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飛也踱了過來,他圍著屍體走了兩步,突然俯下身,把目光湊近到死者的右肩處。那裏已經被死者自己的鮮血染紅,不過羅飛還是從中看出了一些奇怪的印記。

那是幾個血指印,留在死者的肩胛和胳膊的連接處。當分辨清楚之後,羅飛的目光立刻跳到了死者左手上。

死者的右手捂在心口附近,左手卻是攤在身體外側的,五根手指上都看不到明顯的血跡。

朱帥跟在羅飛身後,追隨著前者的目光。他也看到了這些端倪,凝眉苦思其中隱藏的線索。

羅飛的思緒卻已經跳了出來,正好張雨此時也完成了最初的勘驗,他便問了一句:“怎麽樣?”

“利器刺破心髒,當場死亡。”張雨指了指不遠處的短刀,“這就是凶器,你們可以收起來做物證了。”

羅飛做了個手勢,早已在一旁等待的小劉立刻上前,將那柄短刀收在了證物袋裏。

“現場的東西你們都沒有碰過吧?”羅飛看著朱帥問道。

“沒有。”朱帥非常肯定地回答,“而且我也問了報案人,他們也沒有碰過刀和死者。當時他們看到鄭天印躺在這個位置,昏迷不醒。他們連忙把傷者送往醫院,然後就報警了。”

朱帥手指的地方正是短刀旁的那片血泊,看來這一帶的血跡都是受傷者鄭天印留下的。

“嗯。”羅飛點了點頭,又問道,“第一個到達現場的人是誰?”

“是度假村裏的一個服務生。他說……”

羅飛擺擺手,打斷了朱帥的話:“不要轉述了,去把他叫過來。”

“好的。”朱帥不敢延誤,一溜小跑而去。其實那個人也沒有走遠,正在警戒圈外麵看熱鬧呢,所以朱帥很快便把他領了回來。

這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夥子,一見到羅飛立刻便鞠了個躬,畢恭畢敬地叫了聲:“警察大哥,你好。”

羅飛被這聲“大哥”叫得極不習慣,不過他知道這是娛樂場所裏的職業病,便也不以為意,直接問道:“你跟我說說,大概是什麽情況。”

“好的,大哥。”服務生又響亮地叫了一聲,然後才回答道,“今天下午一點半的時候,有個客人要坐快艇,我們鄭總就讓我調了艘船過來。後來鄭總親自陪那個客人出湖了。大概過了半個小時,鄭總給我打電話,讓我過來收船。等我來到碼頭的時候,看到我們鄭總倒在這個地方,肚子上被紮了一刀,渾身是血,已經暈過去了。我趕緊叫來度假村裏的醫護員,同時安排車輛把鄭總送往醫院。那邊還躺著一個人,因為已經死了,我們就沒有管。”

“你認識那個死者嗎?”

“認識。他叫張建南,是我們度假村的常客。”

“那個坐快艇的客人呢?”

“不認識,他今天應該是第一次來。”

“他是不是叫淩廣鋒?”

“估計是吧。我聽鄭總管他叫淩先生。”

羅飛一邊聽著小夥子的回答,一邊抬起目光往周圍掃視著。在距離陳屍點十幾步的地方是一個小碼頭,碼頭上停靠著一艘快艇。羅飛指著那快艇問道:“你說的船,是不是那艘?”

“是的,大哥。”

“嗯。暫時就這樣……”羅飛看看朱帥,“你把他帶下去吧,別讓他跑遠,隨時保持聯係。”

“明白。”朱帥把小夥子帶離現場,羅飛則向著那艘快艇走去,小劉跟隨在他的身後。

快艇通過一條纜繩拴在碼頭上。羅飛登上快艇,引來船身一陣輕微的搖晃,站在艇中,四周被碧綠的湖麵包圍著,令人產生一種神秘幽邃的感覺。

很快,羅飛的目光遽然一跳,似乎發現了什麽。他衝小劉招了招手:“給我一個證物袋。”

碼頭上的小劉連忙掏出一個證物袋,踮起腳尖遞給了羅飛。羅飛把袋口撚開,彎下腰從甲板上撿起了一樣東西。

小劉伸長脖子,看清楚那是一部黑色的男用手機,款式新穎時尚,應該價格不菲。

羅飛隔著證物袋按動手機上的快捷鍵,調出了手機最近的通話記錄。記錄顯示該手機在下午兩點十一分接到過一個電話,這個電話隻顯示出一串號碼,看來並沒有貯存於機主設置的通訊錄中。

羅飛按下了回撥鍵,手機聽筒裏很快傳來了係統的提示音:“對不起,您撥叫的用戶無法接通……”

羅飛又打開手機裏的通信錄,隨便找了個靠前的號碼撥出去,通訊錄上這個號碼的名稱叫做“嬡嬡”,按照拚音規則排在了通信錄的第一位。

這次電話很快就接通了。一個女人在聽筒那邊發著嗲:“喲,帥哥,今天想起我來了啊?”

