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站起身,提醒小夥子們把動作放輕,繼續挖掘。浮出土壤的竹梭長度不斷增加,達到二十公分左右的時候,在離梭杆不遠處的泥土中又出現了一節灰白色硬物。撥去周圍的浮土,硬物現出了它的全貌,這正是一根完整的人體肋骨。

村民們看出了端倪,**起來,他們竊竊耳語著,同時不忘用猜疑的眼神上下打量恐懼不安的周秀英。

眼前的屍骨證實了周秀英的所言。周平有些茫然地抽了下鼻子,他遇見了一個死了兩次的人。

這時,坑邊的村民再次出現了**,他們把目光紛紛投向了山坳的路口。

周平爬上地麵,看見劉村長帶著增援的公安正向這邊走來。緊跟著村長的那人神采奕奕,居然是徐麗婕。

周平迎上去,麵帶一些詫異:“你怎麽也來了?”

“我怎麽不能來?”徐麗婕白了他一眼,“我可是局裏最早介入這個案子的人。有關吳健飛的檔案記錄,你們誰比我清楚?”

她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周平“嗬嗬”一笑,把目光轉向徐麗婕身後,岔開話題說:“這幾位同誌都怎麽稱呼?你也不給我介紹介紹。”

和徐麗婕同來的共有三個男警,當中的那個高個子搶上一步,對周平伸出右手,自我介紹說:“你是周科長吧?我們是市局刑偵隊的,我叫張雨,這兩個弟兄,你叫他們小陳、小彭就可以了。”

周平和三人依次握手寒暄兩句,又轉到徐麗婕麵前:“怎麽樣,小徐同誌,咱們也握一個?”

“得了。”徐麗婕把周平伸過來的手打開,“趕緊帶我們看看現場。”

一行人來到了挖開的坑邊,坑裏的小夥子們看到一下子來了這麽多穿警服的人,都茫然地停下了動作,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坑裏。在他們腳下的土壤中,又有幾根慘白的肋骨浮現了出來,一具完整的人體骨骼已出現雛形。

張雨觀察了一會兒坑中的情形,開口說道:“你們幾個都上來吧,接下來的工作我們直接來做。”

“上來吧,上來吧,都先喝口水去,村委會給你們記上一功。”在劉村長咋乎乎的吆喝下,幾個小夥子依次從坑中爬了出來。

小陳和小彭手中都提著一個箱子。張雨三人從其中一隻箱子裏各自取出一套白色的工作服套在了身上,然後帶著另一隻箱子下到了坑裏。

第二隻箱子也打開了,裏麵是一些精致的挖掘和采樣工具。張雨對著坑中骨骼的位置比畫了一陣,同時向小陳和小彭說著些什麽。隨即,在張雨的指揮下,三人貼著已露出的骨骼邊緣開始了細致的挖掘。

周平看著他們這番專業的架勢,一時覺得自己竟無法插手了。他撓了撓後腦勺,衝著身邊的徐麗婕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你好好學著吧。”徐麗婕貼著周平的耳朵,頗有幾分得意地小聲說道,“人家可是科班出身的專家。”

“那就交給專家吧。我啊,正好一旁歇著去。”周平假意板起麵孔,離開了坑邊。

周秀英家的房屋門口有一排石階,周平走過去坐了下來,徐麗婕緊跟著也坐在了他的旁邊。

“你不是生氣了吧?”看到周平愁眉不展的樣子,徐麗婕倒有些慌了,“我剛才是和你開玩笑的。”

“我才沒你那麽小氣。”周平托著下巴,眼望著遠處的山峰,“我在想事呢。”

徐麗婕“哧”地笑了起來:“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哦?”周平轉過臉龐,“那你說說看,我在想什麽?”

“你肯定在想,吳健飛不是死在枯木寺了嗎?怎麽這裏又出現了他的屍體?”

周平略帶誇張地“嗯”了一聲,以示讚許。

“其實啊,這個問題太簡單了,我就可以回答你。”徐麗婕又得意了起來。

“那你說,我聽著。”

“很顯然嘛,山上的那個吳健飛和坑裏的那個吳健飛,必然有一個是假的!”

“那哪一個是假的?”周平饒有興趣地追問。

“我怎麽會知道?”徐麗婕看著周平,一副天真無辜的表情。

周平拿出自己全部的耐心,微笑著說:“那我可不可以認為你說的都是廢話呢?”

徐麗婕豎起杏眉,“哼”了一聲,起身離去。周平看著她的背影,笑了笑,自顧自又陷入了沉思。他知道徐麗婕的脾氣,這個時候你越哄她,她就越來勁,你不理她,過一會兒她自然又會來找你。

徐麗婕又來到坑邊,下麵張雨等人的工作似乎吸引了她,她安安靜靜地在一旁觀看著。大約一小時後,她似乎完全忘記了先前的不快,回頭衝周平招招手:“快過來,屍骨快全部出來了!”

