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運命?

蘇伏無法開口,卻在心裏自問。想了許久,沒有答案。或許可以開口,他能用“罪業”作為籌碼,與淨慧周旋。

可是不能,噬心丹的副作用爆發,心脈全然麻痹,連開口的氣力的失去了。看起來噬心丹反而害了他,但沒有噬心丹,又如何突圍至此。

“寡人不同意。”也就在此時,遠空忽爾投下五道神光,分是青、黃、赤、黑、白,分投淨慧天靈,印堂、晴明、耳門、聽宮五個竅位,頓時使他不能動彈。

“五色神光?”淨慧臉色終於變了,“楚渡,你竟敢打破公約……”

他的一身修為法力盡遭神光鎖閉,蘇伏失去鉗製,複又落去,卻輕飄飄地落在一朵五彩祥雲上。

祥雲緩緩地浮起,將他托到一個老者身旁。質地精美的藍色繡禽錦袍,襯托著偉岸的身形,顯出他超人一等的權勢與地位。這錦袍做工異常的考究,凸顯出他的英偉身姿。他麵容上的皺紋不多,說四十年紀也可,六十也無妨,概因其雙眸之中,刻畫難以言述的滄桑。

來者正是萬妖之祖,妖皇楚渡。

他甚至沒有投向淨慧一眼,就這麽靜靜地望著蘇伏。

過了一會,輕輕一笑:“寡人聞說,你大鬧了法華城,殺了很多禿驢,百蠻山聞者無不稱痛快,熾翎之名,已是實至名歸。”

蘇伏更關心的卻是“公約”,究竟是什麽,能讓素來沉著淡定的淨慧大驚失色。可他無法開口問詢,楚渡似乎看出了他的疑問:“當年大戰後,佛妖立了互不侵犯的公約……”

他沒有說打破公約會有什麽後果,隻是淡淡笑著:“寡人尚非妖皇之前,熾翎之名一直相伴隨。蘇伏,既你承接了熾翎之名,寡人希望你能坐上我的位置,代替寡人守護妖族……”

“……”

楚渡似乎還有許多話想說,可他什麽也沒有說,隻是捏了一道法決,打入蘇伏的腦際泥丸宮。遂將大手一擺,五彩祥雲登時向陸地疾馳而去。

就在他做完這一動作,虛空忽地響起端莊、肅穆而又大氣的梵唱響徹整個天地,又聞鍾鼓齊鳴,但見千萬條瑞氣投下來,交匯演化成一幢幢古刹,一個個腦後頂著佛光的各色佛憑空而現,匯聚了萬丈佛光,全然代替日光,普照萬物。

蘇伏的意識沉入黑暗前,聽見一聲如雷暴喝:“楚渡,汝打破公約,今番饒不了汝……”

……

意識沉在無邊的黑暗之中,沒有聲音,沒有光,沒有對話,一切都沒有。

若此時能見到火老,蘇伏一定想對他說:您莫不是拿錯了噬心丹的次品給我……

想不到噬心丹的副作用如此之大,否則意識蘇醒,即便是本體不存,也可在心內虛空照見本我。如今意識昏昏沉沉,竟是半點也不能自主。

雖然昏昏沉沉,他卻能清晰地感受到時光的流逝。這幾日總有一道清涼之氣投落下來,雖然短暫,卻像似一輪明月,遍灑清輝,光芒如雨,落在這空曠無邊的黑暗裏。

每當這個時候,蘇伏總是試圖“探出”靈識,追蹤清氣的來源。他心中篤定,清氣必是青衣的手段,若能循著靈引,說不定能令意識浮出黑暗。

如是反複數次,卻是徒勞無功。

他沒有氣餒,仍在不懈地嚐試。這日清氣如約而至,正待循跡追蹤,卻又有五道不同顏色的元氣投落下來,黑暗少見地鬧熱起來。

蘇伏卻沒有因此而欣喜,慢慢地思緒散開,最終歸於虛無。五道不同顏色元氣呈青、黃、赤、黑、白五色分列,若按顏色區別,似是木、土、火、水、金。

五色元氣在黑暗之中氤氳,逐步匯結,凝成一顆光彩奪目的圓珠。圓珠緩緩地向四周散發朦朦光華,光華複又分解成絲擴散,滲入到黑暗每一分每一寸裏。

不知過去多久,當五色元氣凝結的光華代替了黑暗,福至心靈,蘇伏忽然徹悟,此處乃是泥丸宮。

修士自入道始,先在下丹田氣海處凝氣旋。待步入陰神,氣旋成丹,陰神便入駐識海,亦即紫府。紫府所在,位於兩眉之中,天靈之下,亦為本識所在。

待神丹成道體,與無漏真身相融,腦際泥丸宮便不再是渾渾噩噩狀態。修士步入真人,意味著駐世永存,長生不老,靈識照見一切,腦際泥丸宮,也因此“點亮”。

紫府便在泥丸宮裏,真人以下,隻能照見紫府,卻無法感受泥丸宮。不過,泥丸宮乃是渡劫宗師才能接觸的層麵,也並不是誰都可以點亮。譬如蘇伏,若不是此次受傷,他需要悠久的時光完善勢氣領域,撐開泥丸宮的混沌狀態,好似開天辟地那般,很可能渡過小天劫,也接觸不到此層麵。

如今五色元氣入駐泥丸宮,似乎一切問題迎刃而解,日後修行,一片坦途。

但問題是,五色元氣從何處來的?

