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進屋看看。”順平對發生的事情顯得非常關切,剛說完客套話,便要轉身往屋裏闖。羅飛連忙伸出胳膊拉住他:“現在情況不明,還不能進入現場。”

順平隻好停下腳步,他向屋內凝視片刻,有些不甘心地問:“那空忘怎麽辦?就這麽吊著?”

“暫時隻能這樣,必須等刑偵技術人員來勘驗現場,確定死因。”

“確定死因,難道不是上吊身亡嗎?”順平一邊說,一邊看著羅飛的眼睛,似乎想從中獲得一些答案。

羅飛毫不退讓地和他對視著,但話題卻是一轉:“你們是剛從穀中上來,是去搜索墜崖者的嗎?”

“情況怎麽樣?有沒有收獲?”空靜在一旁迫不及待地插話,證實了羅飛的猜測。

“這麽大的雪,我們根本下不到穀底,救人肯定是沒指望了,現在隻是考慮能不能找回屍體。唉,昨天不讓他們留下就好了。”順平撇了撇嘴,似乎滿腹怨氣無從發泄,又轉口道,“這個空忘搞什麽?前些日子把自己關著不出來,現在又弄在寺裏自殺。還嫌不夠亂是嗎?”

羅飛想起安排陳健等三人住在寺後小屋的就是這個順平,問:“昨天是你讓那三個客人住在小屋裏的吧?寺裏不是還有空房嗎?”

“空房倒是有,但是寺裏最近有規定,不讓留宿香客。當時天色實在太晚了,我沒有辦法,隻好讓他們先在那個小屋裏湊合一下。”順平一邊說,一邊看著空靜,似乎有什麽隱情。

羅飛詫異地“嗯”了一聲,也看向空靜,寺裏規定不讓香客留宿,這還真是第一次聽說。

空靜看到羅飛的表情,連忙解釋道:“這是有原因的。前一陣,寺裏丟過幾件東西,很可能是留宿的香客裏混進了小偷。”

“哦?丟失的東西貴重嗎?為什麽沒有報案?”

空靜尷尬地苦笑了一下:“就是一些香爐之類,不過也算是有年代的東西了。當時就想著以後好好防範。畢竟我們佛門清修的地方出了這種事情,傳出去不太好聽。”

羅飛點了點頭,這種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

順德自從窗口看見了空忘的屍體之後,便一直神不守舍的,再沒有說一句話,看起來被嚇得不輕。這會兒他似乎稍微回過些神來,接著空靜的話茬點著頭。

羅飛很期望順德的機靈勁能在自己接下來的工作中發揮重要的作用,可沒想到他卻是如此的膽小。

羅飛用手朝屋裏一指,問順德:“你平時是不是就很怕他?”

順德茫然地搖了搖頭:“沒有啊,師叔對我們一向都很和藹的。”

和藹?羅飛實在無法把這個詞和剛才自己看見的那張憤怒的麵龐聯係起來,他回頭又朝門內看了一眼,顯出難以理解的神情。

順平跟著羅飛的目光看過去,也露出詫異的表情,不過他卻是在附和著順德的話:“嗯,他長相有些嚇人,但性子卻一直很好,從來沒見他發過脾氣。不過他現在的表情如此恐怖,真是和平時判若兩人。不知道他到底是遇見了什麽想不開的事情?”

空靜在一旁搖著頭,輕聲地像是在自言自語:“不對,不對……”

“什麽不對?”順平的語氣顯得頗不耐煩。

空靜抬眼看了看順平:“你說他從沒發過脾氣,那是因為你在寺裏的時間還不夠長。”

順平愣了一下:“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你看到空忘發過脾氣?”

空靜鎖著眉頭,回憶起一些塵封已久的往事:“你們看見空忘現在的樣子,一定會覺得很吃驚。但對我來說,這卻是一種熟悉的感覺:以前的那個空忘又回來了。”

“以前的空忘?多久之前?”順平眯眼逼視著空靜,“我在寺裏可待了有十年了。”

空靜沉吟了一會兒:“應該是……七二年吧,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空忘。當時他的脾氣和你們後來見到的可大不一樣。”

羅飛隱隱覺得這裏麵有些蹊蹺,追問:“具體什麽情況?你仔細說說。”

