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階梯,白霧如同陰魂一樣糾纏不清。

步上最後一級,如同闖入一個陌生的界域,白霧倏然間化為烏有,它們似乎無法攀到如此高峰,又像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阻隔在外,半寸也逾越不得。

蘇伏的眼前豁然開朗,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巨大的廣場以及廣場後麵的一個大殿的入口。

他向前走去,整個廣場的麵貌緩緩顯現,全然由青花岩鋪成的地麵,宛若一麵平滑而光照透人的鏡子。空曠得直欲讓人放聲高歌,或者說出任何想說的話。想必在此處,絕沒有人笑話你的歌聲難聽,也絕無人訓斥你胡言亂語。

在這裏,你是自由的。

蘇伏受這感染,忽然一個抬手,劍域從腳下顯現,劍鳴與山下的樂章齊齊迸發,如晴天落雪,說不出的沁人心脾。

他繼續往前走。劍域緩緩向前平移,期間劍鳴不斷。

大殿的形狀漸漸顯在眼前,那是一座極其富有妖族特色的建築,各色嘴臉猙獰的雕塑鋪蓋整個大殿的頂麵,其中就有蘇伏不久前才見過的騰蛇,那是妖神的雕塑。

越過雕塑,那是一棵百人都不足以合抱的幹枯樹幹,直往天際延伸,在蘇伏目力可及的地方,一蓬光禿禿的巨大樹冠向四麵八方伸展,若是夜晚來此,定能在腦海中勾勒出魑魅魍魎的影子。那是君山神樹。

殿門前有一座精巧而美麗的雕塑,尾羽如同一麵呈開的彩扇,修長優雅的頸脖高高昂起,似欲發出驚天啼鳴。

但蘇伏沒有看雕塑,也沒有看樹幹,更不曾對那疑似楚渡原身的雕塑關注一分一毫。

因為在他的身前,光滑的青花岩上盤膝坐著一個人,一個蒙著麵紗的女子。

“我等你很久了。”她說。

隨著聲音響起,從山下傳來的樂聲突然變得混亂,旋即更是中斷了演奏。

山下必定出事了。

蘇伏卻恍若未聞,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女子身上,或者說她膝上的古琴上:“如果我沒有看錯,這是九弦,我又沒有記錯的話,它已然毀在師洛水與黃小花的決鬥中。”

“沒錯。”她輕輕地撥動一根弦,“我挺喜歡它,所以修複了它。”

“那麽姑娘專程在此等候蘇某,有何貴幹?”蘇伏悄然無聲地彈響第五下劍鳴。

“交出冰玉指環。”女子輕彈古琴,語聲淡漠,透著不容置疑。

蘇伏沉默片刻,忽然道:“紀如初,沒錯罷?”

“是我。”女子摘了麵紗,露出來一張秀美的臉,有些縹緲如霧的感覺,更多的是冷漠,一種萬物如塵的冷漠。

她的雙眸非常的空曠、幽靜,如同這廣場一樣。

“你當初設法讓我得到冰玉指環,為何不討要,偏要等到此時?”蘇伏不解道,“況且,山下那麽大陣仗,說明你圖謀已久。這個地方有什麽特殊嗎?”

“並沒有。”紀如初淡淡道,“你當初幫了紀隨風一次,所以我讓你死在你該死的地方。”

“真想不到,你這樣的人還有姐弟情。”蘇伏臉上微帶譏誚,“這兒是妖後的墓葬,同時應該也有祭奠遠古妖神的意思,能死在這兒,我應該感到榮幸是麽。”

“那麽,除了冰玉指環,殺了我還有什麽好處?”蘇伏又問。

紀如初突然笑了,非常的古怪,好像一張人皮在抖動:“怪葉璿璣,誰讓她多嘴!本來我可以等你收集十枚指環再動手,但你知道得太多了。”

琴聲如雨傾瀉。其古琴造詣絲毫不輸師洛水。

“鹿山府時你為何沒有出手,那是個很好的機會不是麽。”蘇伏矮身的同時驟然突進,如同風馳電掣的獵豹,途中伸手一抽,曼珠沙華舞動,“咻咻”的數聲破空音,虛空閃現數道銀弧,數百道明暗交替的白夜花化為粉碎。

蘇伏突然又是一劃,漫天劍光宛若雪漫千山,將她退路封死,緊跟著甩出飛劍,曼珠沙華繞過劍光,劃出了一個優美的劍弧,迅若奔雷般刺向她頭頂。

縱然她是紀隨風的親姐姐,這一下也絕沒有半分容情,他確實打著殺死她的打算,因為他從她的眼神裏看出來了,今日將不死不休。

蘇伏不想死,所以他一定要殺死她。

劍尖“嗤”的一聲刺入青花岩裏,直沒柄處,師洛水則早已不知所蹤。

耳畔琴聲悠悠,天空驀然飄下大雪。

“燃燈煮雪麽。”師洛水的絕技重現在眼前,蘇伏心念一動,玉樓輕顫,頓時有水波一樣細密的劍氣**漾開去。

無數的劍氣與那無數的雪花激烈交鋒,一同消逝,方圓數百丈內盡是看不見的刀光劍影。

“星雲城時殺我的機會也不少。”蘇伏伸手虛握,曼珠沙華“錚”的一聲回到手上,“但你始終沒有動手,你一直在暗中不是麽?”

