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個時辰之後,兩人便已到了城外花會,果然萬紫千紅,層層疊疊,春光正好,隻是人潮湧動,一眼望去,黑壓壓的人頭一片,難以盡賞美景,不免遺憾。再往裏走,名貴品種漸多,或絕豔,或嬌媚,或清雅,或奇秀,各具風姿,令人心動神搖,一時難辨天上人間。

柳若絲兩眼發光,瞧得幾乎邁不動步子,龍驚非卻是東張西望,拉著她在人群中不住奔走,似在尋找什麽,過得片刻,喜道:“找到啦。”在一株花色紫豔,光彩灼灼的牡丹麵前停了下來,道:“牡丹花會若是沒有姚黃魏紫,那便不叫花會了!這花便是魏紫,出自晉宰相魏仁溥家,為牡丹之後!”指另一株盛放的碩大重瓣牡丹道:“這是姚黃,出自北宋時洛陽司馬坡的姚氏家,為牡丹之王!”這花金光燦燦,豔若朝霞,果然有王者富貴氣象。又指著室中牡丹一一道:“這是豆綠,這是煙絨紫,這是嫦娥奔月……”

柳若絲微覺詫異,不想他對牡丹竟也了如指掌。

龍驚非瞧著她笑道:“你何不去比上一比,瞧瞧到底是花比人美,還是人比花嬌?”柳若絲道:“牡丹乃花中之王,乃真國色。我怎敢和它比?”龍驚非笑道:“花雖美,卻不解語!”柳若絲道:“既如此,你巴巴地跑到這裏來做什麽?”龍驚非但笑不語。柳若絲側頭瞧他,突然嘻嘻一笑道:“洛陽女兒方輕洛!”龍驚非一怔,笑道:“原來你也知道。”

洛陽女兒方輕洛,才可容顏十五餘。

龍天隨初見方輕洛之時,正是牡丹豔紅之期。漫山遍野的花團錦簇中,獨見伊人倚花而笑,刹那的風華,照亮了天地,冠絕了千古。

三年之後,龍天隨藝成歸來,和方輕洛重逢之日,又逢花期。亂花從中,輕輕揭開了伊人麵紗,也揭開了一段空前絕後,注定要流傳千古的傳奇。龍天隨用來揭開方輕洛的麵紗所用的手法,正是龍家折花手——龍天隨專門為了揭開這一個伊人的麵紗而創的龍家折花手。隻有能揭開她的麵紗的人,才有資格成為她的裙下之臣。

方輕洛和龍天隨一共比試了三次,三次皆敗而被擒,三次都是敗在龍家折花手之下。最後那一次,龍天隨揭開了方輕洛的麵紗之後,順手為她插上了一枝含露凝香嬌豔無倫的牡丹。花色掩映之下,伊人含笑垂首,終於認輸。

那次之後,方輕洛便嫁給了龍天隨,從此攜手同闖天下,數年之間,便登上了武林巔峰之位,直到二人忽然失蹤。

柳若絲想起當年那對神仙眷侶,不禁悠然神往。龍驚非瞧著她悠然出神,含笑道:“龍家武功固然是絕不外傳,不過卻有一樣是例外,就是這龍家折花手。曆代的龍家媳婦,都會自她們的丈夫手裏學得這龍家折花手。這也是我龍家的家規。”柳若絲一呆,轉頭看去,卻見他似笑非笑,眼裏有一絲狡黠的意味,心神微亂,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定了定神,心虛地問道:“那,若是有人先學了,然後又不嫁,那又如何?”龍驚非哈哈笑道:“龍家的武功絕不能流傳在外,若是當真不嫁,就隻好殺了!”柳若絲嚇了一大跳,一時做聲不得。龍驚非哈哈一笑,轉身將那株‘魏紫’上開得最豔的那朵折了下來,插到她頭上。柳若絲怔了怔,道:“好好兒的,你把它折下來做什麽?”龍驚非道:“有花堪折直須折!難道要等到無花之時才來空折枝?你一向灑脫,今日怎的也迂了?”

那時龍天隨為方輕洛插上的那一朵牡丹,也正是魏紫。

柳若絲微微歎了口氣,瞧著滿場錦繡嬌花怔怔出神。有花堪折直須折,這道理誰都明白,隻是說的容易,做起來卻全不是那麽回事。龍驚非也住了口,靜靜站在一旁看她出神。

第二日、第三日,龍驚非仍是毫無去意。柳若絲初時還心中不安,時時憂心少林與六派之事,但後來見龍驚非毫不為意,每日裏隻是貪看風景,縱情歡笑,與他相識已久,倒難得見他如此開懷,心中也有些歡喜,又想以蕭應寂武功,又有風滿樓人等在旁,想來無甚大礙,便也放開心懷,同他一起暢遊洛城。二人日日攜酒賞花,對月而酌,隻談風月,不涉江湖,相處竟比往常更為相得,每日都是興盡而返。

這日黃昏,離花會不遠的醉花樓一間臨窗雅座裏,二人又在相對而酌。龍驚非隨意喝了幾杯,抬眼望著不遠處花開正豔,如雲似錦,再看眼前佳人似玉,顏笑如花,不覺心懷大暢,笑道:“惜乎無琴,否則當為君撫上一曲。”柳若絲嘻嘻笑道:“沒有便沒有,你彈的琴雖然好聽,可是我多半要聽不懂,不彈也罷!”

龍驚非失笑道:“你說的是。”想起眼前這人種種古怪之處,忍不住哈哈大笑。柳若絲自知他所笑為何,自己想想,也不禁大笑出聲。龍驚非凝眸看她,漸漸止了笑,低聲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忽然住口,癡癡望著柳若絲。此曲出自詩經,本有兩節,但他既覺前節正合自己此刻心意,便舍了後節,隻念前節。

柳若絲一呆,怔怔回望,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詩經中詠情愛之詩甚多,表情達意大多直白爽朗,少有遮擋,如此首野有蔓草,故她雖聽不懂前麵兩句,不知道零露漙兮的蔓草該是什麽模樣,後麵那四句卻是聽得懂的。龍驚非對她心意,她自是早已明了,卻從未聽他這般直言道來,對著他含情雙眸,一時間隻覺心亂如麻,一顆心怦怦亂跳。

龍驚非凝視她半晌,輕輕握住她手。柳若絲一驚而醒,起身勉強笑道:“我們回去罷,應寂一定找我找得著急了。”順勢抽回手掌。龍驚非默然半晌,苦澀一笑,道:“好。”正要起身,忽然一怔,臉色微微訝異,停了許久,才道:“有毒。”

柳若絲一怔,道:“什麽有毒?我怎沒覺得?”龍驚非道:“你試試提一下內力。”柳若絲依言一提內力,一提之下,霎時驚出一身冷汗,顫聲道:“這,這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