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界若毀了,就什麽也沒有了。

不知不覺中,蘇伏接受了此方天地,因為這兒有他許多的牽掛,回想前世的次數也漸漸少了。

猛然間得知它即將毀滅,之前的種種掙紮、活命、修煉、鬥爭,情感似乎都化為了雲煙。

正在這時,耳畔驀然傳來一聲慘叫,那是龍吟瑤的聲音。

心神猛然清醒過來,才發覺身體被十來條金線纏繞。從金線上散發出來強大的禁製,使妖體的每一分一寸都處於麻痹狀,竟是不能動彈分毫。

除此以外,靈識也受到禁錮。失去靈識,劍域自然而然退散,劍意六轉也跟著散去,更糟的是,手中的飛劍也無法驅動。

這就是失神的代價。生死決鬥中,蘇伏甚少迷茫,概因量劫非同小可,大大衝擊了他的心神。

在周遭不知何時出現了十六個紀如初,各據一個角,金線正是從其掌中吐出,“呲呲”的雷聲逐漸加劇。

“不要過來!”山腳位置又傳來龍吟瑤的聲音。

青元覆蓋泥丸宮,蘇伏麵色逐漸沉靜。方才迷茫簡直可笑,若此危機不能渡,還談甚麽以後。

“我以為你會驚慌失措。”十六個紀如初齊齊開口,聲音卻隻有一道,像似從每一個紀如初的口中發出來,但具體是哪個又無法辨認。

“還是說,比起龍公主的性命,還是自己的更重要一些。”紀如初似乎在報複蘇伏方才的譏諷與嘲笑。

“我相信她,隻要她想做,就一定能做到,甚至比我做得更好。”蘇伏說。

這道神通,多年以前在晉城,他曾見紀修竹施展過,喚作《分身化念》,一心分十六用。但當時並沒有金線,應該是用來束縛敵人,以免其逃脫的衍生妙術。

而且,紀修竹當時也沒有蓄力,紀如初這樣修為卻在蓄力,待十六道掌中金雷令合一,必然驚天動地。

果然,十六道金雷如同水柱一樣向蘇伏上空噴湧,形成一枚雷珠並迅速漲大,很快就化為了一個巨大的雷球,散發著毀天滅地的氣息。這要砸個正著,縱是妖體再強大,隻怕也要粉身碎骨。

“有什麽遺言嗎。”紀如初說。

“有很多。”蘇伏微微笑道,“一時也說不完,還是等活下來慢慢說。”

“哦,那真遺憾。”紀如初皓腕下翻,雷球開始下落,毀天滅地的氣息刺得蘇伏遍體生疼,好像遭受無數的利刃戳刺。

但這些疼痛絲毫無法影響到他,他的臉色冷峻,心神凝到極致,接下來的應對哪怕錯上分毫,都會要了他的命。

說時遲那時快,雷球眨眼落到頭頂,金雷之力瘋狂湧入蘇伏體內,在將他重創的同時,也將金線布的禁製給摧毀。也就在此時,身體恢複行動力的一刹那猛地向後仰倒,迅猛地撞上青花岩。

但這應對看起來沒有什麽用,因為雷球隻消一瞬間就能觸地,他根本來不及翻身逃跑。

幾乎又是刹那,本來避無可避的蘇伏,身體突然間平平地向側方滑動,如同有一條無形的線係在他身上,被人用力拉扯,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雷球的覆蓋麵,躲到了邊緣處。

“轟——”

青花岩鋪成的大地瞬間粉碎,粉碎肆意延伸,如同波浪一樣,方圓百丈的青花岩盡皆碎成了齏粉。隨後以雷球落點為核心,恐怖的毀滅氣息散發著一波又一波的氣浪,每散發一次,大地就向下塌陷一層。

遠在數百丈外的疑似楚渡原身的雕塑被氣浪卷成粉碎,像似觸動了什麽機關,祭祀所用大殿與神樹忽然被一道五彩神光籠罩,所有的氣浪轟擊在上麵,如同泥沉大海,翻不起一滴波浪。

不知過去多久,當雷球化為烏有時,廣場的中央赫然出現了一個深坑,焦石碎礫,殘煙嫋嫋,伴有雷球“呲呲”的餘力。

紀如初對那五彩神光視若無睹,淩空懸浮,淡淡往下俯瞰。

深坑的邊緣位置,躺著一個生死不知的人,正是蘇伏。在碰撞的那個瞬間,他就借著狂猛的氣浪之力向旁翻滾,濃密烏黑的頭發散落開來,月白長衫也在翻滾的時候多處劃破,此時雙目緊閉,像似被無數重的氣浪給震暈過去。

