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一:網吧人物譜

(小雨點兒:我發現,自己好象有點喜歡你了……用語音聊天行麽,人家想聽聽你的聲音。)

打出這行字的是個小眼睛男人:長發,臉上糊著不知顏色的汙泥和大顆眼屎,指甲長而黑,咧著嘴。他兩指間的煙隨著敲擊鍵盤落下老長一截灰來,撅嘴去吹時還順帶著撂倒了旁邊的水杯大灘水淹下來,鍵盤立刻成了一片汪洋。

壞了!主人死命敲了陣,屏幕上由開始的“”變成“黑糊糊黑糊糊”後,居然還自動發了出去。

那邊回消息過來(蕭颯俠客:好啊,我求之不得呢!恩?什麽黑糊糊的?)

“老板!你這鍵盤壞了!我換一台機器啊!”破鑼嗓子在網吧裏響起,卻沒多少人轉頭,隻老板在那頭扯著嗓子回了句:“又弄壞了?下次再這樣可要你賠自己找機器吧。”

男人心急火燒的打開旁邊電腦、雙擊桌麵上的遊戲圖標、輸入帳號密碼、登入遊戲界麵後又飛速調出好友欄,在第一排麵那跳動頭像點了下,一行字很快跳了出來:

(蕭颯俠客:我的雨點兒哪去了?人呢?)

下麵同樣的消息還有一大串,密密麻麻地刷上來,消息最後的哭臉同時一咧一咧的,看得人眼暈。

見此情形,男人反而不怎麽著急了。又從口袋裏摸出根皺巴巴的煙,點上吸了一大口灰仍舊隨便彈在鍵盤之上。

一支煙吸完,那消息仍在不斷刷上來,還有越來越急的趨勢,不同的是那哭臉換成了紅心破碎的圖象。

差不多了。男人擼了把臉,帶走一大塊黏糊糊的眼屎,慢條斯理地打了行字過去:(小雨點兒:討厭,蕭颯哥哥你別老刷屏丫!人家剛剛在試新買的化妝品呢。)

瘋狂的消息停下,數秒後再傳過來的是“鬆了口氣”的表情:(蕭颯俠客:嚇死我了,還以為妹妹不想理我這哥哥了呢!)

(小雨點兒:怎麽會呢,雨點兒最喜歡蕭颯哥哥了。)男人一麵打,一麵瘋狂的咧著嘴傻笑,破鑼嗓子響到連旁邊牆皮都被震得紛紛掉落。

後麵有個人把腦袋湊過來,盯著屏幕發了會呆,突然也跟著笑:“行啊板牙哥,又釣上一土豪?”

叫板牙的男人一仰頭靠在椅背上,舒心地打個哈欠:“不是土豪咱能費那麽久勾搭他嗎?一身頂級裝備,倉庫裏估計還有不少好貨至少得值這個數!”

他比個手勢,後麵那人便立刻配合地恭維,末了還順帶著提個要求:“弄到手給弟弟留一件成麽?當初沒聽你的話選女角,現在混的很慘啊,等級稍微高點的怪就頂不了!”

板牙不耐煩地應承著,一麵把後麵那家夥往旁邊推:“知道了!一準給你留。先玩你的去,別耽誤我釣凱子!”

等那人走開,屏幕上又刷出來個消息:(蕭颯俠客:雨點兒,剛剛不是說想跟我語聊嗎?現在就可以啊,用QQ如何?我還想看看雨點兒妹妹的樣子呢!)

(小雨點兒:哎呀,今天不行了。太晚媽媽會罵我的,明天學校還要測驗呢!)板牙想了想,又添上句(晚安哦,人家會夢到哥哥的。)附個大大的笑臉,按下了發送鍵。

ESC退出遊戲重起。

電腦上閃著windows的啟動界麵時,板牙站起來環視一圈,突然扯著嗓子喊:“通宵CS,誰來?”

周圍響起一片應和聲。(69zw)。

“喂,起床了。”掃地的服務員踢踢凳腳,把躺在並排兩張凳子上打呼的男人叫起來:“別把口水倘在上麵!”

男人迷迷糊糊的仰起身,又坐在椅子上發了會呆,任由服務員的拖把在腳邊亂竄著。

幾分鍾後,他似乎恢複了點神誌,閉上眼揉了會太陽穴又用手指從眼皮兩端到中間鼻梁處劃了一遍掉下來一大堆幹硬接痂的眼屎:“老板!給我叫份炒麵,加個雞蛋……少放點青菜!”

老板才應了聲,破鑼嗓子又急急響起來:“噢,忘記問了,今天小菁上班不?”

板顯然很清楚板牙的伎倆:“又要她冒充?再這樣我可管你收演出費拉!”

“嘿嘿,這次弄了裝備來賣個好價錢,一定請吃飯!”

“得了吧,老說這虛的,哪回也沒見你兌現過。”老板悻悻然的拿了碗麵,摔在板牙麵前的桌子上:“吃吧,噎死你!昨天又弄壞一個鍵盤,要不是看在老主顧的麵子上非讓你賠原價不可!”

板牙尷尬的笑笑沒再接口,抓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吞吃起麵來。

二十分種後,進網吧的人漸漸多起來。板牙已占了個位置,打開電腦放著電影卻似乎沒心思看,頻頻轉頭向門口望著。

等服務員小菁走進櫃台他才算送了口氣,飛快的關了電影打開QQ蕭颯俠客那頭像果然亮著,也如往常一樣積壓了幾十個信息,全是些肉麻到極至的情話和不知什麽東西的網址,甚至還有看了無數遍的老笑話。

板牙逐條掃了遍,又統統叉掉,隨手發了個笑臉過去(小雨點兒:哥哥,昨天想我沒有啊?)

