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劉看了看彭輝和羅飛,小夥子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卻掩飾不住目光中得意的神色:鄭天印的描述竟然和他的設想分毫不差!

彭輝尷尬地咧著嘴:“果然是這樣……真是讓人,讓人……”他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形容自己的感受,隻能黯然地搖了搖頭。

忽然,一隻有力的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彭輝抬起目光,與羅飛的眼神撞了個正著。

“現在可不是喪氣的時候,我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羅飛鄭重地說道。

還有什麽呢?彭輝顯得有些茫然,案情已經如此清晰,剩下的工作也就是打撈淩廣鋒的屍體,還有寫結案報告吧?

可羅飛顯然還有自己的思路。

“你去查一查張建南的手機最近一個月的通話記錄,盡快打印出來,要有對方通話者的姓名。”他首先吩咐彭輝,然後給其他人也布置了任務,“小劉,你去把車開出來,我們立刻出發前往人民醫院。朱帥,你繼續盯現場,協助張法醫的工作。”

十分鍾後,羅飛、小劉和彭輝三人在度假村入口處再次碰頭。小劉開來了警車,彭輝也把打印好的通話記錄拿了過來。

“我們上車吧。”羅飛接過通話記錄,對彭輝說道,“你也跟著去,那邊的同事我並不熟悉,需要你幫著交接一下。”

彭輝求之不得,他痛快地應了一聲,一毛腰便鑽進了警車裏。羅飛也跟著上了車,小劉一點油門,警車沿著山道往市區方向疾馳而去。

羅飛趁著這工夫將那遝通話記錄拿在手裏細細查看,很快他便有所發現,從衣兜裏掏出一支筆在記錄紙上勾畫起來。

片刻後,羅飛手中的工作停了下來,然後他轉頭問彭輝:“沈萍的死亡時間你知道吧?”

“七月四日。”彭輝立刻答了出來。在接到淩廣鋒的報案之後,對與沈萍死亡有關的基本情況他還是做了功課的。

羅飛對這個回答卻並不滿意,他又追問道:“具體的時間呢?”

這也沒有難倒彭輝:“在醫院的死亡證明上記錄的時間是七月四日淩晨三點十七分。”

“三點十七分……唔……好……”羅飛喃喃自語著,拿起筆又在記錄紙上重重地畫了兩道。

“羅隊,有什麽發現嗎?”彭輝按捺不住地問道,正在開車的小劉也通過後視鏡向羅飛所在的地方瞟了一眼。

羅飛醞釀了片刻,他沒有直接回答彭輝的問題,而是把話題引到了此前三人對案情的分析上。

“你們倆剛才的思路有一個共通的重大疏漏——”他說道,“你們把鄭天印當成了一個與案件起因無關的人,你們都認為,他隻是一個無辜受到牽連的旁觀者而已。事實上,當我們知道翡翠湖度假村可能是個地下大賭場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沈萍的死亡對於鄭天印有著直接的利害關係。”

彭輝和小劉各自點頭,領會了羅飛的意思:首先認為賭場的假設成立,那麽對於鄭天印來說,如果沈萍與張建南離婚,他不僅將失去張建南這棵巨大的搖錢樹,甚至連對方所欠的賭債也無法追回。這就是所謂沈萍之死與鄭天印之間的利害關係。此前當羅飛拋出“度假村就是賭場”的猜測時,他們僅僅認為挖出了另一起案件而已,現在才品出味來:原來羅飛早已將這兩起案件並聯在一起了!

“好了,如果你們認可了這一點,那麽現在的案情就有一個大大的疑點。”羅飛接著說道,“那就是鄭天印和張建南互相傷害的動機。現在我們假設鄭天印看到張建南把淩廣鋒推進了湖水中,然後張建南乞求他為自己做偽證。彭輝,根據你對鄭天印的了解,你覺得他會怎麽選擇?”

彭輝愣了片刻,突然一拍大腿:“他一定會幫張建南的!鄭天印是個商人,以前的經曆表明,他的一切行為並不以道德為準則,追求最大的利益是他唯一的目標。張建南案發,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他怎麽可能親手砍掉這棵碩大的搖錢樹呢?”

“不錯。對於鄭天印來說,張建南是他的優質客戶,而淩廣鋒隻是一個不受歡迎的搗亂分子。他確實沒有理由為了淩廣鋒和張建南拚得你死我活。”雖然與此前自己的推測相矛盾,但此刻小劉也不得不對彭輝的論斷表示讚同,不過他對自己的另外一些結論還是有信心的:“不管怎樣,死者身上的痕跡不會說謊。我仍然相信是鄭天印刺死了張建南,至於這倆人互相殘害的動機,就需要另做推敲了。”

羅飛點點頭:“也許我們可以從這份手機通話清單上找到些玄機。”他一邊說一邊把那張記錄紙遞給彭輝:“你看看吧。”

