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你是白星族最後的幸存者。”柳暮言淡淡說道,“太淵秘境出世多年,你們浮生界的許多隱秘也跟著流露出來。”

“而你與東都早有勾結,所以你那些手下會鎖神陣。”青衣冷冷道。

鎖神陣,乃遠古傳承下來的一種陣法,當世惟有白星族留有傳承,與“七曜神無”一個性質,都需要多人配合施展。這鎖神也是有學問的,並非是神道時期的神,而是“精氣神”的神。

“不錯。”柳暮言笑了起來,隻是這笑容有些苦澀,“我柳暮言何德何能,要承載他的意誌。當初師尊收我為徒,想來也是這個緣故。”

青衣下意識望了他印堂一眼,似乎那隻眼睛隨時會跳出來一樣,那是她此生都不曾感受過的體驗:“在楚渡的統治下,你們妖族不是……”

“哈哈哈……”柳暮言忽然放聲大笑,滿麵譏誚,“你以為妖神宮怎麽來的,那是用無數屍骨壘的,那是無數妖族的鮮血澆灌出來的。”

青衣默然半晌,道:“你與東都往來,絕瞞不過楚渡,所以這才是他縱容你的理由。”

“也許罷!”柳暮言止了笑聲,自嘲道,“這樣的補償又有何用?我這一生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你知道麽,我第一次嚐試改變命運,是想利用桑榆的‘瞞天過海’,但我發現即便改了命,她也會死,更大可能是,命運未改,她死了。相比起來,我當然更愛惜自己的命,但若我真的那麽做,師尊絕不會放過我。”

“然後我把主意打到了《天狐幻月法》上麵。”他已然不在乎這些隱秘的暴露,“我暗中將夜流蘇的魂魄封入畫中,收買了一個天壇教的護法,用一份魔功的代價,讓他把畫帶走,以此要挾夜神月為我全力施法,把幻力滲透我的靈魄,不用說,想對抗他的意誌,沒有付出生命的代價是不可能成功的……”

他的神情微微冷厲:“我威脅夜神月不許向任何人說起此事,否則我就讓夜流蘇的靈魄灰飛煙滅。準備了數年,一切都將就緒,夜神月也因為找不到夜流蘇的靈魄所在而放棄抵抗。可沒想到一個劍修壞了我的好事,他把畫給送了回來,夜神月你已然知曉,她是妖神宮暗衛的統領,很受師尊器重,她去求師尊要回了夜流蘇的妖體,我便是不給,她也不受要挾了。”

蘇伏的過往,也隻有青衣如數家珍,除了記著這些,她還能做些什麽呢?

難怪天壇教護法苟魔虎會東都的“無相天魔”。

“第三次是與古山川的合作。”柳暮言冷冷笑了起來,“妖族有一個傳聞,妖神宮後山禁地,藏著一個晉入妖帥極境的秘密,這可以為我爭取一點時間,你知道我最缺的是時間。我需要取回三元鼎,但古山川對妖皇位置惦念已久,怎會容我進入後山禁地。”

“所以你放任紫城起兵,你放任柳宗元的大軍被紫城吞並而不作為,甚至冷眼旁觀紫軍攻打三足烏。”青衣道。

柳暮言好像在宣泄,要把所有藏在心底的秘密都宣泄出來,否則他將死不瞑目:“但紫軍的擴張已然超過我的忍受極限,我下令暗殺我哥哥,嫁禍紫城,沒想到功虧一簣。”

“現在,你盯上了我。”青衣道。

柳暮言點點頭:“你是我最後的希望,也是蘇伏的希望,我知道你不會拒絕,因為隻要為了他,你什麽都願意做。”

青衣默然。

……

戰場東南麵,離河二十裏地,才打了一場勝仗的龍吟瑤卻是沉著一張俏臉,望著依稀可見的藍河的輪廓,直想透過對岸而去。

敵軍是由兩千輕步卒、一千弓兵、五百重甲組成的,作用應當是誘敵,把赤龍軍引到此處便潰散開來,幸存不到五百。

這時赤龍軍的副將,也就是夜流蘇走過來,道:“戰場打掃完畢,斥候回來報說前方五裏有一支軍,約有五千之數,打不打?”

“我們掃除的兩支小股敵軍,都是有目的性的指引。”龍吟瑤冷靜沉思,“雖然消滅敵軍有生力量,可以促進戰爭的步伐,但我總覺他們此舉大有深意,不能再跟隨他們的節奏了。”

夜流蘇默然片刻,道:“赤龍軍擁有最多的重甲,還有從趙雲手中調配過來的三千騎,我認為他們這是要拖住我們的腳步。”

兩女平日針鋒相對,戰時倒頗有將帥之風,絕不意氣用事。

“嗯!”

