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探完雪地上的腳印之後,羅飛第二次走進了空忘生前住的屋子,想從裏麵找出一些能解釋屍體神秘“行走”的蛛絲馬跡。

不過結果是令人失望的。除了屍體已不在原位之外,屋子裏的方方麵麵與昨天上午他第一次勘察時相比沒有任何變化。他隻好讓順平找人先把屍體搬回屋內,自己則到最初的一些目擊者中了解情況。

空明在古木禪寺中算是輩分較高的幾個僧人之一,但由於各方麵都不出色,大家平時很少關注他。不過今天,他卻來到了住持空靜的屋子裏,山下派出所的羅飛所長要專門聆聽他的敘述,因為他是順德死亡事件發生時,第一個走到院子裏的人。他對當時情況的描述是這樣的:

“我這個人腎不太好,有尿頻的毛病,晚上睡覺總得起個兩三次夜。昨晚我睡了一半,又被尿給憋醒了,沒有辦法,隻好披上外衣下了床。我打開燈,從床下拖出尿盆,剛剛撒了一半,突然聽見有人大叫。那聲音在寂靜的夜裏聽起來可怕極了,我被嚇得打了一個激靈,連尿都憋了回去。我壯著膽子走出門外,衝著剛才聲音傳過來的方向張望。我看見順德住的宿舍窗戶上伏著一個人,當時第一反應是鬧了賊,可隨即便發現不大對勁。那人身後的腳印竟然是從隔壁空忘的房間裏延伸出來的。我再仔細一看,差點沒嚇得坐在地上,窗戶上的人竟然是已經死去的空忘!之後我的腦子裏便是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原地,腿腳也不聽使喚了。再後來各屋的燈陸續都亮了,大家似乎都跑到了院子裏,然後就聽見大當家順平讓大家回自己屋,不準隨便走動。”

“你出門的地方,離順德的宿舍有多遠?”羅飛聽他講完後,開始詢問。

“我們的宿舍都在同一排,中間隔了兩間屋子,距離不會超過十米吧。”

“你走出屋子的時候,院子裏的光線怎麽樣?”

“雪地裏不是很黑,順德屋裏的燈光從窗戶裏照出來,應該說至少那間屋子周圍的光線還是不錯的。”

羅飛用眼睛盯著空明:“那麽你敢肯定你從屋內出來的時候,院子裏,尤其是順德住的屋子附近,沒有其他人嗎?”

“應該是沒有。”空明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我可以肯定順德宿舍附近是沒有的。因為我一進院子,目光立刻就往那個方向看了過去,絕對沒有發現任何人。”

羅飛點點頭:“先這樣吧。你可以回去了,如果又想到什麽了,立刻來告訴我。”

與空明同住一屋的順惠也給出了基本相符的證言:“空明從**起身的時候,我就被他吵醒了。不過那時我迷迷糊糊的,也沒有睜眼。後來的那聲慘叫著實把我嚇得不輕,我‘騰’地一下睡意全沒了,立馬坐起身來。空明看起來也嚇壞了,不瞞你們說,他當時那麽一哆嗦,把尿都濺到了地板上。我們倆驚魂未定地對看了一陣,然後我開始穿衣服,他先一個人開門出去察看。等我也出去的時候,其他人都還沒有出來,隻有空明呆呆地站在那裏。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也被嚇得心都快從嘴裏蹦出來了!你們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這寺裏,我真的是不敢再待下去了……”

“胡說什麽。”空靜打斷了他的話,“事情肯定會搞清楚的,有羅所長在,能出什麽亂子?”

話雖這麽說,但空靜自己的眼神和語氣中,也顯得毫無底氣。

順惠開門離去的時候,正好順平走了進來,他手裏拿著一堆東西,臉色非常凝重。

“怎麽樣?”他用詢問的目光看著屋裏的羅飛和空靜,“有什麽線索嗎?”

羅飛以手撐額,緩緩地搖著頭。剛才空明和順惠的話隻是進一步印證了事件的撲朔迷離。

順平在桌旁坐下,沉默了片刻,開口道:“我倒是有一些想法,也許現在是該說的時候了。”

“嗯?”羅飛抬起頭,雙目炯炯地看著他,“什麽想法?”

“有些話,我之前說出來,別說你們不會相信,就連我自己都覺得荒謬。”順平停頓了一下,“但現在出了這種事情,又找不到合理的解釋,也許隻能從這方麵去想了。”

“你到底想說什麽?”羅飛皺起眉頭,不知道他葫蘆裏要賣出什麽藥來。

順平沉著聲音,鄭重其事地說:“我覺得,在這個廟裏,確實出現了某種神秘的東西,我們無法理解它的存在,但它正在施展著自己的可怕力量。”

“你的意思是……鬧鬼?”其實這也是隱藏在空靜心靈深處的想法,現在順平一提出來,立刻引起了他的共鳴。

“這怎麽可能?”羅飛目光看向窗外,麵無表情地搖著頭。即使有再多無法解釋的詭異事件發生,他也不會接受這樣的唯心觀點。

“羅所長,我知道你不能接受,不過對寺裏的事情,有很多你是不了解的。”順平對羅飛表現出來的態度並沒有氣餒,反而有一些針鋒相對的味道。

“我不了解,那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羅飛的不滿從口氣中帶了出來。

“有些關於空忘師叔的話,我原本是不太好說的。”順平眼望著空靜,話裏有話。

“現在人都已經死了,你還提這些。”空靜略顯不快,“空忘愛研究些神鬼相卦之類的東西,你看不慣就算了,這和現在發生的事情有什麽關係嗎?”