彭輝接過記錄紙,隻見紙上有很多條通話記錄都被羅飛用筆勾了出來,這些記錄的通話對象都是一個人:鄭天印。

彭輝隱隱感覺到什麽,禁不住皺起了眉頭,而羅飛最後著重畫出的那兩條記錄尤其讓他吃驚,他甚至忍不住輕輕的“啊”了一聲。

“怎麽了?”小劉在前排駕車,無法看到後麵的情況,隻能急切地詢問了一句。

“在七月四日淩晨,一點五十分和三點二十五分,張建南都和鄭天印有過通話。通話時間分別是兩分十四秒和四分三十二秒。”彭輝一邊說一邊繼續審視著那張記錄紙,“而且在沈萍死亡前後的幾天內,張建南和鄭天印都有著密切的通話聯係。”

“哦?”小劉也亢奮了起來,“那這就有意思了啊。難道鄭天印和沈萍的死有牽連?”

“可以這麽推測,否則實在無法解釋張建南為什麽會在沈萍死亡的那段時間內和鄭天印保持通話。”羅飛頓了一頓,又轉過頭來問彭輝,“你下午出發前往度假村之前,有沒有和鄭天印聯係過?”

“聯係過。大約在下午一點五十左右,本來是淩廣鋒打給我的,告訴我在翡翠湖度假村找到了張建南。當時鄭天印就在旁邊,所以他也和我說了幾句。就是問了一些案件的情況,對了,他似乎很關心警方什麽時候會到達。”

“一點五十……”羅飛沉吟著,“這應該正是鄭天印和淩廣鋒駕快艇出湖的時間。”

“會不會是鄭天印淹死了淩廣鋒?”小劉品出羅飛話語中提示的意味,忽然有了大膽的猜想。

“嗯。”羅飛顯然對小劉的新思路很感興趣,立刻鼓勵道:“繼續說。”

“因為鄭天印和沈萍的死亡有牽連,所以他要除掉淩廣鋒滅口。同時,如果警方拘捕張建南,那麽他肯定也會暴露,所以張建南也得除掉。於是他首先把毫無防備的淩廣鋒推到湖水中淹死,然後又用淩廣鋒的手機給張建南打電話,誘殺了張建南。最後他通過自殘的方式偽造了案發現場,企圖把警方的視線引入歧途,從而達到絕境逢生的目的。”小劉的思路被打通之後,語速飛快地把這番推測一口氣說了出來。

“這……這也太誇張了吧?”彭輝張口結舌,“為了製造一個假相,不惜把自己捅成重傷?”

“如果鄭天印確實和沈萍的死有牽連,那麽你想想,在當時的境況下,他還有別的方法全身而退嗎?”羅飛試圖引導彭輝用代入思維去分析問題。

彭輝沉默了片刻,歎道:“還確實是,隻要警方到達,控製住張建南,那鄭天印就再也沒有翻盤的機會了。自殘的行為雖然凶險,但卻是既能一箭雙雕又可以自保的唯一方法了。也隻有鄭天印這樣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才能倉促間想出如此狠辣、如此嚴密的計謀吧?”

“我們還真是差點讓他給騙了!”小劉恨恨地說道,不過他隨即又換上輕鬆的語氣,“嘿嘿,可惜啊,他遇上了我們羅隊,再嚴密的計謀也隻能白扯了。”

“現在還不能樂觀。”羅飛搖著頭,表情沉重,“即使我們的推想都是正確的。就目前的局勢來看,我們仍然沒有把握將鄭天印繩之於法,因為我們缺少關鍵的證據。”

聽羅飛這麽一說,小劉和彭輝也禁不住有些黯然。是的,他們的推想雖然聽起來合理,可是卻缺少證據的支持。如果鄭天印死不鬆口,警方對他能有什麽辦法呢?張建南已經死了,僅僅憑幾個通話記錄是無法給鄭天印定罪的。至於湖灘上發生的血案,幾乎所有的人證物證都在顯示:張建南和淩廣鋒是這場衝突的雙方,鄭天印隻是一個被不期卷入的無辜者而已。

車內陷入了沉寂的氣氛中,每個人都在思考著應對的策略。就在這個時候,彭輝腰間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是朱帥。”彭輝一邊解釋,一邊接通了電話。沒聽兩句,他的眉頭就挑了起來,顯然是現場又出現了新的狀況。

五六分鍾之後,彭輝將手機掛斷。他竭力壓抑住心中激蕩的情緒,用盡量平穩的聲音說道:“我要告訴你們一個消息,一個絕對出乎你們意料的消息……”

