的向後翻飛,狼狽地撞在了牆垣上,留下一個人形大印。

“唉,這是何必呢。”

這時堂屋內走出三個人,諸葛明清意味莫名地歎了口氣,也不知指的是誰。

微煙老人嘴角有很隱蔽的笑意,衝蘇伏微微點頭。

葉啟心臉色平淡,從他的神情看不出他的內心活動,但從他看李景明的眼神就可以知道,他的內心並不如外表那樣平靜。

“有些過火了。”他指著李景明淡淡說。

蘇伏故意低頭一看,這才恍然:“寡人都忘記了,多謝葉掌座提醒。”

他慢騰騰地把腳挪開,周圍頓時有幾個東都弟子將李景明抬下去醫治。

“妖帝實在不必和小輩慪氣。”諸葛明清蹙眉說道。

這話有訓斥的意味;但更有意思的是,他把蘇伏擺在了同輩的位置。

葉啟心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知道,這個曾經不起眼的小修士,已經掌握了威脅到他們的力量。

心態真的很奇妙,以前蘇伏也是副盟主,在其他幾個人眼中,卻和小孩子沒有區別。就算是對他非常器重的諸葛明清,也常常以“小友”來稱呼,可見他心裏並沒有真正把蘇伏當成是一個可以平起平坐的人。

但現在不一樣了,蘇伏在天機閣門前露了這一手,已經完全證明了他有資格坐在副盟主的位置上。

葉啟心很清楚的是,想把他從副門主上趕下來,已經不可能了。現在他終於有些後悔了,若能早早將此蘇伏扼殺,這麽些年,東都有一半以上的行動都會順利實施。

他將殺機藏得很深,看蘇伏的眼神中,已有心腹大患的意味。

心態轉變的奇妙還不止於此。

孔文舉看起來狼狽,其實並沒有大礙。他知道在最後關頭蘇伏收力了,不然餘波就不僅僅是把他撞飛,這條命十有八九要交代在這裏。

本來他的內心灰暗,隻覺道途黯淡,看不到希望。諸葛明清的話卻猶如一盞明燈在他心裏點亮。

人類之所以是最頑強的生物,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心靈。

孔文舉和所有人類一樣,習慣為自己找借口,他一下子接受了蘇伏是“前輩”的說法,那樣一來,輸給“前輩”是理所當然的吧,何必為此耿耿於懷?

而且,今日接觸到了不一樣的境界,他日定能反超!

孔文舉這樣想著,失去的信心頓時恢複大半,站起來冷冷說:“多謝妖帝指教,來日修行有成,還望依然不吝賜教。”說罷轉身就走,連追究晁雪鬆的心思都沒有了。

“這孩子……”諸葛明清搖頭一笑,以他的心智和見識,自然輕易就推算出其中的因果。

“修行理當如此,”葉啟心也是一笑,看了看蘇伏,“我們不也是這樣過來的麽?”

他的話隱有所指,不外“此一時彼一時”、“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之類的暗喻。

蘇伏淡淡一笑,卻不搭腔。如今的他,早已不需要忌憚什麽英秀,這兩年時間,他收獲的可不隻是修為。

“還不快過來,”微煙老人看著晁雪鬆,“向諸位大人說明你在這裏的緣由。”

微煙老人也不是個簡單人物,用詞十分狡猾。他沒有把“偷偷潛入”點明,更是直接掩蓋了“奸細”的說法,好像晁雪鬆在這裏,是一件很尋常的事。

葉啟心眼神閃爍,卻沒有點破。

晁雪鬆走過來,期期艾艾地說:“弟子聽,聽說小叔他們還活著,於是著急向盟主打聽,偷偷跑了進來。我錯了,我不是故意要偷聽盟主談話的。”

諸葛明清淡淡道:“你都聽到了什麽?”

晁雪鬆忙將聽到的說了一遍,卻很機靈地掩去了鬼刹義兄的事。他本就是個善良的人,對於諸葛明清的說法很讚同,所以不願讓別人知道。

諸葛明清有些驚訝,旋即笑著說:“微煙道友收了個好徒弟。”

“不敢當盟主讚譽。”微煙老人謙遜地說。

蘇伏暗想:“孫士羽在三山島待了十年都沒能把病治好,定受了丹霞門許多為難,這仇可大可小,折磨兩年,倒說得過去,但怎麽不見公顏良?莫非也投靠了焦獄?”

他記得公顏良在三山島的事,這兩年也有暗中留意,卻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倒和盤庚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鬼刹是孫士羽的事,葉啟心也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孫士羽還有個義兄孟驍。因為玲瓏閣在四海商會成立以前,將新老盜匪都剿滅幹淨了。

“如此,倒也是情有可原。”諸葛明清說著,轉向葉啟心,“葉掌座以為如何?”

葉啟心道:“盟主所言極是。”

“那麽老夫就做個主,晁雪鬆擅入總務府,念其及時認錯,且平日多有功績,回府禁閉三日,以做懲處。”諸葛明清做了決斷。

“多謝盟主。”微煙老人拱了拱手。

葉啟心也拱了拱手:“既然如此,本座就先告退了。”說罷徑自離去。

蘇伏向晁雪鬆訓斥道:“以後不要那麽魯莽,今番是盟主仁慈,此事可大可小,真要計較,你小命都賠不夠。”

“是!”晁雪鬆乖順地應下,但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諸葛明清知他想法,便笑著道:“你們先回去吧,營救的事,老夫自有主張,定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晁雪鬆焦急的心這才稍稍平息。

……

諸葛明清並沒有回書房處理事務,而是來到了閣樓頂層的觀星台上。

可惜真界已久不見天日,觀星台倒成了擺設。

他站在欄杆旁,仰頭望天,過會兒揮了揮手,漫天星辰頓時顯露出來。

他一直看著南域的一顆星,那顆星雖然耀眼閃亮,卻被大量的死灰之氣纏繞。這是隻有他才能看到的景象,就算是功法同源的諸葛小樓都看不見。

死劫之兆,已迫在眉睫。

“時間到了麽?”他長長歎了口氣,“若違天命,必有人要為此付出代價,於心何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