“對他的所作所為,你一向都放縱不管。他是從後山‘死亡穀’裏出來的,這個你也瞞著,如果不是他已經死了,隻怕你一直也不會告訴大家。”

“這有什麽關係嗎?”羅飛不禁有些奇怪,上次空靜提到“死亡穀”時,順平和順德就露出了反常的表情,現在順平又鄭重其事地把這件事提起,裏麵自然是有隱情。

順平轉頭看著他,問道:“羅所長,你知道‘死亡穀’名稱的來曆嗎?”

這個羅飛倒確實不是很清楚,他用不確定的口吻猜測道:“是因為地勢險惡,所以自殺和墜崖身亡的人較多吧?”

順平搖了搖頭:“你說的隻是次要的方麵,關於‘死亡穀’,當地的山民都知道有一個恐怖的傳說。”

“哦?”羅飛聚起目光看著順平,“什麽傳說?”

“‘死亡穀’深不見底,山兩側都是堅硬的岩石。千百年來,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那裏送了性命,他們有的是不小心失足墜落,有的則是自己跳崖尋短見。不管是什麽情況,隻要是掉進山穀的人,沒有能夠活著出來的,甚至連屍體都別想找著。不過,在山裏人知道的曆史上,卻曾經有過一次例外。”順平不緊不慢地講述著。

“那件事發生的確切時間已經無從考證了,大概在兩三百年之前吧。有一個樵夫在砍柴時出了意外,墜入了那個山穀中。村子裏的家人親戚得知消息後,都以為他必死無疑,悲痛不已。過了一個星期,家裏人甚至連喪事都給他辦了,誰知在這個時候,他卻回來了。雖然身負重傷,奄奄一息,但總算還沒有斷氣。這下不光是他的家人,整個村子都非常驚訝,也非常高興。不過他們當時肯定不知道,這其實是一個噩夢的開始。”

羅飛蹙起眉頭,靜靜地傾聽著。

“在那個樵夫回來的當天,村裏有一個小夥子離開了大山,外出謀生。大約一年後,當他再次回到群山中這個偏僻的村子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全村上下幾十口人竟然全部死光了!”說到這裏,順平深深吸了口氣,似乎自己也被那種沉重的氣氛壓得有些窒息。

羅飛的目光微微一跳,他預感到肯定會有意外的情況發生,但故事的發展還是帶來了遠遠超出他意料的震撼。

“尤其恐怖的是,由於該村地處閉塞,那些死者的屍體長期無人發現,已經變成了一具具白骨!”

“什麽?!”想象著當時那種慘絕人寰的恐怖場景,即使是羅飛也感覺到一股寒意從腳底躥了上來。

故事還沒有結束,片刻的沉默之後,順平繼續往下講述著:“後來地方官派仵作來到村子裏,對這些屍骨進行了勘驗。除了樵夫有幾處骨折之外,其他人的骨骼都沒有損傷,也看不出中毒的跡象。大部分的村民都是死在自家的**,便如同惡鬼在夜間突然降臨,奪走了全村人的性命。”

“一下子死了這麽多人,就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嗎?”羅飛提出自己的質疑。

“在每戶村民的家裏,都留下了來自‘死亡穀’的標記,這就是唯一的線索。”

“‘死亡穀’的標記,那是什麽東西?”羅飛疑惑地問。

“是一種植物,確切地說,應該算一種草。這種草以前從沒有人見過。小夥子記得很清楚,那正是一年前樵夫回到村裏時,從‘死亡穀’裏帶出來的。”

“這有些不對吧。”羅飛禁不住皺了皺眉頭,“一年的時間,那些草應該早已枯萎了,他怎麽還能認得出來。”

“因為這種草的形狀非常獨特。”順平解釋說,“它的莖葉異常肥大,但是頂端卻沒有細葉,看起來就像被人折去了頭部一樣。”

“‘無頭草’?”羅飛下意識地給它起了這麽個名字,同時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體。

“這種草出現在所有村民的家中,不少屍骨甚至在臨死前手裏還緊緊地握著它,這不能不讓人將它和全村人的死亡聯係在一起。後來人們傳言,樵夫之所以能從死亡穀裏身還,是因為他已經被死亡穀裏的惡鬼附身,那些惡鬼索取了全村人的性命,而這些草正是惡鬼留下的標記。”順平說完,轉頭看著空靜:“住持,我講的這些,你應該也是早已聽說過的吧?”