那邊很快激動起,消息回複速度也有如神助般快捷(蕭颯俠客:啊,妹妹終於上了,我等很久啦!今天怎麽回事,平時不都是這時候一起聊天的嗎?)

沒隔多久又過來一條(蕭颯俠客:是不是想著今天要給哥哥看真麵目,害羞啦?)

板牙扣扣鼻子挖出陀屎來,看了眼又順手抹在褲子上,等半天才打過去一個害羞的表情(小雨點兒:哥哥討厭!那我們隻看一下視頻哦,我也想知道哥哥長什麽樣……不過太久我會害羞啦。)

那邊回過來個流著口水的色臉。

“小菁,過來一下!”

破嗓子一亮,站在櫃台上的小菁便皺起眉頭,無奈地過來:“又來了……這次要多久?”

“一分鍾,就一分鍾。”板牙涎著臉雙手合十,小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縫。

小菁不情願地坐下,把攝像頭調整好位置:“好了,開始吧。”

板牙躲在下麵,握著鼠標操作:先一個笑臉回過去,然後就是個視頻聯結的申請接受,或者拒絕。

對方很快按下接受,對話框遲鈍了陣,屏幕裏立刻出了個有點兒虛胖的男人。

(蕭颯俠客:看見妹妹了,好漂亮的美女啊!)

板牙拖著躲在鍵盤在下麵打字(小雨點兒:嘻嘻,蕭颯哥哥也真的很蕭颯呢!)

(蕭颯俠客:說話好嗎?)

(小雨點兒:呆會,人家不喜歡一麵視頻一邊說話的……好啦,看夠了哦。哥哥再見!)

結束的按鈕被點下,QQ對話框裏很快沒了那胖男人的臉。小菁也立刻起身就走,一刻也不願在這兒多呆板牙身上有股子常年積累的臭味,一般人還真接受不了。(69zw)。

那邊又發過來個巨大哭臉(蕭颯俠客:怎麽關啦,我還沒看夠妹妹呢!)

(小雨點兒:不看啦,我們語音聊天好了。)語音電話的申請發過去,對方也以同樣的速度接受,耳麥裏很快傳來個男人的聲音:“雨點兒妹妹?能聽見嗎?”

板牙打開桌麵上一個軟件,等了片刻才清清嗓子向耳麥裏回答:“聽見啦,蕭颯哥哥好。人家真的漂亮嗎?”

嗓子傳到那邊竟成了個好聽的女聲,柔美和緩,還帶點小女孩嬌滴滴的味道。

“漂亮,我雨點兒妹妹最漂亮啦。”那男人的聲音有點而顫抖,誇人也誇的極笨,顯然是個如己所料的網戀新人。

“謝謝哥哥!”

於是網吧裏就出現了一個奇景:板牙扶著耳麥,鬼鬼祟祟地朝裏麵撒著嬌。大男人的聲音,說的卻是些“不嘛!”“人家……”“哪有啦!”之類的女孩專用語好幾個客人經過時一麵情不自禁地看,一麵激靈靈地打著寒噤。

一小時過去,把對方騙到暈暈忽忽的板牙終於從他口中撬出了帳號和密碼。

他向旁邊幫忙的男人使了個眼色,把兩串英文打出來,又悄悄捂住耳麥:“到手了,快下裝備!”

那人登陸遊戲,輸帳號密碼,進入了人物角色中:“操!發了,全極品!”趕忙又開了一台,登上個準備已久的小號,飛快地把那些值錢裝備倒了過去:“搞定!”

板牙大喜,立刻掐斷通話直接關掉了QQ這號碼曆來隻用一次,下回要勾搭人就得再申請了。

“我看看……操他媽的,果然一身極品啊!老子發了!沒說的,買主聯係好了嗎?”

“廢話,哥們辦事有掉鏈子的嗎?”同伴的關了遊戲:“下午現貨交易,就這裏當場給錢拿裝備!”

昨天那個男人已站在後麵,陪著笑臉道:“兩位大哥,接濟一下小弟吧?”

板牙橫他一眼:“成,開遊戲吧!”

上線,交易。

“謝謝板牙哥!”那人地去了,板牙也站起來,帶著笑臉關上窗口裏那幫了大忙的程序。

“嘖,變聲聊天軟件,還真他媽的先進!”

…………

篇二:誰的眼淚。

時針轉了十二圈。

一間極小的房間內,橫七豎八放著十來台老式電腦。而每台電腦前,都有個蓬頭垢麵的人。

除了鼠標擊鍵聲,和喉嚨口偶爾的輕咳外,房間內沒有任何聲音。

劣質煙的味道彌漫在整個鬥室,門上的換氣扇吸走了一些氣味,卻令滿屋子煙霧翻騰不已,也讓頂上那盞不足三十瓦的白熾燈更為昏暗。

光線,煙霧,人影,和每台電腦上跑動的小人兒,交織成一幅後現代色彩的醜陋油畫。

“叮!”十多台電腦同時發出一聲輕響,時間到了。所有人茫然的抬起頭,隔了好久才發出一陣紛亂的歡呼:“下班嘍!可以回去睡覺嘍!”