蘇伏在最後時刻做出的應對,正是天地間少有的頂級大神通“玄衍星數”,經過十數日的摸索修煉,勉強能夠初步運用。

當然,正如前文所說,劍域與星數同時隻能運轉一門,而且單憑蘇伏自己還無法完成,需要上霄寶殿,亦即帝座的輔助。

上霄寶殿,蘇伏慵懶地靠坐在帝座之上,左手輕輕托住臉頰,雖然雙目緊閉,右手食指卻在扶手上有節奏地敲著。

整個大殿靜悄悄的,隻有指尖略帶冰冷的敲擊聲。

時隔十年,再次啟用帝座,這種感覺,無與倫比。

不同於《補天》時的絕對冰冷,與“青元寧心”的萬物沉寂,帝座的強大在於掌控一切,世間萬物,五行陰陽,盡在掌控之中。“玄衍星數”這般沒個十年八年都難領悟皮毛的大神通,依靠帝座卻可以初步運用,那種無與倫比的強大,美妙得讓人直欲升天。

但,這也是一種毒藥,因為任何強大都有其極限。譬如讓蘇伏現在去挑戰大宗師,依靠帝座興許能敗而不死,但若是挑戰純陽,那就是找死了。縱使靈識強大,能完美掌控帝座,一旦超過本身極限,必將遭受帝座反噬,成為帝座的奴隸。

所以一直以來,無論遇到何種危機,蘇伏都不願依靠帝座。

然而今日不同,方才若是沒有帝座,此時屍骨都不剩了。

“錚!”

現世層麵,一聲劍鳴,曼珠沙華抵住了紀如初的金雷令。

劍光與雷光激烈交鋒一瞬,兩人各各退出十丈外,躍出深坑,落在平地上。

“看來你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麽。”蘇伏輕聲道。

紀如初確實有些難以理解,她雖是天道化身,可以看到一個人的命數,但並非全局掌控。

蘇伏此時心思轉動是往日的百倍以上,隻一轉念就明白其因果,天道掌控著真界,而上霄寶殿來自於浮生界,浮生界乃是脫離了真界的存在,她自然不知上霄寶殿的存在。

“我不需要明白。”紀如初還是很平淡。

“不要這麽冷淡嘛。”蘇伏的性格受帝座的影響,有些妖異,輕笑聲如煙輕**,曼珠沙華在手中舞了個劍花,劍花猶在,人影全無。

“你知道,女人若不常笑,會老得很快。”

紀如初掌中倏然閃爍雷光向上一擋,“呲”的一聲,蘇伏鬥現,曼珠沙華斬在雷光上。

他臉上的輕笑是如此的刺眼,紀如初眸子略寒,左手腕一翻,一顆水雷就向上拋去。

“這手雷法,你的兩個弟弟望塵莫及啊。”蘇伏在空,劍柄突然交到了左手,右手駢指為劍,指尖吐出半尺白芒,“嗤”的一聲,水雷頓時粉碎。

正是“少白帝印劍”,已有許久不曾使用。概因施展劍域,需要占據莫大心神,此時心念轉動加快百倍,這一手使得爐火純青。

紀如初的手段當然不止於此,水雷之後,左手掌心緊跟著噴湧出黑炎,竟在瞬間轉換神通,正是玉清宗獨有法門《宿世業火》。

這法門蘇伏隻在晉城時見紀隨風施展過,當時他的修為不過凝竅,卻可以讓人仙巔峰的荼毒非常忌憚,沾上一絲肯定都不好受。

劍指倏然成掌,靈氣激**著化為“嗷”的一聲龍吟,與黑炎迅猛碰撞,這法門雖然強大,終究隻是模仿業火,無法與水龍吟相抗衡,頓時四散飛濺。

眼見水龍吟突破過來,紀如初實在不明白蘇伏的變化,這等靈氣的掌控力,已然與她不相上下,對方才修道多少年?

她的眉頭輕蹙,動作卻絲毫不慢,右手掌心的雷光大熾,與曼珠沙華上所盈的道理劍意的交鋒瞬間激烈數倍,產生了強大的爆發力,借氣浪湧動,其身如翩鴻,瞬時向後倒退數丈。

水龍吟“嗷”的撞在青花岩上,砸出一個深坑來。

煙塵彌漫,蘇伏的輕笑聲隨煙塵**漾:“怎麽,躲避可不像你的風格啊。”

音聲還在漫漫湧**,一道影子“咻”的越過煙塵,緊貼著暴退的紀如初,一道寒芒從下而上劃過虛空。

紀如初麵無表情,雙手在半空倏然結印,掌心朝外,“呲呲”的雷聲,一道暗黃的土雷霎時在身前形成一麵盾牌。

盾牌一分為二,兩人落地,紀如初結印的手絲毫不停,轉眼又是一團橘紅烈陽噴吐而出。正是《太清轉龍令》之“烈陽咒”。

但此時蘇伏早有預判,駢指為劍的左手已然向前點刺,“哧啦”的聲響,這團烈陽在少白帝印劍下如渦旋轉,“嘩啦”一聲化為烏有。

同時右手手腕一抖,“錚”的一聲劍鳴,如有金戈鐵馬、崢嶸不屈的暴烈錚鳴響在紀如初的耳畔,耳膜鼓**間,她竟是當場吐出一大口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