空靜肅然地點了點頭:“不錯,但這終究隻是傳說而已。空忘是到過‘死亡穀’,但二十多年過去了,我們不都還活得好好的?”

“可是你不知道,空忘在十多天前又去過一次‘死亡穀’,而且還帶了這些回來!”順平一邊說,一邊把手裏拿著的東西放在了桌上。那是一個用黑色長衣裹起的包袱,衣服散開後,露出裏麵一堆碧綠油亮的植物。

“你們看見了嗎?”順平的臉色變得陰沉可怕,“這就是傳說中惡鬼的標記,來自‘死亡穀’的無頭草!”

果然,眼前這些植物的奇特形狀正和順平剛才所描述的一模一樣。看起來它們被采下的時間還不長,肥大的莖葉依然顯示著旺盛的生命力。由於那個恐怖傳說的影響,這種生命力泛著邪惡的光澤。

“你……你是在哪裏發現這些東西的?”空靜盯著那些植物,心中開始有些發毛。

“空忘的房間裏。剛才把他的屍體抬回屋時,在窗口下發現的。”順平一邊說,一邊用眼睛看著羅飛。

羅飛明白他的意思,點了點頭:“不錯,我昨天在屋子裏勘察現場的時候,也曾經看到過,不過那時我還不知道它的來曆和那些可怕的傳說。”

“空忘最近什麽時候去過‘死亡穀’,你是怎麽知道的?”空靜問順平。

“就在他閉關的前一天。當時有人看見他一早就出了寺,往後山山穀的方向去了,直到下午才回來。我原來也沒有多想,不過現在前後一印證,他肯定是去了‘死亡穀’!”

順平回答完空靜的問題,又繼續往下說道:“空忘從‘死亡穀’回來後,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足不出戶。連順德給他送飯也是從窗口遞進去,見不到他的麵目。他自己說是閉關修禪,可是修禪需要這樣嗎?我早就起了疑心,隻是礙於他的輩分,也不好幹涉。”

“那你認為他在屋裏是幹什麽呢?”羅飛沉吟著問道。

“我也不知道。”順平搖了搖頭,不過緊接著又說,“我猜可能是在施展某種巫術。”

“巫術?”羅飛難以理解地眯著眼睛。

“空忘對鬼神一類的東西很有研究。”順平解釋說,“山裏村戶死了人,經常請他過去擺道場、做法事的。”

羅飛不置可否地“嗬”了一聲:“那隻是落後地區的習俗,你怎麽會認為他一個人在屋裏也是搞這些不著邊際的東西?”

“我這麽猜測當然是有原因的。順德曾經向我報告過一件事情:前些日子的某個晚上,他去寺後方便,看見空忘以前住過的那間小屋裏有煙霧燃起,隨後,在煙霧中還映出了奇怪的‘無頭人影’!”

羅飛和空靜對看了一眼,說:“這個我們已經知道了,你覺得它和空忘的閉關有什麽關係嗎?”

“哦?順德也和你們說了?”順平略為顯得有些意外,頓了頓,他接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道,“開始我以為是順德膽小,一個人心裏害怕,所以產生了錯覺。不過後來我去小屋查看了一下,才發現事情有些蹊蹺。”

“你是說那個窗戶下的火爐嗎?”羅飛對順平漸漸有些刮目了,這個人處處想要操縱寺裏的局麵,確實是有些能力的。

“不錯。那些煙霧應該就是從火爐中產生的。而且我那天還從爐膛裏找到了沒有燒完的殘留物,並且把它保留了下來。”

“是什麽東西?”羅飛有些興奮地往前探著身子。自己什麽都沒發現,原來是有人捷足先登的緣故。

“在這裏。”順平拿出一個手帕裹成的巴掌大小的布包,打開後放在桌上,“我也是剛剛知道這到底是什麽。”

那是一片葉子,雖然邊緣部分已經被燒焦了,但整體還保存得比較完整。

“無頭草!”羅飛和空靜同時叫出了聲。

“難道是空忘在小屋裏偷偷燒烤無頭草?”羅飛立刻產生了相應的聯想,“他這是幹什麽?”

順平沒有直接回答,沉著聲音說:“在山民的傳說中,無頭草長得這麽肥碩,是因為它吸收了山穀中死人的亡靈,這每一片葉子上都附著一條冤魂。而那些墜崖而死的人,很多都是頭部被撞碎,成了無頭的屍體。”

聯想到燃燒無頭草產生的煙霧,在煙霧中出現了詭異的“無頭人影”……誰都知道順平剛才的話在暗示著什麽,屋子裏一時間寂靜無聲。

不知不覺中,天色已經有些發白了。順平打開窗戶向外張望著。

“雪停了。”他站在那裏,怔怔地看著空忘屋前的那串腳印,現在,它們在雪地上已經隻剩下淡淡的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