指針指向六點,這是夏天的淩晨。

等所有人離開後,餘天才戀戀不舍的點下屏幕上那個“EXIT”,然後鬆開鼠標,起身打掃房間內滿地的煙頭積灰,以及那些存了整晚的剩餘方便麵塑料碗。這讓他每月的收入帳單中,多出一百元。(69zw)。

約摸十五分鍾不到,換班的同事陸續趕到。而餘天已經收拾好屋子,一麵與他們打著招呼,一麵離開了這個給他帶來無數壓抑情緒的房間。

夏日涼風吹來,餘天閉上眼深吸一口,然後習慣性地把目光投向身前八點鍾方向。

那裏是所大學,一所在“2”之外,排名300以內的三流工科大學。

但他目光所向,卻並非大門上“理工學院”幾個金字,而是擺在校門前那小小的路邊攤。

“一碗炒米粉。”餘天在桌前坐下,看著老板娘重新打開收拾好的灶台,等待饑蟲被米粉壓下去。

紅色的火苗跳起來,和白色的米粉在這夏日早晨一起舞動。醬油倒下去,米粉慢慢地變黑,最終與蔫菜葉混合在一起……然後火苗也被切斷了煤氣,黯然熄滅。

“炒米粉。”打雜的小姑娘把盤子端到他麵前,又體貼地掰開方便筷:“吃吧,馬上就收攤了,再過一會兒有城管。”

餘天就在她的注視中,埋下頭把灰黑色的炒米粉扒入口中。裏麵加多了個雞蛋,他吃得出。

打雜姑娘坐在他旁邊,安靜地看著。

“理工學院”四個篆字作為背景,反射著初升的陽光,把他們兩攝入了同一幅畫裏。

******

今天是發薪的日子。中午睡醒之後,餘天就和十來個同事一起,到老板店裏領薪水。

他們是一家遊戲工作室的雇員,專門為老板提供的國外網絡遊戲打錢,一萬遊戲比換取三塊人民幣。十二小時輪班工作製,提供食宿,報酬是水是底薪八百外加超額提成。

餘天很努力,每月可以拿到八百底薪,一百清潔費,和大約三百塊的超額提成簽訂的工作合同上,每月有必須打到六百萬遊戲幣的指標。而但凡超額部分,他可以拿到每一萬遊戲幣折一塊五毛錢。

這個月的收入,是一千六百人民幣。因為在月中打錢的時候,餘天無意中從一隻BOOS級怪物身上,打出了件紫色級別的裝備。這件裝備在國內遊戲服務器上,可以賣到上千元的價格。老板也是按照這個價格,給了餘天百分之四十的分成。

事實上餘天明白,美服中這件裝備的價格元不止此。他和遊戲內的朋友聊天時,就已經清楚地知道了這點。但是沒辦法,他沒有渠道而且一件裝備的價值,也比不上這份還算穩定的工作。

“老餘,你看!”領了錢走出來,一個夥伴拍了拍餘天肩頭,向前麵的學校裏指著。

靠近大門的籃球場上,一群穿著運動短褲的女生們正在上籃球課,滿眼都是白花花的青春大腿。

“大學生活,真是美好啊。”一個短頭發,滿臉痤瘡和胡渣的家夥看了一陣,終於忍不住羨慕道:“要是我也能進大學讀書就好了,可以泡MM,也可以玩遊戲。至少畢業了不用來做這種工作!”

遊戲工作室所有的同伴都發出了聲讚歎的感歎,隻有餘天默默微笑著,沒有作聲。

他的眼神,落在那“理工學院”四個字上,久久不能移開。

“別看了,回去睡覺吧!晚上還要幹十二個鍾頭呢!”見餘天還愣在原地,胡渣男拉了他一把。

餘天遲疑的應一聲,跟著眾人腳步往老板提供宿舍方向走去。偶爾回頭,仍盯著學校大門。

******

餘天和學校門口擺攤的打雜姑娘好上了。(69zw)。

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麽時候開始的事,隻知道每晚兩三點鍾,打雜姑娘就會小心地敲響工作室大門,然後端著一盤子炒米粉送到餘天的電腦前。然後餘天就會停下來,和她交換一個甜蜜的笑意。

眾人一邊大讚餘天口福,拿他們兩打趣,卻隻能眼饞地吃著方便麵。

畢竟一盤炒米粉五元,而一碗方便麵隻不過一兩塊而已。

日子一天天的過,餘天和打雜姑娘不,現在應該叫她的名字,胡燕了和胡燕的關係,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牢固起來。每晚的炒米粉中,都會臥上兩個金黃色的雞蛋。

餘天喜歡煎得嫩嫩的荷包蛋,尤其喜歡胡燕親手為她煎的……

而每天早上,餘天工作完之後,也正好是校門口小攤收攤之時。他們倆就會手牽著手,到理工學院的操場裏散散步,呼吸一下難得的新鮮空氣。餘天偶爾也和晨練的學生玩上一陣籃球,胡燕就在場下看著,喊著,拿著餘天脫下來的外套,披在自己身上。

生活是美好的,也是充滿希望的。餘天常常這樣跟胡燕說,然後把自己的手臂指向八點鍾的太陽:“相信我,我一定會成功的。不久以後,我們會在城市裏買上一個三居室,生上兩三個娃。”

“好哇,你違反計劃生育!那是基本國策!”胡燕就笑,一邊追著打他,一邊無條件地相信他的保證。哪怕現在的餘天,隻不過是靠當遊戲帶練,一月掙上一千多塊錢的小人物。哪怕他的眼睛,他的背,都因為在電腦麵前長時間的工作,而失去了健康。

夏天過去,餘天的腰經常酸痛,視力已經降到了零點六一下,必須帶著厚厚的玻璃片才能看清電腦上那些跑動的小人兒。而餘天打的錢,也再不像以前那麽多了有幾個月,他甚至因為沒有打夠定量,未得到完整的底薪。

