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奔行迅速,急若流星,片刻之後已到了鎮外十裏處的一座小山坡上,這才停下腳步。柳若絲沉著臉看著南宮暮雨,這個弟弟此次令她如此擔驚受怕,心下自然著惱,暗悔以前太過嬌慣了他,正要好好訓斥,卻見他眼含淚水,正一臉哀懇地望著自己,心下頓時軟了,輕輕一歎,反而取了條絲帕給他拭淚,道:“跟你說過多少次啦,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的,你呀……”

南宮暮雨知她已原諒自己,心中大喜,立即破涕為笑,蹭到她懷裏道:“又沒別人瞧見,姐姐你別生氣了好不好?”柳若絲無奈苦笑,這個弟弟仗著自己對他寵愛,一做錯事就擺出一臉討好的笑,再不行就換一副委屈受傷的表情,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她居然還吃他這一套,也是沒的救了!伸指點了下他的額頭,悻悻道:“你早來了罷?眼睜睜瞧著人家欺負我,你怎不幫我?”她終究還是有些生氣。

南宮暮雨指著那少年,道:“因為他啊!”兩人都是一怔,隻聽他笑嘻嘻地續道:“我不過想看清楚他的武功罷了,他若不行我再動手,絕不會讓你有事便是。”他說的理直氣壯,仿似天經地義。柳若絲心中好笑,更是無奈。那少年倒是毫不驚詫。南宮暮雨卻神色漸漸凝重,望著那少年道:“你叫應寂是不是?”那少年不答,心想你早已知曉,何須多問?

南宮暮雨凝視他半晌,輕聲歎道:“果然是你!”

當日他一到蕭家,就知道在自己之前,已經有人到過,以蕭家之隱秘,除了這少年之外還能有誰?關家此次舉辦英雄宴乃是為了蕭家,他到關家,本就是為了碰碰運氣看看他會不會去,至少也可以趁著群雄聚集之機打探一下他的下落。想不到不但他在,居然連姐姐也到了。

柳若絲幽幽歎氣,雖早已猜到他身份,此刻聽南宮暮雨開口道來,仍不禁心神一震。

隻聽南宮暮雨低聲又道:“舅舅每次過來,都會提起你,說你聰明得不得了,學什麽都是一學就會,他說這話的時候總是滿臉笑容,不知道有多驕傲!他說道他生平最遺憾的事,便是不能親自帶了你回蕭家,否則若是外公外婆兩位老人家瞧見了你,可不知道會有多喜歡。他心裏……一直好生記掛你。”拉住他手,眼中含淚,幾乎便要哭了出來。

那少年聽他說得哀淒,想起父親種種,身軀微顫,眼中淚光閃閃,傷心片刻,忽然掙脫了他手,拔腿便奔。南宮暮雨一呆,急忙縱身過去攔住,叫道:“喂,你別走,蕭家如今已隻剩下了你,你……”他知這少年心結重重,適才這般柔聲細語,隻盼能先將他哄回蕭家再作打算,誰知他竟會說走便走,又急又氣,不住跺腳,惱得說不出話來。那少年喝道:“你讓開,我又不姓蕭。”一掌拍了過去。

南宮暮雨揮掌接過,怒道:“不姓蕭,難道還要姓冷麽?”那少年頓時一呆,住了手,退後幾步,神情淒苦,茫然說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姓什麽?”他十五年來從不知自己生父原來姓蕭,如今姓冷他已不願,姓蕭他卻不敢,認了是蕭家兒郎便得做蕭家兒郎該做的事,這事他又如何能做到?搖搖欲墜,心頭霎時一片混亂。

南宮暮雨也是一呆,知他心中所想,心裏頓時軟了,歎氣道:“我隻是不願蕭家就此絕後。有些事,你若不願,那也罷了,我絕不勉強便是。”

那少年懷疑地看著他,神情卻漸漸平複下來,停得半晌,終於垂首道:“我離開的那日起,便不再姓冷了。”

南宮暮雨一聲歡呼,搖著他手歡然笑道:“不姓冷那便是姓蕭了!從今日起,你便叫蕭應寂了!你今年十五是不是?我十六,比你大一歲,是你表哥。咱們快走罷。”心想姓蕭便是姓蕭,偏說什麽不再姓冷,你便是這般別扭!

