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雲山城。

“你不高興,可你又打不過我。”雲山城太爺雲本初,靠坐在躺椅上,滿臉的譏誚之色。

在他的身前站著一個人,如鬆竹般挺拔,麵上沒有表情,身上卻散發出執拗不服輸的氣勢。

“瞪我就有用了?你不高興,有本事就把本家滅了,老子就任你自由,沒本事就不要亂吼亂叫!”雲本初從鼻子裏噴出不屑,“雲山城養你、教你,吃、穿、住、行、修煉,哪樣少了你?當初雲溪逃婚,你不去抓回來就算了,還敢威脅本家,老子就是看你不順眼,怎麽樣?”

“還敢瞪?去那照壁,給我練千遍影壁術,沒有練完不許停,你要敢停,老子現在就去玉清宗把雲溪抓回來。”

雲本初冷冷笑著:“據說嚴伯朗那小子對雲溪念念不忘,那麽多年了,他心裏有多麽怨恨,你不會不清楚罷?雲溪回來了是個什麽下場,你不會不清楚罷?”

雲淡清,如今整個雲山城最可憐的人。

據說每天都要受到雲本初的譏諷、辱罵、拳打腳踢以及非人折磨,至今已有二十年,整個雲家的人都不知他是怎樣撐過來的。

雲淡清仍是麵無表情,不過還算聽話,走到那處“塗鴉”的照壁下,微微瞑目,右手食中二指駢起,其身逐漸散發莫名氣場。氣場如風湧動,將他的衣袍與頭發向上拉扯,如有勢氣領域正在醞釀。

突然隻覺背心一熱,一股鑽心的劇痛傳來,他悶哼一聲,重重撞在照壁上,沾了滿頭滿臉滿身的墨汁,與嘴角的血跡合在一處看,非常的狼狽。

“愚蠢的東西,這麽慢的動作,等你做完命都沒了,你娘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蠢貨?”雲本初唾沫橫飛,“想當初老子修煉影壁術,隻需要兩天就信手拈來,你這蠢貨練了二十年,還在給老子擺姿勢,再擺再擺,信不信老子抽死你!”

實際上雲淡清隻是在蓄力而已,雲本初明顯沒事找事,還從背後偷襲一個小輩,簡直不要臉。

他強忍氣血與怒火的雙重湧動,緩緩地爬起了身,強著臉盯著雲本初,仍是駢起食中二指,虛空中的靈氣開始輕微顫動。

“哼!”雲本初手指頭略動,一道無形無質,無聲無息的勁氣就順著氣機牽引,直擊雲淡清的門麵。

雲淡清瞳孔微一凝縮,劍指往身前地麵一劃,“哐”的一聲響,似乎有一麵淡薄至不可見的鏡子豎起馬上又碎裂。

他再次吐出一聲悶哼,這次臉頰遭到重擊,輕微腫了起來。可他仍然沉默,隻是冷冷盯著雲本初。

“我知道你不服。”雲本初齜牙一笑,“但你要知道,你的對手不會跟你講道理,他會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置你於死地。就像第一次,我讓你去照壁那裏練習影壁術,沒有讓你對著照壁練,你應該隨時防備我偷襲你。”

“這次你又犯蠢,你以為老子還會用舊招?以點破麵沒想到嗎?用這麽薄的影壁就想擋住?”他毫不留情地嘲笑,“老子的心裏你半點都摸不透,像你這種人走出去,多半也隻會給雲山城丟臉,不如自己把自己關起來,做個蛆蟲,慢慢等死算了。”

“愣著幹什麽,繼續練!”見雲淡清臉上顯露掙紮的神色,雲本初話鋒鬥然一轉,冷漠無情道,“你欠雲山城的,可不僅僅是這點程度就能償還的,你明白嗎?”