但是餘天的心情,卻一天天快樂起來,似乎有希望的果實,在秋天即將成熟。

他的眼睛,常常望著小攤背後“理工學院”那四個金色大字,默默地微笑。

那幾個字,他現在都快看不清了。

******

中秋的時候,餘天請了一晚上假,和胡燕去逛了市區的燈會。

他們牽著手,在人群中快樂的行走。餘天和胡燕猜對了一個又一個字謎,換取了一大堆沒什麽用,但非常好看的氣球。他們在燈會上大出風頭,從相識以來,餘天從來沒表現得這麽高興過。

“你一定有很開心的事,快告訴我!”胡燕眼中帶著笑,假意撅起嘴。

“明天,隻要一到明天,你就什麽都清楚了!”餘天把胡燕抱起來,在空中飛快的轉了一個圈。

他們那些彩色斑斕的氣球掉到地上,然後搖搖擺擺的往天空中飛去,遮住了月光,也遮住了天空。

他們的眼睛裏,都是快樂。

第二天,餘天去了一趟銀行,把在遊戲工作室幹活兩年來的存款全部取出來。

一共是一萬八千塊存款。

他捧著這一疊厚厚的紅色紙片,把它們放在包裏,然後去了一趟理工學院。

傍晚出來時,他腰杆比兩年來任何時刻都要挺,臉上也盡是紅色,代表著喜悅和快樂的紅色。

包包癟了,換來了一個紅色的絨質本本,安靜地躺在裏麵。(69zw)。

他偶爾按按包包,然後的笑。

******

今晚,餘天還是沒有去上工。

他來到老板的店麵,辭掉工作,領回這半個月的四百塊工錢後,把他狠狠地罵了一頓。

胖老板隻是笑,完全沒有生氣的意思。

然後,餘天來到了校園門口的小攤前,對著正在工作的胡燕招了招手。

昏暗燈光下,胡燕解掉圍裙向他跑來。

“哎呀,你幹什麽啊!我還在工作呢,快點!不然老板娘要罵的。”

餘天嘿嘿地笑,然後硬拉著胡燕進了學校裏。

他把她拉到了一個僻靜地角落這裏,六支小得可憐的蠟燭靜靜燃著,組成個心的形狀。

“今天是你生日?”胡燕疑惑地問。

餘天搖頭:“你再猜。”

“我的?”胡燕說完,又自己搖頭。

“不,今天是我們的生日!”餘天拉著胡燕在蠟燭前坐下,認真地看著她的臉:“是我們重新開始生活的日子!你昨天不是問我,為什麽那麽高興嗎?我現在就告訴你……”

他打開隨身的那個包包,然後把紅色絨布本兒拿出來:“認識這個是什麽東西嗎?”

絨布本兒上麵,“理工學院”四個燙金字映著蠟燭火光,跳動著希望。

因為那四個字下麵,還有另外四個字“畢業證書”。

“你不知道吧,其實兩年前我就是這個學校裏的學生!”餘天捧著本子,癡癡的笑:“我成績很好,過了英語四六級,計算機二級。可是……因為我沒錢償還欠下的學費,所以一直拿不到畢業證。”

“兩年了,我打了兩年工了!到昨天終於攢夠了錢,把這寶貝‘贖’了回來。”

他沒注意到胡燕的臉色,而是徑自望向天空,憧憬著未來:“我學得是企業管理,可以先找個工廠從中層幹部做起,先拿三千的月薪,然後慢慢地往上爬。阿燕,幾年後,我們就可以脫胎換骨了!”

胡燕在蠟燭光下笑著,慢慢地笑出了聲音。

她也打開口袋,拿出了一個同樣顏色的紅本……同樣的“理工學院”,同樣的“畢業證書”。

“我們是同屆的,阿天。”她打開紅本,遞到餘天眼前,上麵寫的專業是“市場營銷”:“但我情況比你好,畢業前還有錢繳清所有學費。”

“那……為什麽?”餘天愣住了。

“因為找不到工作!”胡燕把兩本畢業證都摔在餘天麵前,起身吹熄了蠟燭:“在這裏,我至少還可以一個月賺一千多,可以寄錢回去養活父母。其他地方開給我們的工資,還不如這個小攤呢!”

她聲音冷下來:“我要回去工作了,待會兒見。”

餘天呆呆地坐著,突然又點燃一隻蠟燭,望著眼前兩本紅色畢業證書,笑了起來。

他笑出了眼淚……

篇三:像我一樣堅強

“對方需要驗證你的身份,請輸入你的請求信息按發送鍵。”

這行字出現在QQ提示框內時,趙陽並沒有像之前想象的那麽平靜。他揉揉眉頭,先把指尖卷煙按在電腦旁的一個杯蓋裏熄滅,然後起身到冰箱裏取了罐啤酒,“噗”的一聲打開。(69zw)。

細密水滴凝結在冰涼罐壁上,令他打了個小小的寒顫。

“算了,隻這一次而已。”趙陽呷了口冰啤,說服自己般自語著,重新坐回到電腦桌前。

從道義上講,這麽做似乎缺德了點。但畢竟是進雜誌社後的第一個寫稿任務,如果不弄點出其不意的選題,以自己那點可憐的經曆,恐怕隻有被刷下來的份吧……

苦笑中,鍵盤敲擊聲響起,QQ提示框內很快多出了幾行字。

(您好,我也是一名癌症晚期患者,即將不久於人世,很願意跟其他同樣經曆的人聊一聊。)

拿過啤酒罐的手捏在鼠標上,被輕輕按下去的鼠標左鍵,也變得有些微涼。而這幾行字,已經作為請求信息發送了出去,發送給了這個叫做“失樂園”QQ群的管理員。

暫時沒有回應,也許群主不在吧。

趙陽點開了QQ群資料中那個創建者的號碼,想在被允許加入前,先從這裏得到對方的一點信息。

九位,似乎是個新申請的號碼。

群主昵稱叫做“沒過不去的坎”,個人資料上則填的很簡單,除了城市寫了“山東”,年齡寫了39外,其他都是一片空白。甚至連個人說明裏都還留著係統默認的那句:這個人很懶,什麽都沒有留下。