周平走上前,果然,坑中的屍骨已經完全脫離了泥土的掩蓋,但又保持著被埋葬時的姿勢,空洞的雙目看向天空,似乎在控訴著什麽。

張雨等人靠著手中小小的工具,卻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又快又好地完成了工作,周平也不禁從心底感到有些佩服。

張雨也看到了周平,他友好地招呼著:“你也下來看看吧。”

周平點點頭,小心翼翼地躍入坑中,此時張雨正打開一個采樣的小塑料袋,把一小截植物根須狀的東西放入其中。

“這是幹什麽用的?”周平好奇地問。

“這截樹根長入了屍骨中,分析它的年代,可以從一個角度來印證屍骨被埋存的時間。”

這聽起來有點意思,不過周平最關心的還是下麵的問題:“怎麽才能確定這具屍骨是不是吳健飛的呢?”

“這個要麻煩一些。”張雨耐心地解釋著,“可以把這個頭骨拍成照片,然後掃描進入計算機,和吳健飛生前的頭部照片進行比對,不過這種技術隻有省裏的刑偵分析中心才具備。”

“哦,那得要多長時間?”

“這個……不太好說,樂觀估計也得半個月吧,如果趕上案子特別多,還得排隊什麽的……”

半個月?周平顯然有些失望,這麽長的時間怎麽也能上山了,到時候把空忘的屍體和照片作個比對,孰真孰假立刻就出來了,還需要那麽麻煩?

在張雨身邊的提箱裏,放著一些已經采好的其他樣本,其中有一個較大的塑料袋引起了周平的注意。那裏麵的東西很雜,似乎有紙片、鑰匙,還有一個破舊不堪的綿套狀的物品。

張雨注意到了周平的目光,說:“這是死者屍體旁的遺物。”

“我可以看看那個綿套嗎?”周平的目光顯示他似乎有了什麽發現。

“可以,不過最好不要拿出來,隔著這個袋子看。”張雨把塑料袋遞了過來。

周平仔細端詳著那個綿套。這是個扁筒狀的東西,長大約二十公分,寬大約十公分,雖然已經得厲害,但看得出來,它原本應該是具有一定的彈性的。

周平臉上出現迷惑的神色,他把目光投向腳下的那具骸骨。

骸骨靜靜地躺著,但有的時候不需要出聲,它也能告訴你一些東西。

那骸骨和綿套相互印證著,堅定了周平心中的猜測,他突然釋然地一笑,對張雨說:“關於怎樣確定屍骨的身份,也許我可以給你另外一個建議。”

“什麽?”張雨停下手中的工作,看著周平。

“你可以查查山區裏林東村和穀陽村的戶籍記錄,看這兩個村子裏在一九七二年有沒有成年男子失蹤,如果有,直接拿這個男子的照片與屍骸進行比對,也許可以少走一些彎路。”

“可是,為什麽呢?”張雨顯得有些茫然。

“別問那麽多了,事實會證明我是對的。”周平站起來,臉上又露出思索的表情,“現在這具屍骨對我調查的案子幫助已經不大了,我得立刻去見幾個人,也許能解開這裏麵的謎團。”

張雨看看周平,又看看那具骸骨,越發有些糊塗了。

周平不再多說,拍拍張雨的肩膀:“再見,結案的時候咱們再聚了喝一杯。”然後他友好地笑了笑,翻身上了地麵。

徐麗婕走過來,瞪大眼睛看著他:“你剛才說的什麽意思啊?”

“你想知道就跟我來吧,這個案子的重點已經不在這邊了。”周平一邊說,一邊走上了出山的路。

徐麗婕急急忙忙地和張雨等人打了招呼,然後追上來,不滿地追問:“你快說吧,你是不是發現什麽了?”

“你看到我剛才拿在手裏的那個綿套沒有?”

“看到了,但沒有看清,怎麽了?”

“你可能沒見過那個東西。但我從小在山裏長大,對它太熟悉了。”周平露出些許得意的表情,“那是挑夫套在扁擔中部的綿套,這樣扁擔擱在肩上,不至於把皮膚磨破。”

“那你的意思是……”

“那個死在坑裏的人是個挑夫。我仔細看了骸骨,右肩明顯比左肩低,這種後天的骨骼畸形正是挑夫的特征。”

“不對啊,挑夫也是兩個肩換著工作的呀?”徐麗婕提出了一些異議。

“但兩肩的力量還是有區別的,一般來說,右肩承重的時間肯定會比左肩長,你如果像我一樣長期接觸過這些人,就不會有這種疑問了。我說的那兩個村子,都是以前出名的挑夫專業村,那裏的成年男子基本上都從事這一行——當時可沒有這麽好的山路,山裏山外的物質聯係都靠挑夫來完成。”

聽周平說了這麽多,徐麗婕有些明白了:“那麽這個人不是吳健飛,而是山裏的一個挑夫?”

周平點點頭。

“可是怎麽會呢?周秀英夫婦是親眼看見他掉進坑裏,然後又親手把他埋了的呀?”

“這你還想不明白?”周平撇了撇嘴,“胡俊凱當年送到周秀英家裏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吳健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