……

一個小時之後,龍州市人民醫院。

鄭天印躺在病房內。由於失了太多的血,他的身體看起來非常虛弱。不過在他的眉宇之間仍然透著一股少見的精氣神,顯示出此人非同一般的氣質和底蘊。

幾個警察守在病房裏,其中坐在床前的那人看起來和鄭天印差不多年紀,他中等身材,短發瘦臉,神色頗為威嚴。

這個人正是龍州的傳奇刑警羅飛,鄭天印也曾多次聽聞過他的大名。

羅飛正端詳著手中的一份詢問筆錄,目光敏銳犀利,似乎要透過那薄薄的紙張看穿時空,回到那案發時的現場中去。

鄭天印腹部的傷口仍在隱隱作痛,他自己清楚那一刀有多危險。不過這是值得的,他相信自己的計謀沒有任何漏洞,即便是聲名顯赫的羅飛也無法攻破他偽裝起來的壁壘。

兩年前,鄭天印投資建設了翡翠湖度假村。正如羅飛的判斷,度假旅遊隻是表麵上的業務。度假村真正的盈利來源於賭博。鄭天印通過私人俱樂部的形式吸引那些有錢人來到他的度假村,然後他從中選擇合適的獵物,將他們引入賭博的泥潭。

張建南就是陷入泥潭中的最大的獵物。在婚後短短一年的時間裏,他已經往翡翠湖的賭場扔進了數百萬的賭資,並且還欠下了一屁股的債。

張建南的惡行終於被沈萍發覺,後者開始暗中策劃離婚的事宜。為了取證,沈萍也曾經來過翡翠湖度假村,想要搜集張建南揮霍家產賭博的證據。她的舉動被老辣的鄭天印所警覺,後者實施了反調查,從而得知了沈萍的離婚計劃。

鄭天印很清楚,如果沈萍和張建南離婚,那麽他將失去度假村裏最大的一棵搖錢樹。他立刻把這個情況通報給了張建南,同時他決定幫助張建南贏得那筆財產,因為他相信這巨額的財富最終會悉數轉入到自己的囊中。

在鄭天印的蠱惑和指使下,張建南下手謀害了自己的妻子:他在半夜裝鬼誘發了沈萍的心髒病,並致對方死亡。張建南如願以償地獲得了沈家所有的財產,從此可以在翡翠湖的賭場內盡情揮霍。而這一切正是鄭天印想要看到的結局。

鄭天印一度為自己的這番手筆得意不已,直到今天淩廣鋒的突然出現。

淩廣鋒從一開始就表現出對張建南的敵視態度,不過這並沒有立刻引起鄭天印的重視。後者知道,像張建南這樣的浪蕩公子,傷害過的女人和得罪過的男人肯定都不會少。

“酒倒是好酒,隻是血腥味重了一點。”

淩廣鋒的這句話像利刃一樣,同時戳在了張建南和鄭天印的心頭。不過這倆人的反應卻是截然不同的:張建南用暴跳來掩飾心中的虛弱,鄭天印卻笑嘻嘻地走上前,將淩廣鋒拉到了一邊。

此後鄭天印又借機多次與淩廣鋒進行了接觸,一步步贏得了對方的好感。當淩廣鋒提出要包快艇出湖的時候,鄭天印主動提出親自駕船陪同——因為有了前述的鋪墊,一切都顯得非常自然。

鄭天印把快艇開到了湖麵的東北方向,這裏地勢偏僻,岸邊了無人煙,有的隻是大片大片的蘆葦蕩。在寂寞的氣氛中,鄭天印施展出色的公關技巧,一步步套問出了淩廣鋒心底的秘密。他知道了別墅內的監控設施錄下了沈萍死亡當晚的情形,這個情況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的心深深地沉了下去。

就像是有意要刺激對方一般,淩廣鋒又當著鄭天印的麵給彭輝打了電話。警方立刻向著翡翠湖出動而來,最多也就一個多小時的車程。

鄭天印感到自己被逼到了懸崖邊上,有好一陣子,他呆呆地看著淩廣鋒,目光遊離,不知在想些什麽。

淩廣鋒感覺到了對方的異樣,於是他建議道:“我們回去吧。如果警察到來……我可不想錯過張建南被戴上手銬的那個時刻。”

“是的……”鄭天印的目光收縮了一下,“也許我該通知手下的員工,讓他們盯住張建南,可別在這個關頭讓他跑了。”

“嗯。”淩廣鋒感激地笑了笑,“這樣最好。”

鄭天印歉意地聳了聳肩膀:“我沒有帶手機,能不能借用你的?”

淩廣鋒沒有任何猶豫,掏出自己的手機遞給了鄭天印。

鄭天印接過手機,可他卻沒有撥打電話,而是突然問了一句:“你真的不會遊泳嗎?”

“一點都不會。”淩廣鋒下意識地回答。他正在納悶對方怎麽問起這個,鄭天印已經一個跨步搶到了他身邊,將他攔腰抱了起來。

“你幹什……”淩廣鋒一句話未及問完,整個身體已被鄭天印掀起,毫無防備的他被拋出船舷,栽入了原本平靜的湖麵中。

“救……救命!”淩廣鋒在湖水中掙紮呼救,但他很快就連嗆了好幾口水,喊不出任何聲音了。一番徒勞的撲騰之後,他緩緩地向湖底沉去,再也沒有露頭。

鄭天印站在船頭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幕,直到那湖麵重歸平靜。

一陣微風吹來,雖是盛夏,但鄭天印還是感到了一絲寒意。他下意識地摸了摸額頭,這才發現那裏早已沁出一片細密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