蕭應寂呆呆看著他方自哀淒愁苦,忽然之間便興高采烈的模樣,一時委實有些反應不過來。

“去哪兒?”柳若絲問道。

“去蕭家!”南宮暮雨答的幹脆利落,看著蕭應寂道:“有些事我可以替你做,有些事就不行,非你不可!”

數日後,三人到了極北之處的一個小山穀裏,放眼但見林木蒼茫,白雪皚皚,隻在靠山一側,建了幾所簡陋茅舍,茅舍之前一片空地,權充大院,此刻院中已建起了幾座新墳,其中兩座立著簡單的木牌,寫了死者的名字,正是新逝的蕭家二老蕭天涵和蕭老夫人曾氏,另有兩座無碑新墳,想是蕭家下人,南宮暮雨不知他們名姓,便未立木碑。

三人在墳前恭恭敬敬拜了幾拜,這才推門進去。

茅舍之中陳設極是簡單,大堂隻得舊八仙桌一張,旁邊放了幾張舊椅。南宮暮雨領了兩人穿過大堂,到了後進,便是蕭家的祠堂了,壁龕裏放了蕭家祖宗的牌位,前頭也隻一張舊八仙桌,並無牲果等物,卻擺了兩把大刀,一把劍,還有一根木棍,想是四人的兵器。

三人站裏蕭家祠堂裏,心裏俱是感傷。柳若絲輕聲歎息,蕭家身為關外第一世家,為天下人所敬仰,再也想不到竟會簡陋如此。她對蕭家原本甚是厭惡,這一路行來,心中卻不知不覺生出許多敬意。南宮暮雨已淚流滿麵,過得許久,才拭去淚水,道:“這裏擺的都是蕭家先祖的牌位,他們從來也沒見過你,你給他們磕個頭罷!”

蕭應寂茫然跪下磕頭,卻始終不敢抬頭去看蕭家先祖牌位,隻是不住磕頭,一下又一下。忽然之間,眼淚一滴一滴落下,打濕了身下土地,終於伏在地上,無聲痛哭。

三個月之前,他不單隻從未來過關外,來過蕭家,更連自己生父身份也不知曉,忽然一夜之間,爹爹認了他,他卻從此沒了父親,他遵從父親遺命回蕭家認祖,結果卻隻見到蕭家滿門盡已被殺,凶手是誰,他不敢去想,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心裏卻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人是誰。可是這個人他不能殺,這個仇他永遠都不能去報,於是他隻能離開,當作是自己做了一個夢,什麽都不是真的,他聽到的是假的,他看到的也是假的。

他離開了,可是不知道自己還能向何處去,於是四處流浪,但茫然流浪得一圈,卻終於還是要回來,站在蕭家列祖列宗麵前,麵前發生的一切。他是蕭家後人,蕭家如今唯一的兒郎!不管他心裏有多淒惶,不管他敢不敢承認,甚至不管他能不能報仇,這個事實無法逃避。

柳若絲默默看著他微微顫抖的身軀,聽著他一聲聲壓抑不住的低泣,心中難過已極,欲要安慰,卻知此刻說什麽都顯蒼白,想要替他拭去淚水,伸出了手,終於還是收回。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南宮暮雨和柳若絲都以為他會一直哭到昏迷的時候,他卻終於站了起來,手一探,將左邊的那把大刀拿在手裏,縱身直投大院,到得墳前,又拜了一拜,站起身來刷地一刀劈出,霎時間,滿院都是刀光霍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