趙陽笑了笑,基本上確定自己沒找錯QQ群。

這個說明上寫著癌症病人交流的“失樂園”,就是自己正在尋找的那個群體。

瀕死,沒有希望,隨時可能在一次化療或者手術後,看不到第二天初升太陽的群體給這些人做的訪問,應該就能達到主編要求的“別出心裁”,“令人感想深刻”這兩個要求了吧。

隻是不能暴露自己的真正目的,不然恐怕會刺傷這一特殊群體的心,趙陽也多半會被踢出QQ群,無法完成這次重要的選題、寫稿任務。

音響裏傳來一聲咳嗽,電腦屏幕右下角那個小企鵝圖標,突然變成了個閃動小喇叭。

來消息了!

趙陽心髒急速地跳了幾下,一直留在鼠標上的右手很快雙擊左鍵,將消息點出到屏幕正中心。

(“沒過不去坎”,請求通過您的身份驗證。)

消息框內留著對方的請求信息:失樂園的管理員,我需要先向您說明點情況。

通過,加為好友,然後將他分到了好友分組中的“工作”那一欄內。

對於趙陽來說,這個39歲的山東癌症患者隻不過是工作對象而已,並非真正意義上的好友。

(您好,我是失樂園的管理員,很高興認識您。)

還挺有禮貌的嘛!趙陽熟練地用一隻手在煙盒內彈出根芙蓉王,點燃後深吸了一口,就開始在鍵盤上給這個“沒過不去的坎”回複消息。真正進入工作狀態後,他心底的那點負疚感已經煙消雲散。

按照事先編好的說辭,他簡略敘述了下自己的情況:骨癌晚期,剛剛結束了第一療程的化療,發現沒什麽效果後就回到家裏開始中藥治療。因為偶然間發現這個QQ群,所以想和一樣的人們聊聊。

沒過不去的坎有著山東人獨特的熱情和豪爽,才稍微聊幾句後就和趙陽稱兄道弟起來。

趙陽叫他“坎哥”,他則把趙陽的網名“我不想死”,給簡略成了“不死小弟”。(69zw)。

而坎哥要說明的情況也很簡單:“我們這個群建立有三個多月了,加了不少一樣都是得癌症的朋友。但在群裏聊天有一個規矩,就是盡量樂觀點,不要給大家太多的悲觀情緒。”

滿口答應之後,趙陽被通過身份驗證,加入了“失樂園”。

唔,說到自己的病情時,坎哥以極樂觀的口吻一筆帶過:肺癌晚期,都怪從小抽太多煙。可惜現在不能再抽,快憋死老子了。化療,針灸,特效藥什麽都試過,沒用!現在也和你一樣,在家等死。

聊了幾句,趙陽開始有點喜歡這個“坎哥”的性格,決定在文章中多寫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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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樂園”的成員數量,讓趙陽有點小小的吃驚。

雖然還沒達到一個QQ群一百人的上限,但能聚集四十多個上網的癌症晚期患者,已經夠叫人吃驚了。

大部分人的頭像都暗著,這會兒群裏隻有四個人在線,加上趙陽也才區區五人而已。

在線的四人分別叫做“青椒炒雞蛋”“聽泉臨溪”“一定要堅強”和群主“沒過不去的坎”自己。

趙陽注意到,四人中那個“一定要堅強”是女生的頭像,看上去有點可愛。也就隻有她,正一個人在群裏快樂地用各種表情圖刷著屏。

每張圖右下角都有個紅色LOGO,上麵寫著一定要堅強五字,似乎是她自己做的。

(咦,有新朋友進來了呢!歡迎歡迎!)

歡迎詞後麵,則是個小女生一邊咬著大餅,一邊歪著腦袋的可愛表情。

如果光看這個,趙陽還以為自己隻是進了個普通群,碰到個很可愛的小女生而已。

他發送出一張笑臉,像足了重症病人的口吻般回答道:“嗬嗬,你好!隻是不知道能來多久。”

(不許這樣說,看到我的名字沒有,大家都要像我一樣堅強哦!)

“一定要堅強”又發了張慍怒的可愛表情,然後其他兩個人也都紛紛和趙陽打了個招呼。

隨後,在趙陽的刻意引導下,群裏在線的五人開始慢慢聊起來。

聊各自的生活,近況,治病時遇到的名醫和騙子,以及最近稍稍好轉,或者又有惡化的病情。

青椒炒雞蛋是蘇州人,肝癌晚期,正在一邊接受化療一邊跟某氣功師學習氣功,積極治療。但他的話裏話外,都充斥著無可掩飾的絕望感,常常抱怨化療的痛苦,回個消息也非常的慢。

聽泉臨溪比較少說話,看資料是個已經68歲高齡的老先生,據他所說這QQ號和QQ群都是孫女幫著申請和加入的。到現在為止,身患前列腺癌的他也隻能用手寫板,偶爾和大家聊幾句而已。

但老先生顯然比青椒炒雞蛋要樂觀些,言語雖然不多,卻常常能從中聽出許多豁達和安然。

一個有著長者智慧的瀕死老人,趙陽決定將他作為二號重點來寫。

他生活的地方也很有古意,叫做“西來”,是個距離成都九十多公裏的古老小鎮。

至於那活躍非常的“一定要堅強”,不等趙陽問就主動說出了自己的情況。她生活在距離趙陽所在城市不遠的省會,一個剛剛因病從大一輟學的年輕女孩子。血癌,也就是俗稱的白血病晚期,正靠化療維持著如花生命,在一次次痛苦中,繼續等待能夠匹配她的骨髓。(69zw)。

