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劉能的可恨在於行事不擇手段。譬如此事,他不知莫羽冠早在他提議時,就已經收到命令。命令的內容與他的提議竟是驚人的相似,而本來這個“主角”並不是他,這就叫自作聰明,為的不外乎是在東都的地位,還有莫羽冠的器重。隻是沒想到,同時也為他帶來了取死之禍。

他的可憐在於,自以為聰明的他,卻領會錯了莫羽冠對他的期望。老賊想要的是一個能活著並活很久,能將他的“方寸魔國”發揚光大,使靈欲一脈不至於斷絕的徒弟。而不是一個招惹是非、自取滅亡的徒弟。盡管他確實心機過人,確實心狠手辣,但那又怎樣呢,該死的時候,總是要死的。

莫羽冠可恨之處就難以勝數了。但他的可憐在於,好像一個求子多年而不得的半老頭,人到中年好不容易喜得麟子,卻在辦喜宴,向親朋好友昭告炫耀時,孩子夭折了。

莫羽冠的憤怒可想而知。蘇伏等人,就是照顧不好孩子的乳娘及仆從,一聲令下,亂棍打死!

於是當莫羽冠手中芝麻般小灰點膨脹成一座小山時,就把眾人震在當場。

這座“山”可真是不同尋常。在莫羽冠的魔道體係裏,“方寸魔國”隻是剛現出端倪的神通,“九幽”才是他的根本。這座山就是他的根本,所以一經發出,天崩地裂都不足以形容,“鎖星劫印”再度崩潰。

整個第七層似乎都在搖晃,眾人幾乎無法維持浮雲。

這還僅僅是托在莫羽冠的手中,如是丟過來,隻怕他們都要跌落雲端。

“現在知道恐懼了?”莫羽冠臉現莫名笑容,“知道嗎?它叫‘永劫之章’,十數劫前,黃昏道場就是被它擊沉,想要試試嗎?”

前言有道,東都創始人,也就是第一任靈欲魔主原本是解體前的“太淵”的一個長老,“九幽”的原理與太淵的一道法門有異曲同工之妙。而當年太淵聚眾推翻神道時,黃昏道場確實是被這神通給擊沉。

不論何人,他站著說話並沒有什麽,托著一座小山站著說話,也沒有什麽,但當他托著一個大陸時,就有了令人臣服的力量,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足以讓人顫栗拜倒。

然而他卻忘記了,“黃昏道場”這玩意,別說解湛兮等人不知曉,劍主李道純可能都不曾聽聞。

莫羽冠之所以知道,正是因為東都的源流上有介紹,這等輝煌之事,怎能不記載?

但畢竟過了十數劫的時間,除了一些老古董以外,誰還記得那麽久遠的事?真界又沒有專門記載修行史的書籍。

場間確實有兩個“古董級”的人物。一個是尚未醒轉的蘇瞳,一個自是葉璿璣。

葉璿璣早已認出這道神通來,心知莫羽冠的修為雖與其祖師相去甚遠,但這道神通若是爆發,隻需要餘波,殺死他們都是綽綽有餘的。

她本已打著帶眾人逃跑的主意,沒想到莫羽冠成心要讓眾人處於恐懼之中,獰笑著說了一句話:“先讓你們試試水,再讓你們決定到底怎麽個死法!”

她更沒有想到,相比起水洛澤等人對於未知的恐懼,蘇伏這個一知半解的家夥,心裏反而沒有敬畏。

你道為何?

因為他曾跟隨飛仙神遊十萬裏,直入海底三萬丈,隱約瞅見了黃昏道場的冰山一角。海底昏暗,他哪裏看得清楚,加上飛仙沒有解釋,蘇伏就理所當然以為那就是“道場”的全部,再大也就半大個日曦城,隨便一個雙劫大宗師都能將之擊沉。

更大的認識錯誤在於“道場”二字,還有“擊沉”的概念,並非是把陸地擊沉,而是將其從天空中壓到了三萬丈的海底。

事實上,當年的黃昏大陸,正是漂浮在空中的巨大陸地,麵積大概是青州與莒州的總和,其時神州未曾分裂,自然算不上很大,但從現在看來,就實在有點恐怖了。

紫極帝君就是這麽一個張揚且狂傲的人物。整個黃昏大陸都被他圈為道場,所以就連飛仙都說他“太過囂張”。

再一個,蘇伏費盡心力積聚的這一劍“塵歸塵,土歸土”,在殺劉能時,僅僅用了一成的力道,他此時的姿勢與一開始並沒有變化,但眾人卻因巨大壓力而忽略了這一點。

其實這很好理解,因為殺劉能根本不需要聚力,在“鎖星劫印”短暫壓製莫羽冠的瞬間就能隨意斬殺。如同前言所說,殺人並不單單隻是殺人,還需要考慮殺人之後的後果,否則眾人何至於辛苦到這步田地。

加上領悟《太玄經》總綱,蘇伏表麵看著平靜,其實心間填充著無限大的興奮,按捺住的這一劍,也已經壓抑到極限。

換句話說就是:我的劍已然饑渴難耐!

更因為“藏鋒”並未結束,他無法深刻體會從“小山”上散發出來的恐怖威壓。

所以在莫羽冠獰笑著從“小山”上分出巴掌大的灰雷球時,如同按下了蘇伏身上的機括。

“嗆鋃!”

曼珠沙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鞘,這一瞬間,劍意就如同激射而出的弩箭,以極為迅猛的勢頭遊走周身大穴,竟是在眨眼間完成七個大周天。

往常蘇伏使這一招,總是由低往高,淺往深,弱往強,循序漸進,通常劍意七轉時,就是決出勝負的時候。

縱然是與宋清揚決鬥,也是在原地逐漸提升勢氣,比五年前自然是快出不少,但也不可能達到眨眼的速度。

這大概就是“藏鋒”的好處,心無雜念,積蓄,壓抑,觸發等等,形成一個整體,也就是“塵歸塵,土歸土”的核心。

當然,此時領悟尚淺,還待挖掘。

閑話休提,卻說劍意瞬間七轉,在出鞘時,就與早已凝在左手的水龍吟之力相互融合,於是一道寶藍劍光從劍尖吐出,在龍吟咆哮之中,毫無阻滯地將灰雷球切成兩半,最後在莫羽冠再一次的目瞪口呆中,沒入了他手上的“小山”裏。

沒有任何猶豫,他如拋燙手山芋一樣將“小山”拋向眾人。

然後,他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