龍吟瑤想了想,道:“再派斥候,我要這方圓百裏詳細境況,大軍就地休整,注意警戒。”

夜流蘇當即領命去了,大軍頓時忙碌起來。

龍吟瑤獨立原地沉吟,一個多時辰前蘇伏自玄靈引裏傳來一段訊息,讓她有些琢磨不透,因而不得不警惕起來。

正想間,她驀地回過身去,就見一道黑影極快地來到眼前:“想知道古河圖的圖謀就隨我來!”

黑影的聲音很輕,又快又急,說完調頭便走,眨眼就遠去數十丈。

龍吟瑤美眸微閃,冷冷一笑,身形一閃,便綴了上去。

……

“嚴帥,敵軍好像在虛張聲勢。”戰場西南麵,離河九十裏的荒原草叢裏。嚴青手下一個副將趴在地上聽著,眉頭皺著,臉色難看著。

他天生耳清目明,從地底傳來的動靜,聽見遠在兩百丈外的敵軍腳步聲非常稀落,推測不會多於五百人。

嚴青聽罷,臉色不止難看,還有些氣憤:“混賬,虛張聲勢居然還敢追我們十裏,你能肯定?”

副將有些諾諾道:“不排除對方故布疑陣的可能。”

嚴青想了想,道:“不論如何,誘敵之計若是沒能引來敵方主力,我們作戰便算失敗了,我不想再失敗,傳我命令,出動五百騎,探探敵軍虛實。”

“殺!”他話音方落,敵陣鬥然爆發出一陣巨大的喊殺聲,嚇得嚴青亡魂直冒,望過去,似乎瞥見一個熟悉身影,不由大罵:“該死,是夜神月,快走!”

《天狐幻月法》對每一個妖族而言都不陌生,幻術慣常欺騙的便是智慧生靈的感官,把你已然形成的,對世界的認知,對事物的理解統統改變,就好像腳步聲一樣,明明隻有稀落的數百個,這時衝出來的卻有數萬,豈非一件驚心動魄的事?

而與此類敵手交鋒,你永遠不會知道她下一步會如何走。

嚴青引這支軍前,怎也想不到是夜神月來代替青衣,若是知道,打死他也不願招惹她。

不過跑出沒有多遠,嚴青忽然眼睛一亮,那是藍河右岸上遊處的一個密林,他手下的兩萬多大軍也是大喜,倒愈加賣力奔跑起來。

“嚴帥,他們……他們不追了。”便在距離密林三百丈時,副將的聲音響了起來。

嚴青疾奔中急止,氣急敗壞地回身一望,果見夜神月不見了,隻差一點就完成了誘敵之計,瞬間又如夢幻泡影,他恨恨地咬牙:“果然是隻老狐狸!”

他這一停,大軍自然也停了下來。

“嚴帥,看來不打一場硬仗不行,不如讓治安司先出動,我們繞過後方圍剿?”副將道。

嚴青眼望愈去愈遠,即將沒入草叢中不見的敵軍,皺眉沉思,突然臉色一變:“不好,老狐狸怎麽會甘心撤退……”

副將也醒悟過來,正要下令,嚴青卻搶在他之前開口:“來不及了,發訊號,給我全軍突擊!”

兩萬多軍突然朝著空無一人的後方殺去,副將口中發出一聲尖銳的鳴叫,看來是禽屬成妖。

但下一刻,令大軍驚駭欲絕的卻是地龍騎衝鋒時的“砰砰”聲,隨後顯化出來的居然是數千地龍騎,副將大驚失色,方才誘敵時已然探測過,青羽軍根本沒有騎軍的編製,這些騎從哪兒冒出來的?

“收起你們的恐懼,必是幻術無疑!盾陣!”副將試圖穩定軍心。

前排盾甲兵頓時半身跪地,以盾牌砌了一堵牆,但如此倉促的安排,如何能擋得住五千騎的衝鋒。

霎時之間,盾翻人飛,此起彼伏的慘叫交匯演奏成了一曲悲歌。

嚴青麵色鐵青,身形驟然衝出陣中,向五千騎衝了過去。

就在這時,一團直逼他門麵的火光倏然呈現,他心裏咯噔一跳,驀地發出一聲狂吼,其身如山嶽般的膨脹,火光凶猛地撞在他身上,衝勢頓止,劇痛同時激發了他骨子裏的血性,他那巨蟒似的象鼻狠狠地一甩,“啪”的一聲脆響,抽在了一道滾燙的金烏之軀上。

金烏被抽飛出去,發出一聲啼鳴,側空一個盤繞,化為一道橘紅色的流光倒轉而回。

嚴青已然認出來人,不由聲色俱厲:“古師梁,你以為老子怕了你?”

話音未落,左腹頓時出現一個巨大的燒焦的傷口,嚴青慘叫一聲,雙目頓時血紅,粗壯的前肢高高抬起,“轟隆”一聲踩在大地上,頓時天搖地動,方圓數百丈的地底傳來一陣陣如雷似的悶聲咆哮。

大地四處開裂,噴湧出古怪的透明巨力,如同一雙雙無形的拳頭一樣透地而出,數百騎首當其衝,連妖帶地龍一起被擊成碎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