“你的命我隨時可以取,我說過要讓你死在該死的地方。”紀如初冷淡的聲音如同從四麵八方傳來,琴聲愈是頻繁,雪花愈是密集,幾乎要壓過劍氣,落到蘇伏頭頂。

無數交鋒的氣浪融為一股怪異的氣場,如同浪潮一樣撞擊劍域,使劍意遲遲未能六轉。

“真人告訴我,很久以前,此方天地氣數已盡,故有量劫。”蘇伏將靈識凝縮在方圓數百丈內,逐分逐寸地搜索著紀如初的蹤跡,“量劫必然有著毀天滅地之能,劫後真界不複存在,天地重歸鴻蒙,這便是天道化身存在的意義。”

“所以你是天道化身!”他冷冷說,“真是可悲,天道化身,還講什麽情感,紀師兄知道了,隻怕恨不得讓你去死!”

虛空一隅鬥然出現波動,怎瞞得過蘇伏,他猛地揮劍斬去,劍光撕裂了雪花,進而也撕裂了紀如初的身影。

但漫天的雪花仍然落著。

“典籍有載。”蘇伏不動聲色繼言,“天地始於混沌,第一個法劫之初,鴻蒙道祖創立了真界,遂以身合道,《補天》第七律為‘合道’,所以《補天》乃是鴻蒙道祖所創。道祖合道,化為天道,你身為天道化身,自然掌握了《補天》,不如拿出一點真本事來。”

“哦,對了,你彈的琴,真的沒有師洛水那麽好聽。”他淡淡補充了一句。

“如你所說,我既為天道化身,攻心之策豈非徒勞?”紀如初的聲音仍舊冷漠,沒有一絲起伏。

話音方落,在綿密的琴聲中,鬥然有一道與眾不同,但那種變化極其細微,幾乎弱不可聞。

蘇伏眉頭微皺,突然橫劍一擋,“鐺”的一聲重擊,如同金石交擊,星火四濺間,他的右臂劇烈顫抖,曼珠沙華嗡鳴不止,一股淩冽的寒氣自劍身傳入體內,但馬上被道理劍意絞碎。

經過飛仙的指點,他的每一個招式,包括運轉劍意在內,都簡化許多,所以寒氣入侵,他仍有餘力做出應對。若是往常,此時肺腑已傷。

與此同時,又有兩道琴音變化。

蘇伏猛然甩動身形,在空如陀螺般盤繞,一道幾近透明的冰刀幾乎貼著他的眼皮劃過,他的左臂正欲撐地,伸出的手忽如閃電縮回,同時已然自由落體的身形硬生生拔高數尺,又是一道透明的冰刀劃過,摧枯拉朽地撕開劍域,無聲無息地在青花岩鋪成的地上留下了一道深坑,若是慢上一瞬,此時左手腕便已被削去。

“是徒勞麽。”蘇伏翻身落地,在琴音變化前,向早已鎖定的虛空一劍斬去。

劍影撕開虛空,露出紀如初的身影來,但劍影隨之消散。

雪花仍舊在下,不過劍氣守住了疆域,沒有被雪花壓垮。

紀如初略感意外:“這麽快發現玄機,真界確實少有人與你匹敵,可惜,我還想讓你去外域幫我收集冰玉指環。”

“哦?還有冰玉指環流落在外域。”蘇伏當然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因為這雪花便是紀如初的勢氣領域,這個顯化的紀如初並非紀如初,漫天的雪花才是其本體。

他心裏預估,沒有劍意八轉,很難破開勢氣領域。

“很奇怪麽。”紀如初悠然地盤膝在空中撥動琴弦,果然此次冰刀肉眼可見,洞穿了劍氣,直擊蘇伏。

若是蘇伏沒有收手,斬破她這一道分身,她又會隱於虛空,所發的冰刀無聲無息,無色無味。

看得見的冰刀,自然不在蘇伏眼中,他很隨意地揮斬曼珠沙華,便將冰刀擊碎。但對方的勢氣領域壓製著劍域的同時,氣場還在不斷上漲,拖延下去必敗無疑。說她一直在旁窺測倒是猜對了,錯非了解劍域,怎會壓製得恰到好處。

“看來僅憑這一招你便能立於不敗之地,師洛水的修為被你吞噬以後,倒是創出了了不得的東西啊。”蘇伏淡淡笑著,“那你何必藏著掖著,不如讓我死個明白,殺我的動機到底是什麽?”

“左右橫豎都是一個死字,知道又如何?”紀如初冷冷道,“若你乖乖交出冰玉指環,我還能留你一個全屍。”

“你是害怕殺不了我,害怕我知道這個隱秘對你不利?”蘇伏緊緊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