未曾想明白,意識忽地向上一跳,他輕輕地睜開眼睛,環視周遭一眼,入目都是熟悉的擺設,卻是他在紫心院的房間。

原來已回到紫城了。

已是深夜,周圍靜悄悄的,惟有寒風在緊閉的窗台處“探頭探腦”,發出“嗚嗚”的聲音。

寒風?

蘇伏不由微微恍惚,沒有估算錯的話,隻怕已暈迷了兩月有餘。他從紫城出發去神州,已是季夏末尾時節。自後輾轉,在商州歲歲冰寒,不知時節,歸來紫城,應正是季秋。

他已在莒州度過十年,自然清楚四季氣候,由此判斷出暈迷整整兩月,時令已入仲冬。

耳邊傳來一道若有似無的呼吸聲,側首去望,隻見一個頭戴宮花玉飾的姑娘伏在床邊,睡得甚是香甜。

“師姐……”

輕聲呼喚著,不由探出手去,輕撫著她的烏發,細聲道:“苦了你了。”

這兩月意識雖然沉淪在黑暗之中,卻偶爾能聽到龍吟瑤的聲音,故對其在身側並不感到意外。想到此番出行,居然如此多的波折。遭遇之離奇,甚於過往一切。

沉睡之中的姑娘被驚醒了,抬起螓首來,卻是一張美如畫卷的清顏。蘇伏的手僵在半空,臉頰微抽:“青……青衣,怎麽是你……”

“你的師姐,回龍宮取藥了。”

青衣站起身來,沒有回應,清淡地瞥了他一眼:“我去叫他們。”

“等等……”

蘇伏急忙叫住,“若不是你持續為我注入靈氣,隻怕還不能醒……謝謝……”

“嗯。”

……

過了不到兩刻,蘇瞳席裹著一道寒風衝入房來,隻見她滿麵的憔悴,不知多久沒有入眠,見蘇伏果然醒著,抹了把眼淚:“爹爹……瞳瞳還以為,您再也醒不過來了……”

這正是她最擔憂的,其實今夜,她正巧被勸去休息,不到二個時辰,根本沒有恢複氣力。

“傻瓜,爹爹哪怕不要全世界,也不會拋下瞳瞳。”

蘇瞳先是破涕為笑,隨後又莫名地生起氣來,嘟著嘴不說話。

蘇伏坐了起來,伸手招了招,將她攬入懷中,愛憐地撫著她秀發,同時催發神禁,注入她體內,為她驅趕疲乏。

“爹爹,人家擔心死你了……”見蘇伏氣息渾厚綿長,氣色極佳,終於放下心來,又有神禁之力如同暖陽般裹著身體,便在他懷中咕噥著睡去了。

過了一會,蘇伏將她輕輕地抱上了床,掖好被角,對著風風火火衝進來的小白豎起手指:“小白,照顧瞳瞳。”

……

半個時辰後,蘇伏、青衣、武岩、因是四人聚在紫心堂。

“城主,你真是教人擔心壞了……”因是總管埋怨說道,“怎麽一個人跑去法華冒險,實在太不知輕重了。”

“總管大人慎言!”武岩不悅地皺眉,他不容許任何人質疑蘇伏。況且蘇伏一人一劍大鬧法華,使他心緒激**,不能自已。

“我就說說而已……”因是瞥了他一眼,雖然不買賬,卻沒有再開口。

“咳!”蘇伏輕咳一聲道,“此次如此冒險,確實思慮不周……”

青衣淡淡道:“龍殿下在你暈迷的兩月,四處奔波求藥,明日應當會回轉。你的好幾個同門都來看望過你,但都對你傷勢束手無策。”

蘇伏默然,少頃歎了口氣:“是我不對。”

“我並非是在責怪你,”青衣的眉宇之間,也有一抹深沉的疲憊,“隻是你下次冒險,切記龍殿下、瞳瞳,還有紫城的一切。”

武岩說道:“軍帥定然是經過深思熟慮方才決定冒險的,青衣大人何必糾結不放!”

看來此次事件影響果然極大,往常武岩是絕然不會對青衣如此說話的。

青衣淡淡瞥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麽。

“怎麽不見神機與趙雲?”蘇伏急忙轉移了話題,“還有你等看起來為何都很疲憊的模樣?”

“能不疲憊麽,這仗都打三十多天了……”

因是的一聲嘀咕,蘇伏微微蹙眉:“怎麽個情形?”

“妖皇失蹤,龍雀莊氏全族滅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