“哈哈,雲本初你這老匹夫,整天不是裝嫩調戲姑娘,就是教訓後輩,讓我來試試你的斤兩!”就在這時,雲山城的上空突然間風起雲湧,大片大片的黑雲憑空而現,把萬裏晴空染成了一大片黑色幕布,並且不斷翻滾,有雷霆的咆哮及怒吼,宛如自然天威一樣可怖。

隨著一道氣吞日月般的渾厚音聲,雷霆“哧啦哧啦”著匯聚,如同無數細絲擰成了粗壯的繩索一樣,朝雲本初當頭壓落。

方圓數百丈的靈氣盡皆沸騰,屬於單劫大宗師的氣息,驚動了雲山城所有人。

“李公彥,你又來找不自在,這回老子可不會輕饒了你!”雲本初的臉上露出的興味盎然的神色,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雲淡清,“看仔細了!”

幾乎聲音方落,他的身形就化為一道影子筆直往上衝擊,他的右手食中二指駢起,在與那雷霆相撞之前輕輕一劃。

沒有很用力,就隻是很隨意地劃落。虛空出現一筆淡淡的墨痕,在這過程裏,原本因為雷霆而沸騰的靈氣突然間像似反叛的軍隊一樣,紛紛聚到了雲本初的身前。

雲淡清望見這一幕,天靈上如同有一個蓋子被人拿小錘砸碎,“哐當”一聲,心神轟然巨震。

轟!

雷霆如同撞在一麵堅固厚實的鐵牆上,發出一聲又沉又悶的巨響,雷光如同水花一樣四處迸濺。

而這時才看清,雷霆的核心有一枚尺許長的小劍,其上的符文多到沒有一處空隙,正是那些符文不斷閃光,才讓雷霆始終保持著衝擊的勢頭,衝擊著因為巨力而緩緩顯化的影壁。

影壁也有尺許厚,呈方形,恰好擋住雲本初的身體,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顯見其精湛的控製力。

“沒完沒了!”

雲本初見對方還不收劍,臉色顯出不耐,突然探出手去。他身前的虛空如同豆腐一樣輕易被穿透,他的兩手好像在虛空亂流裏抓住了什麽,用力一個撕扯。

就聽著“哧啦”一聲,萬裏黑幕頓時從中被撕裂開來,一時間飄落的雲絮,如同破碎的黑棉一樣紛紛揚揚。但落地就化為純淨的靈氣飄散開去,就像夢幻泡影,一碰就碎。

這一招正是《梵天虛空行者》中的衍生神通,喚作“大撕裂術”。名字很簡單,也很暴力。

小劍“咻”的飛了回去,停在黑幕裂開而顯露出來的身影旁。

那人臉上露出玩味的笑,輕輕摩挲著小劍:“老匹夫,不錯啊,數年不見,長進這麽多,該不會是**小輩,還順便被小輩**了罷?什麽時候渡個二劫讓本座瞧瞧。”

“會有那一天的。”雲本初皮笑肉不笑,“你這老東西就像烏鴉一樣,上門準沒好事。”

“你這樣說,本座很難過。”那人左手微微一攤,“本座可是給你送好消息來了。”

“而且,”他望了望盤膝坐在照壁下的雲淡清,“若不是本座來,這小輩能出師嗎?還不定要讓你罵上十幾二十年,我家小靈芝未來的夫婿遭受這般苦楚,多可憐啊。”

“少廢話,給老子下來。”雲本初翻了個白眼,徑自落了地。

那人收了小劍落下來,就見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身形偉岸,蓄著短須。穿一件元色的華服,黑發束個十字冠,目若點漆,舉手投足之間,都別有一種宗師氣度。

此人名叫李公彥,乃是仙源劍派的掌座,修為單劫大宗師,《神君陣紋》已修到六紋合一的境界,那小劍喚作“法劍”,與飛劍不同,有神鬼莫測之威。

雲本初臉色不善:“說罷,你帶來什麽好消息了。”

“我猜你還沒收到微煙老人的邀請,所以這不趕著過來給你送好消息了。”李公彥淡淡笑著。

“此事已在神州傳得沸沸揚揚,還需要你說。”雲本初沒好氣地說,“我就不相信,幾百年都不肯挪一下窩的人,會特意跑來跟老子說廢話。還不快說,你當老子跟你一樣清閑?”