也許因為年齡相近的緣故,趙陽和她聊得特別多,也特別投緣。

一直到時間近晚,“一定要堅強”回複的速度才慢了下來,言語中也不自覺地透露出一絲疲憊。

是啊,真正的癌症晚期病人不但要被癌細胞蠶食生命,還要被同樣損傷健康細胞的化療耗去大半精神,不可能精神奕奕地在網上聊那麽久。

意識到這一疏漏,趙陽很快主動結束閑聊,推說身體太累關掉了對話框。

隨後,他對照著一大片的QQ聊天資料細心記錄,在記事本上寫下群裏每個人的情況,性格和“瀕死程度”。但這過程中,“一定要堅強”留下的那些可愛表情,就一直在趙陽眼前晃啊晃的。

時不時,他看到這小姑娘說的某些有趣句子,還會在嘴邊浮起點自己都沒覺察的微笑。

啤酒罐空了,卷煙在旁邊的玻璃蓋子裏燒到隻剩下半截屁股,趙陽都沒有發現。他隻是來來回回的翻著那些聊天記錄,偶爾皺眉,偶爾傻笑。

一直到晚上睡覺,腦中還是盤旋著“一定要堅強”的某句話,或者某個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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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交稿時間還有一個月,所以暫不需拿出成品的趙陽,這幾天一直都泡在“失樂園”中。

有時候看人聊天,有時候估摸著到點了,就上去與群裏的成員們扯上幾句。

他已經找到了“一定要堅強”上線的規律,經常掐著點候在那裏,裝作不期而遇般和後者聊得很開心。而他們聊天的內容,也逐漸從各自病情發散到了許多範圍。天文地理,時政人情,文學流行……

兩個都勉強稱得上博學的人,總能找出點大家都有興趣的話題來。

這段時間,趙陽也多碰到了幾個常在群裏出沒的成員。除了青椒炒蛋和那位老先生外,還有兩個分別叫做“礦泉水”,“煙民”的男人。隻不過這兩人比聽泉臨溪老先生還要沉默,除了偶爾回應下一定要堅強熱情的招呼外,都很少再說其他話。

他們的頭像,就這麽孤零零地亮在那裏。趙陽所知的,也隻是兩人的病症:一個淋巴癌,一個十二指腸癌。都是晚期,也都在接受可怕的化療……

整個群,似乎隻有趙陽和一定要堅強在聊天。原本時不時喜歡逗他們兩句的“坎哥”,最近都很少說話上線。趙陽希望他隻是在積極治療,而並非病情惡化。

青椒炒蛋似乎修煉氣功出了點成效,雖然話不多,但比之前樂觀起來。

群裏的其他三十多人,永遠都隻是留著個黯淡的頭像在那裏,從沒見亮起來過。

有次趙陽無意間問起,一定要堅強很快就緊張地私聊他:“別在群裏問這個,大家會傷心的。”

“?”

“這些人,本來都是經常跟我們聊天的朋友。”一定要堅強回複過來很慢,也沒了之前那中招牌式的可愛表情:“但慢慢的,他們就一個個開始不出現了。我還留著很多人最後一次發的消息……有些說明天要做大手術,有些說去國外治療,還有些明明約好第二天再聊的,卻再也沒上過線……”

他們,都再也不能登錄了,對不對?

趙陽仿佛看見,QQ另一端的電腦屏幕之前,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子正噙著眼淚,強作微笑。(69zw)。

“小強美女,我們交換相片來看好不好?”

不知道為何,趙陽用了句一直在心底盤旋的話,來扯開這沉重的話題。

QQ對話框裏重新跳出個可愛的小美女,眼睛笑得彎成了兩道線,小虎牙一閃一閃。當然圖片的右下角,還是有個小小的LOGO“一定要堅強”:“笨蛋不死哥哥,我早就想看你的照片了拉!”

趙陽臉上,也輕輕的笑了起來。

和想象中一樣,一定要堅強是個可愛柔弱的女孩子。梳著馬尾,在照片裏露著陽光的笑容。

順理成章地,他們通了第一次電話。

×××××××××××××××××××××

距離交稿截止日越來越近起來,趙陽卻還是一個字都沒有動筆。

他的筆記本上,記著常在QQ群裏出現的那幾個人的資料,隻有“小強美女”那一部分才密密麻麻的寫了很多頁。一開始是資料,後麵則變成了他從網上,民間搜集的各種小偏方,小技巧。

都是關於治療白血病的。

每天,他總是在群裏聊天、上網翻查資料、谘詢醫生或者熟悉偏方的老人中度過。而一到晚上,趙陽就會和駱冰這是一定要堅強的真名,趙陽卻偏偏喜歡叫她“小強美女”打電話聊天時,把這些資料和偏方一項項的念給她聽。

駱冰的聲音似乎一天比一天虛弱起來,但聲音中的快樂卻時常從話筒裏滿溢出來,灑滿趙陽一身。

“不死哥哥,你為什麽老喜歡叫我小強呢?小強小強,是蟑螂呀,好難聽哦!”