空靜看了順平一眼,說:“這個空忘,其實和你一樣,也是半路出家。當初他不知是什麽原因,掉進了北山的‘死亡穀’裏,是我師父正明救了他一命。”

順平、順德也是第一次聽說這段往事。當空靜提到“死亡穀”時,他們的臉上都不由自主地變了顏色。尤其是順德,他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驚恐地看著屋門,似乎生怕已死去的空忘會從裏麵走出來一樣。

“死亡穀”羅飛也是知道的,是位於山峰北部的一座險峻的深穀。因為地勢險惡,以前有不少人在那裏跳崖自殺,久而久之,就有了“死亡穀”的名字,並且由此衍生出一些恐怖怪異的傳說,這可能就是令順德如此害怕的原因吧。不過現在懸崖上都已特別安置了防護護欄,羅飛在任的時候還沒有出過什麽事情。

空靜對聽者的反應似乎毫不在意,隻顧著自己繼續講述著:“當師父把他背到寺裏來的時候,我們都沒想到這個人還能夠活下去。他渾身是傷,尤其是頸部受了重創,連頭都直不起來。”

這是從高處墜落造成的頸椎受傷。羅飛心中暗想,受這樣的重傷卻沒有死亡,確實是個奇跡。

“師父讓他住在寺後那間小屋裏,親自照顧他。我師父不僅精通佛理,對於中醫學也非常有研究。過了有半個月左右,那個人的身體和神誌都慢慢恢複了過來。不過他對師父的救命之恩卻毫不領情,每天我們都能聽見從小屋裏傳出他咆哮和辱罵的聲音。那一陣我最怕的事情就是去小屋送飯,因為隻要見過他,哪怕隻是短短的五分鍾,也會讓人在接下來的一天時間裏都心驚肉跳。”

“是他的憤怒讓你害怕嗎?”羅飛問。

空靜點點頭,用一種幽森的語氣說道:“我永遠忘不了那時的情景。他的整個麵龐扭曲著,渾身噴發著怒火,那雙恐怖的眼睛始終惡狠狠地盯著你——那簡直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魔鬼,一個隨時想要將你吃掉的魔鬼!”

羅飛想象著剛才在屍體上出現的那種眼神,如果那眼神出現在一個活人身上,一定會更加讓人心驚膽戰。

空靜沉默了片刻後,籲了口氣,似乎從那恐怖的回憶中掙脫了出來,往下說道:“但我的師父卻一點也不害怕他,甚至對那些不堪入耳的辱罵也毫不在意。他整晚整晚地在小屋裏待著,念經,講佛理,似乎想要感化對方。漸漸地,從屋子裏傳出的咆哮聲越來越少了。不過我偶爾過去,還是能看到那個人一臉的暴戾,雙眼中充滿憤怒。直到那件事情發生之後……”

羅飛:“什麽事情?”

“有一天,師父讓我們準備好作畫用的紙筆顏料送到小屋裏。然後他們倆便在屋裏待了一整天。當屋門再次打開時,他已經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雖然容貌仍是那樣醜陋,但眼神卻給人一種溫和儒雅的感覺,再也看不出一點憤怒。”

“那這一天的時間他們在屋裏作畫了?”羅飛感覺這離奇的情節簡直就像在聽故事,突然,他意識到了什麽,“莫非就是畫的……”

“不錯。”空靜點了點頭,“那就是昨天晚上失蹤的‘凶畫’,它隨即就被師父封了起來,並且明令禁止任何人觀看。後來那個人就留在了寺裏,師父收他為徒,法號‘空忘’。”

凶畫!又是這幅凶畫!那裏麵究竟畫了什麽?它能改變一個人的脾性,卻又被神秘地封存。二十多年後,它再次被打開,寺裏便接連發生命案,這裏麵又有著什麽樣的聯係?

一個個疑問在羅飛腦子裏糾纏著,像那散亂糾紮的線團一樣,你必須找到其中的線頭,才有可能抽絲剝繭般地將其整理清楚。

而這線頭,隻怕得從空忘出家之前開始理起。

思索片刻,羅飛問:“這個空忘出家前的情況你知道嗎?”

空靜搖著頭說:“這個我也不清楚。不過剃度時是有文件記錄的,也許那上麵會有一些信息。”

“你現在就去查。”

“好,好。”空靜滿口應承著,轉身向前院走去。

這時,羅飛腰間的對講機響了起來——是周平在呼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