“本座來你這裏,連一杯茶也沒有,口渴沒法說。”李公彥懶洋洋地道。

“那就請你自便。”雲本初一屁股坐在躺椅上。

“你這憊懶貨!”李公彥歎了口氣,隻好自己動手,就著客堂內的茶具煮起了茶來。又說:“其實本座收到一個更隱秘的消息:微煙在落日上門質問時,寫了個‘鬥’字。”

接下來,他又傳音說了兩句話。

雲本初憊懶的神情頓時一掃而空,微微眯眼沉吟:“分析不無道理啊!”

頓了頓,他笑眯眯道:“如果天下商道真要用這種方式分配,這小子突破還真對上了時機。”

“你說這算不算好消息。”李公彥喝了口自己煮的茶,感覺分外香濃,又對著雲本初露出“自己煮”的表情,“所以說,我們應該聯合起來,見招拆招。要知道,你可是占了大便宜,我仙源、靈墟兩派跟你聯合,簡直虧大了。”

“我呸!”雲本初碰了灰,不屑地道,“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打的什麽主意,除非你把真龍法劍借我玩幾天,否則免談。”

“想都別想。”李公彥拉了一張太師椅坐下,“您還真是客氣啊,居然用‘借’這個字,誰不知道你有借無還的。”

“別這樣絕情,可以商量的嘛。”雲本初笑眯眯道,“以你我幾千年的交情,你真以為我會強占真龍法劍麽?”

“不是以為,你打的就是這個主意。”李公彥麵無表情道。

“你可以在一旁監視。”雲本初道,“隻要三天就夠了。”

“你想做什麽?”李公彥狐疑地望了他一眼,“莫不是讓本座不幸言中,要渡二劫了?”

“所以我說你是烏鴉!”雲本初恨恨道。

“哈哈,你這老匹夫也有今天。”李公彥不由狂笑起來。

宗師以後,隨時會有劫數加身,渡過一次稱為單劫大宗師,渡過兩次,稱為雙劫大宗師。所以宗師又稱劫法。

正說間,雲淡清身周十丈內,本已平息的靈氣突然震動起來。因為震動,那些靈氣展現出如同實質的粒子一樣,在相互碰撞的過程裏,或聚或碎或散,交匯出燦爛多彩的斑斕。

一時之間,十丈方圓內像活過來了一樣生機勃勃,如有無數可愛、天真、爛漫的精靈在舞蹈,異常璀璨。

交談的兩人頓時止住話頭。

也許隻是一瞬,也許已是永恒。一股潑天的勢氣從雲淡清的身上發出,璀璨光輝鬥然間變幻,十丈方圓內的虛空如同被咬了一口,所有明豔的色彩全部消失不見,隻剩下無盡的虛空亂流。

這轉換是一瞬間的事,快得讓人來不及眨眼。

方圓十丈內的虛空破碎又重合,重合又破碎。不知重複多少次,沸騰的靈氣逐漸平息,那種玄妙的勢氣統統歸入雲淡清的體內。

這就是勢氣領域的雛形了,也就是說,雲淡清才突破真人,就已經能夠影響周遭天地。蘇伏突破時,雖然展現了看起來很壯觀的星域,實際上就是夢幻泡影,根本與現世無關。

當然,如果有一個大宗師在他身邊,時時耳提麵命,結果也有不同。

“區區一個旁支,資質還真是不差。”雲本初目中有笑意流露,“雲山城也算出了個異類。”

能在突破真人時,就展現勢氣領域的人,寥寥無幾。

“他一定是你們本家哪個不孝子的私生子。”李公彥酸溜溜地說。

雲淡清輕吐一口氣,站了起來,然後駢指為劍,又開始練習影壁,好像方才突破的人不是他一樣。

“好了,以後你不用來了,去找易儒,他會知道怎麽安排你。”雲本初擺了擺手,讓他離開。

雲淡清微微一怔,旋即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