羅飛皺了皺眉頭,對機主的身份有了猜測,反問道:“你認識張建南?”

對麵的女人聽出不對勁,立刻換上了很不善的語氣:“你是誰?張建南人呢?”

羅飛的猜測得到了印證,他不再答理電話那頭的女人,直接把手機掛斷,然後連同證物袋一起遞給小劉:“收好,這是死者的遺物。”

小劉接過手機,同時下意識地瞟了眼不遠處的死者——屍體出現在湖灘上,而手機卻遺留在快艇中,這說明了什麽呢?

羅飛也在思考著這個問題,不過他的目光卻看向了廣袤的湖麵。湖水泛著綠光,即使是在陽光刺目的夏日午後,也仍能給人帶來一種幽冷昏暗的感覺。羅飛的眼神專注而銳利,似乎要直刺破平靜的水麵,看透那些隱藏在幽幽碧水下的秘密。

羅飛的這番沉思直到彭輝到來後才被打斷。後者手拿著幾頁打印紙,腳步匆匆地趕到碼頭上:“羅隊,你要的資料整理好了。”

羅飛立刻轉身下了快艇,他接過那幾張紙掃了一眼,正是張建南、淩廣鋒和鄭天印的個人信息,除了照片之外,還配有詳細的履曆資料和性格分析。羅飛讚了句:“很好。”然後又突然問道:“1302001****,這是不是淩廣鋒的手機號碼?”

彭輝連忙翻出自己的手機通話記錄進行查看:“對,1302001****,是淩廣鋒,怎麽了?”

“兩點十一分,淩廣鋒給張建南打過電話,兩人通話一分多鍾。這個情況你們了解嗎?”羅飛一邊看資料一邊問道。

“是有這麽回事。我們是通過現場目擊者了解到的——張建南這次來度假村帶了一個女孩,這個女孩一直陪在他身邊。你是怎麽知道的?”彭輝顯得有些迷惑,羅飛並沒有機會和那個女孩接觸,而且他怎麽能對具體的通話時間都掌握得那麽精準呢?

“我們提取到了張建南的手機。”小劉得意揚揚地晃了晃手中的戰利品,“在快艇上找到的。”

彭輝露出懊惱的神色,這麽重要的線索居然被自己漏過了,這的確是個令人遺憾的失誤。

相比於小劉炫耀般的神情,羅飛卻隻是淡淡地笑了笑,然後他對彭輝說道:“你去把那個女孩找來吧。”

彭輝點頭離去。羅飛此時已將那些資料快速地看完了,他將資料轉交給自己的助手:“你也看看吧,然後我們討論一下。”

小劉立刻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幾頁紙上。別看他平時嘻嘻哈哈的,但工作起來也並不含糊。

第一頁的最上方便是死者張建南的大幅照片。他微倚在一輛白色的寶馬轎車旁,神采奕奕。

小劉認出這寶馬車正是自己在停車場看到的那輛。不久之前他還曾對車的主人暗慕不已,沒想到對方已經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這難免令人感慨世事之難料。

從照片上來看,張建南是個不折不扣的帥哥:身材高大,劍眉虎目,臉龐上棱角分明。一身的名牌T恤和牛仔褲,墨鏡很隨意地搭在手指上,若有若無的笑容掛在嘴角,那種男人的魅力幾乎令人無法抵擋。

照片下方的文字描述是經過彭輝整理篩選過的,主要顯示與案情有關的個人資料,內容如下:

“張建南,29歲,白羊座。畢業於本市藝術大專,曾在夜總會擔任領班和DJ。相貌英俊,性格外向,能說會道。交友甚眾,尤其擅於博取女人的芳心。去年年初在夜總會與沈萍相識,立刻展開猛烈的追求,半年前與沈萍結婚。婚後辭去工作,頻繁出入於本市各種高檔娛樂場所,花錢無節製並且暗中包養多個情人。但近一個月來,他的手頭似乎比較緊張,曾多次向周圍的朋友借款,據說在外麵欠了不少賭債。”

看到這裏,小劉有所收獲,分析道:“這麽看來,張建南和沈萍的婚姻的確出現了問題。張建南需要向朋友借錢還賭債,說明在經濟上已經受到了沈萍的控製。那麽淩廣鋒說沈萍在秘密策劃離婚,這個可信度就比較高了。”

“嗯。”羅飛點點頭表示認同。

小劉得到隊長的鼓勵,精神頭“噌”地長了一塊。他興衝衝地將資料翻過一頁,繼續往下看。

這頁紙的最上方仍然是一名男子的照片。不過和張建南相比,這個男子實在是寒磣了很多。他身形瘦小,可能連一米七都還不到;小小的眼睛藏在碩大的玻璃鏡片後麵,看起來至少近視五百度以上;頭發膩乎乎的,軟軟地搭在腦門上,又長又亂;他的穿著也很難說得體:一件半舊的白色襯衫,領口處露出內衣的痕跡,下半身的西褲也是鬆垮垮的,過長的褲腳遮住了皮鞋,給人一種很不利落的感覺。

