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顧晏惜重又回到了禦書房,把一包裹東西放到地上衣擺一撂直挺挺的跪下,包裹散開,最上邊就是七宿司首領的那張麵具。

來福偷偷掀眼簾看了皇上一眼,躬身退出屋外並將門關上。

顧晏惜手一抬撕掉臉上的人皮麵具,用力之大還能聽到嘶嘶的聲音,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他卻仿佛無知無覺,把麵具扔進包裹裏,然後跪伏於地,“微臣不敬皇上,請皇上貶微臣為庶民。”

“顧晏惜,你在威脅朕?就為了一個花芷?”

“微臣不敢把自己看得這麽重。”顧晏惜抬起頭來,“臣十歲便在您跟前進出,受您教諱,得您庇護,臣從不曾忘記這些,自十七歲進七宿司至今,從早上睜開眼的那一刻起到晚上閉上眼的那一刻止想的都是如何替您分憂,微臣……傾盡全力護我大慶江山,護您周全,您要一個可以讓您放心的親人,臣便劃了臉,連親妹都不敢過於親近,您要一個能幹的臣子,臣便滿天下的跑。”

看著皇伯父越加沉下來的臉,顧晏惜卻笑了,“微臣其實什麽都不圖,這輩子唯獨求一個花芷而已,而您容不下,那微臣就什麽都不要了,做個庶民伴在她身側便好,她總不會嫌棄我,請您看在微臣這許多年不曾有過片刻懈怠的份上成全微臣。”

皇帝又驚又怒,他料到了晏惜會要和他鬧一場,他都想好了要如何安撫,卻不料他直接就撂挑子不幹了,他看得出來這小子不是在威脅他,是真的打算什麽都不要了,隻為能和花芷在一起!

他抄起鎮紙就往顧晏惜身上砸去,玉質的鎮紙砸在顧晏惜臉上,他不閃不避的生生受了,不一會臉頰就顯而易見的腫起來。

“朕不相信你看不出來,朕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她的命!”皇帝氣得站起來雙手撐著桌子身體前傾,“說要讓她入宮也不過是試一試她,若她真點了頭,這樣的女人也就不值得你付出真心,她的選擇證明你沒有看錯人,朕不是沒動她?你在鬧什麽?”

“您將舉國之力方要耗上許多年才能辦成的事壓到她一個人身上,拿花家所有人來威脅她,這叫沒動她?這和當場砍了她有何區別?”顧晏惜昂起頭,“她說的哪一點有錯?內憂不斷,外患就在眼前,國庫空虛,這會兒大修水利您是想要將大慶朝生生拖死嗎?傷了民,去哪裏補充兵源?沒了兵源,邊關如何打仗?您嘴皮子一磕一碰說得容易,對這些問題視而不見,江山的穩定難道不比一個虛名重要?”

“對朕來說那不是虛名,是朕這一輩子是不是來過這世上一遭的證明!”

“這比大慶江山穩固更重要嗎?”

“對朕來說是。”皇帝語氣神情皆顯得冷酷無比,“朕過三關斬六將才坐上這個位置,不想有朝一日去了地底下還要被他們指著鼻子笑話朕沒本事,占著這張椅子卻一事無成,對朕來說這比什麽都重要!”

顧晏惜啞然無語,他知道皇伯父想要的是什麽,卻沒想到他已經魔怔到這等地步,不過一個虛名卻能比江山更重要,那他又何必如此辛苦守護。

顧晏惜塌了背脊,滿身頹然,一字一頓的沉聲道:“顧晏惜,自請貶為庶民。”

皇帝呼吸越顯粗重,拖著沉重無比的步子走到他麵前,居高臨下的看著這個曾讓他無比放心的侄子,“你就這麽迫不及待的要去和花芷同生共死?”

“是。”

“不惜丟了朕,丟了你祖母?”

“祖母疼我,會成全我。”

“朕不疼你?滿朝上下誰不知朕待世子比待皇子更親厚?成全朕就這麽難?”

顧晏惜苦笑,“做不到的事要如何成全?您教我,要如何成全?”

“不試過怎麽知道做不到?”看他有所鬆動,皇帝麵容更顯悲戚,“晏惜,朕沒幾年好活了,就這麽一個念想,你都不能成全伯父嗎?”

“但凡有一點可能我都會拚盡全力,可這事……沒有可能,我變不出幾百萬的人力出來,變不出金山銀山,您教我,沒錢沒人要怎麽成事?”

顧晏惜抬頭要一個答案,皇帝又如何能回答他,就像他說的,要是有人有錢他哪裏用得著轉這麽大一個彎,不惜傷害他和晏惜的伯侄感情也要把花芷給牽址進來,不就是看中她那手點石成金的本事嗎?

隻要花芷接應他就有了錢,人力簡單,連著幾年加服徭役便是,朝麗族看著是想要卷土重來,可從他們耍的這些手段就可以看得出來他們沒有強攻的本錢,不然何至於耍這些他們曾經看不上的手段,他還真就不信那麽巧在他開鑿運河的時候他們就打進來了。

怎麽想怎麽覺得這事能做到,皇帝麵上隱隱透出些興奮來,一甩衣袖背過雙手道:“你也莫要嚇唬朕,就算你和花芷舍得下命她也舍不得花家那些拖她後腿的人,你等著瞧吧,她能想出招來的,對了,一會你去庫房扒拉些好東西給花芷送去,算是朕補償她。”

顧晏惜想笑,他也真的笑出了聲,撐著地麵站起來,看著身材早不複當年偉岸,也不如救他時意氣風發的皇伯父輕聲道:“您常說視我如子,哪個皇子都及不上我們親厚,可是,沒有父親會舍得逼兒子去死,沒有哪個父親會說你舍下性命也無妨,您是君,我是臣,從來都是如此而已,是我奢求了。”

重重磕了三個頭,顧晏惜斬斷了這份本就經不起一點風浪的親情,從此以後君是君,臣是臣。

“臣告退。”

撿起自己提進來的包裹,戴上七宿司首領的麵具,顧晏惜規矩的退著離開。

皇帝鐵青著臉看著曾經敢踹他的門,敢管著他吃飯,敢強逼他喝藥的侄子,“晏惜,你這是要和朕劃清界線嗎?”

“以前是臣逾越,如今臣已二十五,該懂事了。”再次深深一躬,顧晏惜拉開門大步離開。

皇帝心裏堵得難受,越想越難受,把禦書房狠狠砸了一通仍沒能消了心中那股邪火,他不過是想做點事,怎麽就那麽不可原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