趙陽在電話那頭笑著,堅定地說:“等你病好了,不死哥哥就告訴你。”

……

“不死哥哥,你是這個世界上除了爸爸媽媽外對我最好的人哦。”有一次打電話時,聽完趙陽整整十多分鍾叮囑的駱冰,輕聲細語地說了句,然後馬上掛斷。

趙陽的心裏,同時被巨大的幸福感和無邊酸楚給充滿。一直到現在,他還是編造著骨癌的謊言,把自己病情說的一天天好起來,也讓駱冰在電話那頭為他細聲細氣地歡呼。

他們兩人間,似乎隻剩下最後一層薄薄的窗戶紙沒有捅破了。

……

不知不覺,群裏的“礦泉水”,“聽泉臨溪”老先生,已經很久沒有上線了。

偶爾出現一次的坎哥問了問兩人近況,發現大家都不知道後便沒再提起。那兩個熟悉的頭像,就這麽永遠變成了灰色比起下麵那快四十個灰色頭像來,上方寥寥三四人,顯得非常孤單。

青椒炒蛋終於發現那一直追隨的氣功師是個騙子,病情惡化後,重新住進了醫院接受化療。他在群裏留了條口訊,絕望中卻不無調侃:“兄弟們,如果我先下去的話別想我,也別跟著來。”

群裏在線趙陽和駱冰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一時間都難堪地沉默著。隻有坎哥留下了句豪邁壯語:“怕個逑,實在不行大哥我先下去幫你們探路。等打點好了,大家就一起在下麵闖天下!”

趙陽突然隻覺得自己胸口,堵得慌。

×××××××××××××××××××××

“不死哥哥,人家都19歲了,可是都還沒有談過戀愛呢!”

“等小強美女病好了,哥哥一定給你介紹個世界上最帥,最好的男孩子!”

……

“不死哥哥,坎叔叔他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呢!你打過他電話嗎?”

“打了,坎哥正在接受治療呢。(69zw)。等我們小強美女病好了,不死哥哥帶你去看他。”

……

“不死哥哥,如果小強死了,你會想她嗎?”

趙陽第一次強笑著流下淚來:“這個問題,等小強病好了才會回答哦!”

……

青椒炒蛋沒有再回來過,煙民也不知不覺間消失了很久。至於坎哥,趙陽試著打過他某次留下的電話,已經停機了。整個“失樂園”裏,就隻剩下了“我不想死”和“一定要堅強”這兩個孤零零的頭像。他們底下,四十多個頭像灰暗在那裏,好像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一樣。

管理員坎哥不上線了,趙陽和駱冰都沒有權限加人,整個群似乎變成了他們兩個的私聊對話框雖然駱冰上網時間越來越少,但每次上都還是會出現在群裏,用無數可愛的表情刷一會屏,再向群裏每一個她認識的人打聲招呼問好,哪怕從來沒得到過任何回複。

“坎大叔好,聽泉爺爺好,青椒哥哥好,煙民大叔好……”

“不死哥哥最好!小強,有點想談戀愛呢……”

“等小強病好了,不死哥哥給你……”每一次對話完,趙陽都這樣在電腦前,呆呆地坐上很久。

(對不起,小強妹妹。你的不死哥哥是個騙子,一直在欺騙的你感情。他不配……)

連續幾次後,小強的電話,也越來越少了。

×××××××××××××××××××××

一個月後,正式交選題和稿件的截止期到了。趙陽卻沒去編輯部,也沒理會總編大人打來的電話。

小強已經連續四天沒有上線,沒有電話。

他登錄在QQ上,屏蔽了所有好友和其他QQ群的發言,隻打開了“失樂園”,傻傻看著裏麵那四十多個灰色頭像和色彩鮮活的自己。“一定要堅強”的頭像,也和其他人般,灰灰的,沒有半點色彩。

趙陽撥了小強的電話,關機。

他顫抖著把雙手放上鍵盤,在對話框內打上“對不起,我騙了大家”這幾個字,點選發送。

群裏沒有任何回應。

“小強,不死哥哥想你了……”

“小強,知道不死哥哥為什麽叫你小強嗎?”

“因為小強是蟑螂,不死哥哥希望小強的生命力像蟑螂一樣堅強。”

“小強,等你病好了,不死哥哥就把自己介紹給你。不死哥哥不是世界上最帥,最好的男孩子,不死哥哥隻是個騙子。但小強,你會喜歡這樣的不死哥哥嗎?”

“如果……如果小強死了……不死哥哥會想你的,會很想你……很想你的……”

失樂園內,隻有他一個人泣不成聲地發著消息,像沉入水中的蘆葦,激不起任何浪花。

我不想死(549253545)09:42:27

一定要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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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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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堅強

我不想死(549253545)09:42:45

一定要堅強

(完)

篇四:複仇

作者:西來提交日期:2005——222:02:00

“你去哪?”套上外衣時,妻子從電視機前回過頭奇怪地看著我半年來,我從沒在晚上六點後出過門,整夜整夜的窩在家裏看書似乎已成了家裏每天必上演的一幕。連十歲的女兒也從作業堆裏鑽出來,跟她媽媽一起。

“沒事,出去溜溜,很快回來。”我蹬上皮鞋衝著她們笑:“想吃點什麽嗎,我順便買。”

“路上小心。”妻子重新轉回頭,看她的電視劇。

“我要買冰淇淋,香草味道的。”女兒聲音諂媚起來,想了想又加上一句:“爸爸再見。”

我笑,點頭,出門。

今天是那件事發生後的第三年。整整三年,一千零六十八個日夜,讓我受著痛苦煎熬卻又不得不強顏歡笑的一千零六十八個晝夜。而這麽久的忍耐,就隻是為了今天。

我抬起手腕,廉價機械表的指針停在六點三十上,秒針急促地走著……就象它所代表的時間一樣匆匆。

還有半小時。到七點整,目標就會從二十六路公交車上下來,走過十二米寬的人行道,進入那條沒路燈的小巷。

那是我唯一的機會。

而這半小時,足夠我準備一切。

我走進車庫,從堆放雜物的角落裏拖出一隻紙箱開始換裝。

首先是黑色絲絨手套。很有彈性,貼身,不影響任何手部動作。

然後是純黑連帽絨布衫,同樣質地的褲子,黑色無字棒球帽。這三樣東西是相隔半年,分三次,從三個不同城市的普通地攤上買的。商標、零碎線頭、毛球等任何可能掉落的東西都被我小心地摘去,不會留下任何線索。