然而在照片下方,這名男子的履曆卻又令人肅然起敬。

“淩廣鋒,28歲,天蠍座。畢業於清華大學計算機係,碩士研究生。性格內向,喜安靜。交友不多,但口碑甚好。高中時和沈萍是同學,淩廣鋒考入清華大學期間,倆人間曾有過一場‘柏拉圖式’的戀愛,但淩廣鋒畢業回到龍州之後,倆人卻因生活方式相差過大而分手。淩廣鋒對沈萍似乎念念不忘,因為他分手幾年來再未找過女友。倆人多年來仍然時常保持著朋友間的聯係。”

“清華的高材生啊。”小劉讚歎道,同時又轉回目光將那照片再次審視了一遍,然後他忍不住搖搖頭,“從外表真是看不出來呢,就這照片,還真有點‘技術民工’的意思。”

“技術民工?”羅飛第一次聽說這個名詞,頗有些不解。

“嗬嗬,這是網絡上的流行語,用來形容這些高學曆的工科畢業生。他們學識豐富,在各自的專業裏都是技術高手。不過他們往往其貌不揚且不修邊幅,與人打交道的能力也比較差,隻知道沉浸在自己的技術世界裏,整天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在這一點上就像是勞苦的民工一樣。所以就有了‘技術民工’這個詞。他們自己似乎也認同這樣的稱呼,還經常掛在嘴邊自嘲呢。”小劉難得遇到羅飛不懂的事情,說起來神采飛揚,頭頭是道。

“技術民工……”羅飛輕輕重複著這個詞,心中則感歎中國文字的神奇——用如此精短的語言便活靈活現地勾勒出了一類人群的特征肖像。的確,這樣的技術人員有著某些與民工相同的特質,羅飛並不覺得這是什麽丟人的事情,因為他們和民工一樣,是這個世界真正的建設者,“民工”這個詞理應獲得人們更多的尊敬。

可惜的是,社會上絕大部分人的想法卻和羅飛是不一樣的,他們欣賞的是那些享受財富而不是創造財富的人,是那些擅於表現而不是獨蘊內涵的人,就好比張建南和淩廣鋒,當這兩個人同時出現的時候,人們的目光往往會集中在前者的身上,而後者注定會在一個無人關注的角落裏獨自寂寞。

沈萍是不是也由於這些原因才和淩廣鋒分手的呢?當她投入張建南的懷抱之後,也許這才比較出前男友的好來。所以她要在離世之前和張建南離婚,這個計劃隻有淩廣鋒知道,說明後者終究是她心中最值得信任的人。

在羅飛思索這些問題的時候,小劉已經把資料翻到了最後一頁,他的目光遽然跳動了一下,這也是羅飛不久前翻到這頁資料時出現過的神情。

讓他們動容的正是照片上的那名男子——翡翠湖度假村的老板鄭天印。

成熟、敏銳、幹練、老辣——這就是鄭天印給人帶來的感覺,而這感覺僅僅透過一張照片便已經清晰無誤地傳遞了出來。他長著一張國字形的方臉,濃眉眀目,麵部表情和藹可親,但那眼神中卻透出一種銳利無比的感覺,即使隻是和照片對視著,你也會覺得這個人早已看透了你的心思,他完全能夠將你的一舉一動掌控在股掌之中。

由於這個人自身給觀察者帶來的感覺過於強烈,他的穿著打扮相形之下就顯得不那麽重要了。小劉的目光在那照片上停留片刻後,情不自禁地驚歎道:“這個人可不簡單。”

是的,這也正是羅飛的判斷。如果說張建男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淩廣鋒是頗具內涵但貌不驚人,那鄭天印則是一個內外兼修,各方麵都令人不容輕視的厲害角色。

這個人的履曆資料也說明了同樣的問題。

“鄭天印,41歲,摩羯座。早年參軍,轉業後經曆複雜。擺過地攤、開過飯店,還幹過拆遷工程。為人精明,擅於交際,遇事極為冷靜,能夠在任何情況下為自己謀求到最大的利益。性格堅強,曾被人騙得傾家蕩產,也曾因暴力紛爭進過監獄,不過最終都能扭轉頹勢,絕境逢生。五年前完成了原始積累,並且在黑白兩道都打通了相當的人脈關係,生意越做越大,主要涉及餐飲和娛樂行業。兩年前投資建設翡翠湖度假村,以俱樂部的形式發展了一批有錢有閑的階層作為會員,據說獲利極豐。”

“看起來還是個傳奇人物。”小劉伸出一隻手撓了撓腦門,既羨慕又佩服地感歎道,“這種人就是命硬,越是挫折多,挺過來之後命數就越旺。這次受了這麽重的傷,還是大難不死,看來他的後福小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