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柳若絲到了龍門山深處,轉過一條彎彎曲曲而又隱秘異常的長長峽穀,眼前豁然開朗,入眼便是一片清藍的湖泊,上麵架了小橋。過了橋,第一眼便見橋邊一座小小竹亭,亭內不過一幾一椅,幾上擺了一具古琴,卻極是雅致之物。其後便是幾間青簷小屋,周圍種了許多樹木,院子裏種了些花草,擺放錯落,想見布置的人頗是花了些心思,但此時正值隆冬時節,花樹俱隻剩下枯枝殘梗,看過去一片衰敗淒涼。

她走進屋中,道:“玉蝶。”過得一會,吱呀一聲,右側一間廂房開了門,花玉蝶走了出來,冷冷看著她一言不發。柳若絲晃了晃手中的酒壇子和酒碗,道:“我是來向落塵和暮雨辭行的。”花玉蝶那日不止帶走了梅落塵的屍身,連南宮暮雨的棺木也一並遷移到了龍門山。

花玉蝶震了一震,也不說話,點了點頭,出門帶路。原來便在離竹亭不遠處的一座小竹林裏,人坐在亭子裏,便可和二人墓塚遙遙相對。柳若絲在墳前坐下,花玉蝶在她身後站定,仍是一言不發。柳若絲也不介懷,倒了四碗酒,自己端起一碗,道:“你喝不喝?”花玉蝶俯身端起一碗。柳若絲舉碗喝幹,將地上兩碗酒分別灑在二人墳上,花玉蝶也幹了。

柳若絲又倒了四碗酒,如前喝了。再倒四碗,八碗,十六碗,直至一壇酒喝完。

喝光了酒,她才道:“龍驚非告訴我,落塵落入他手裏之後,一直很努力地活著,一直堅持到再也不能堅持,他說他怎麽也想不出來落塵到底是為的什麽,不過我知道他是為了你。”花玉蝶點頭。柳若絲凝視著二人墳墓,輕輕撫摸片刻,站起身來,轉身便走。花玉蝶毫不理睬,候她走出竹林,才忽然說道:“你沒什麽話要說麽?”柳若絲搖頭,道:“無話可說。我明知道龍驚非就要回來,卻以一己之私,在那個時候顧自離開,扔下他一人去麵對龍驚非,是我害死了他。你要恨我,那是理所當然。”

花玉蝶點頭,道:“不錯,我的確恨你,恨你!”柳若絲道:“那也很好,有人恨總比沒人可恨的好。我也很恨,可是不知道該恨誰,所以隻好恨我自己。你放心,這一世,我是注定要孤獨終老的了,不過我一定會努力讓自己好好地活著,仔仔細細地受完這一世的苦,算是對他們的補償。”花玉蝶不答。柳若絲也不再說話,繼續前行。她走到竹亭前,看著裏麵的幾椅和古琴,道:“這個地方真好。”花玉蝶道:“這個亭子,是爹爹親手為我娘造的。以前娘每天都會在這裏彈琴給我爹聽,以後,我也會每天在這裏彈琴給他們兩個聽。當初,我爹和我娘就是因為這把琴認識的。”柳若絲微微一笑,道:“就是那把據說會引來百鳥朝鳳的琴麽?原來你娘就是傳說中那個在牆上掛琴的大家閨秀。”花玉蝶點頭。這個傳說,從二十多年前一直傳到了現在,或許,以後還會流傳很多年。

柳若絲道:“我走之後,再不會回來,你保重。”花玉蝶道:“好。”柳若絲點頭,想了想,道:“你若想報仇,盡管去找龍驚非,他絕不會還手的。你若肯殺他,他一定會非常高興。不過我想你還是不要去的好,因為這樣才是最好的結局。”

又過半個月,一輛精致卻絕不張揚的馬車悄然停在了風滿樓前。裏麵出來兩個人,一個是黑衣男子,神情漠然,身形極是瘦削,似乎是二十多歲年紀,麵容俊秀難言,一頭長發卻已微微花白,另一人是一名二十多歲的女子,長相俊俏,然而風塵滿麵,形容憔悴,看上去說不出的疲倦寂寞。

二人緩步走進風滿樓。過得許久,才見一名傭仆出來問道:“兩位找誰?”那名女子道:“龍驚非。”那人點頭,道:“我帶你們去。”忽然呆住,道:“如玉姑娘?”關如玉道:“是我,張叔。”這人正是在廚房裏做事的張叔。

張叔潸然淚下,道:“如玉姑娘,樓子裏已經沒人了,大夥兒都散了……”關如玉輕聲歎息,道:“帶我們去找龍驚非罷!”張叔抹了抹淚,轉身帶路,一路走到柳若絲原先所住房中。他推開房門,二人默然跟進。

裏麵一名素衣女子正坐在床前,溫柔地用沾濕的手巾擦拭**一人的臉龐,跟著替他拉好錦被。回過身來,見到二人,毫不慌張,噓了一聲,道:“他剛睡下,有什麽事等他醒了再說。”竟是小安!

關如玉回過身來,道:“應寂……”蕭應寂點頭,道:“那便等等罷!”在桌旁坐下。忽然腳步聲響起,一人走了進來,手上捧了一碗湯,微笑道:“我煮了醒酒湯,南宮姑娘,麻煩你讓一讓,我要喂主人喝湯。”小安冷冷看著他,道:“他不需要這個。”方千浪道:“怎麽會呢?主人這樣子喝酒法,實在太過傷身,這醒酒湯,非喝不可!”走上前去,小安伸手一攔,他右手持碗,左手揮出,三兩招便將她製住,跟著伸手小心扶起龍驚非,慢慢地將醒酒湯給他灌了下去。

飛天島的醒酒湯果然效驗非凡,過得片刻,龍驚非緩緩睜開眼睛,冷冷瞥了方千浪一眼,伸手往床底下一撈,提上來時手上已多了個酒壇子,拍開酒塞,連灌了幾大口,原來床底下竟是放了無數的酒。方千浪微笑道:“我煮了一整鍋的醒酒湯,主人盡管喝。”龍驚非毫不理睬,道:“蕭應寂,你終於來了。”另外撈了個酒壇擲過去,道:“先喝幾杯。”

蕭應寂接住,拍開酒塞,喝了一口,放下酒壇道:“原來酒是這麽難喝的東西。”龍驚非哈哈笑道:“誰說酒難喝?此中真味,你不懂麽?”蕭應寂喃喃道:“此中真味?”神情惘然,似乎想起了什麽事。忽然道:“我不是來找你喝酒的。”龍驚非道:“我知道,你是來殺我的,很好!不過你可不可以先讓我再喝上幾口酒?能做個醉死鬼也不錯!”蕭應寂漠然看他,道:“隨你,不過……”托住酒壇,忽然間,濃濃白霧騰起,過得一會,酒壇忽然一軟,化成粉末散落地下,裏麵早已滴酒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