穿上了這一身我身體顯得有些臃腫沒錯,每一件都是照大我一個身形的尺碼買的。試穿過四次,效果很好。

帶上棒球帽再把絨布衫的帽子套在外麵,從箱子底部找到一隻從附近城市醫院偷來的口罩,也帶上。這是個流感多發的季節,如此裝扮並不罕見。夜色朦朧的燈光下,也不會有人注意到一個低著頭匆匆回家的男子。

皮鞋是唯一在這個城市買的,地攤貨,比我的腳大兩個尺碼。我在腳尖處塞了兩個紙團,套上試走幾步。很好。不會滑落,對跑步速度也沒太大影響。這樣一來,三十九碼腳的我,留在地上的就隻會是四十一碼的腳印。

但這還不夠一般人腳步著力點是一定的,無論穿多大碼的鞋,從腳印段深淺就可以分辨出實際腳碼大小,也能憑此推斷出大致的身高和體重。

我不能讓留下這種疏忽,不能讓今晚的事影響我日後的生活。

紙箱裏有一隻書包:女兒去年換下來的。我騙妻子說扔了,其實一直藏在這裏,也是為了今天。

我拿出四塊新毛巾,在水龍頭下浸濕後細細包在準備好的兩個十公斤啞鈴上,放進書包。背上,又走了幾步。

箱底還有個紙包,裏麵是從理發店悄悄揀來的碎頭發。不多,幾縷而已。昨天準備好的,很新鮮,也放進書包裏。

一把劣質鋼質水果刀,自己開的刃,上麵已經鏽跡斑斑了。忘了是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買的,但上麵沒有任何商標與地址,是任何家庭的果盤裏都能看到的物件。

一隻小小的手電,燈光黯淡,同樣買自附近城市的地攤,

然後是重頭戲,

三棱刮刀,兩年前從附近城市的五金店買的。七英寸,三個刃,後麵是為了突出刃麵留的槽。從肚子裏捅進去以後一攪,血就會從這槽裏流出來。極快,象開到最大的水喉一樣。而人也會閉上眼,很快死去隻要刺的得法。

還有一個大水桶,半袋裝修剩下的水泥,半袋沙子。這些都放在原處,等我回來處理。

一切準備就緒。

我吸了口氣,讓開始加速的心跳平緩下來。

不能緊張,至少在這一切做完之前不能。

再次抬手腕,表盤上映著我蒼白的臉和略帶興奮的眼神:六點五十五分,離目標出現還剩五分鍾。

出發。

從我家到小巷需要三分鍾,最後一班二十六路公交到達誤差不超過兩分鍾。從我走到那裏到目標出現,時間不會超過四分鍾,以那條小巷的偏僻程度,被其餘人看到的可能性極底。

三分鍾後,我走到路燈下麵用石頭將它打滅時,公交車進站的聲音也響起來。

開始了。我握著三棱刮刀的手幹幹的,沒有顫抖,也不帶半點汗水。腳步聲響起,一個穿天藍的西裝,手拿黑色公文包的男子走進了小巷。他看了我一眼,沒認出這張早已被遺忘了的臉,繼續向我走來。

錯身而過時,我突然橫跨一步攔在他身前:“還記得我嗎?X先生。”

男子愣了愣,眯起眼借著微弱的燈光仔細看我。

我沒再開口,舉左手向他臉上打去。

他雙手拿包,擋住了我的拳頭,而我拿著刮刀的右手也同時刺入了他的心髒。

一轉,一拉。血入我所料地噴湧而出,濺在黑色絨步衫上,但除了刺鼻的腥味外並不顯眼。

男子喉嚨口發出一陣怪響,直挺挺地向後倒去。我扶住他,輕輕放倒在地上。檢查脈搏,已經很微弱了。用手電照在他眼睛上,瞳仁開始放大沒救了。

我鬆了口氣。拿出腰上的劣質水果刀,胡亂在他腹部胸口刺了幾下,又從書包裏拿出碎頭發小心地扔在周圍。

起身環視一圈,沒有人看見。

很好。

三分鍾後,我回到車庫。把衣服帽子,書包和刮刀全部換下,拿出香水在自己身上各處灑了幾滴。然後把水泥,沙子一起放在大木桶裏,把換下來的東西也仍進去,放水攪拌,看著它們慢慢凝固成一個完整的石塊。

開車到城南的小河邊,把水桶扔進去,看它沉底後迅速離開,也沒有人看見。

快到家時,我停下車,在小區便利店裏買了一杯香草冰淇淋。

開門前再次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很好,除了劣質香水,沒有任何血腥味。

“回來了?”妻子迎出來,看著我笑:“神神秘秘的,上哪去了?”

“說了隨便逛逛嘛!”我不理她,走到女兒身邊:“給你,香草味道的。”

女兒歡呼時妻子卻在背後狐疑地扯我著衣領一直拉到廁所:“你身上的香味怎麽回事,是不是出去偷吃了?”

我大笑,心中洋溢著極度的喜悅,輕輕把妻子摟在懷裏,在她耳邊輕語:“寶貝,我愛你。”

另一個聲音在心底響起:三年了,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仇恨當初就是你,看書沒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