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陸子淵等人考慮外圍兵馬狀況,黑暗中又傳來咒語:“調和布體,來複黃庭。天符帝力,震懾刀兵。”

隻見那些木兵排成三排,前兩排手挽起手,突然發足力向眾人奔來。這木兵,剛才還慢慢騰騰,現在衝擊過來,又變得快如閃電,轉眼已撲到跟前。眾人早就準備好拚死一戰,但沒想到這些木兵竟以這種方法攻來,前麵的錦衣衛揮刀力劈,怎奈何木兵成排,猶如一堵大牆,毫無阻礙地撞入人群。雖然大多數人縱身躍開,但仍有十幾人來不及躲避,被撞得腦漿迸裂,當時就沒了氣息。

就在前兩排木兵撞入人群之際,最後一排右手為弩的木兵也連連放箭。但這箭並沒有射向護衛們,而是越過他們的頭頂,直接射到行宮之上。最為可怕的是,這些箭,都是火箭!

行宮不同尋常宮殿,都是用木材、葦席、氈帳等材料臨時搭蓋,春天又是幹燥季節,這火箭一射,頃刻間整個行宮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禦寢著火,陸炳大駭,忙令眾衛官維持陣形,死命頂住,自己則帶十人直衝禦寢,拚死也要救出皇上。

此時後排弩兵的火箭已盡數射出,又換上普通箭支,朝著陸炳等人,連續發射。一時間,箭如雨下,入禦寢救主的錦衣衛,登時被射死 五個,其他人也手忙腳亂地撥擋來箭,一時被困在原地。陸炳見禦寢門窗皆被大火封死,惦念皇帝安危,心急如焚,但卻寸步難行。

這邊木兵牆衝入人群之後,所有木人嘩啦散開,分別向四麵攻出。

本打算依仗這六花陣抵擋一時,但經這一衝、一攪,居然轉瞬間就散亂不堪。陸子淵竭力呼喝,但收效甚微,連他的孝陵衛也全被衝散,大家隻好各自為戰。

此次陸炳所選這一百二十名衛官,無論功夫、膽識還是經驗,在錦衣衛中都屬上乘。雖然陣形已亂,但他們並未慌張,三兩成群,背靠背,與那木兵打鬥起來。

錦衣衛所用皆是繡春刀,功夫造詣雖高低不同,但都使同一種刀法。有明一代,軍隊武藝自成體係,完全不同江湖門派。明軍提倡“真藝”,認為江湖功夫大多是花法套路,徒支虛架。因此無論是邊防軍隊還是親軍內衛,皆依照《洪永操法》進行練習,刀就是刀,槍就是槍,沒有江湖功夫這般好聽的名頭。明軍對各派功夫的認識雖有偏頗,但他們這種會操功夫沒有一點裝潢門麵的招數,實用至極又整齊劃一,布陣使用,威力又超出單打獨鬥許多,特別適用行軍作戰。連孝陵衛所用繡春刀,也是使的這路軍中刀法。

不過任是錦衣衛刀法精湛,功夫高強,一旦遇上這種不死之敵,就有些力不從心了。隻見那些木人,招式雖然僵硬笨拙,不成章法,但其出招迅捷,力量巨大,一時間,不少錦衣衛死於拳擊手抓之下。

孝陵衛這邊情況也好不到哪去,這木兵既非鬼神又非精怪,大家的法術幾乎無效。由於距離太近,木兵和衛官混戰一團,很多符咒也派不上用場。陸子淵一擊天雷破打出,震飛一個木兵,但它飛出沒有半丈便撞死一名錦衣衛。沈煉抓住機會,撕去一張鎮鬼靈符,沒想到那個木兵竟然發狂,亂攻亂打,瞬間兩名孝陵衛死在其手下。沈煉的黑飛魚服也被抓破,這衣服刀砍火燒皆奈何不了,但這發狂木兵一抓下去,居然破損,嚇得沈煉不敢再動其他靈符。剛才大顯身手的陳良,此時已是氣喘籲籲,汗流浹背,他雖又擊傷幾個木兵,但這木兵沒有常人感情,絲毫不會恐懼,雖然身上被砸得稀爛,可隻要還能行動,便一往無前。見陳良難克,兩三個木兵夾擊過來,陳良左衝右突,耗盡氣力,眼看也不能長久。

一百餘人,很快損失過半,而木兵殘損不足十具,眾人被壓得步步後撤,眼見馬上退無可退。戰況淒慘,行宮之火又越燒越大,剛才還能聽到一些宦官、宮女的慘叫,現在則已聲響全無,想必不是被濃煙熏暈就已是罹難火劫了。

兩衛精英紛紛慘死於木兵之手,陸炳等營救皇上的一路人馬,皆被壓在禦寢門口動彈不得,不知皇上是生是死。至今趙俊也無音訊,外圍恐已盡數被殲。

就在此刻,隻聽有人高喊:“吹陰煦陽,製魂拘魄。”

伴著咒聲,混亂中躍起一人,他雙手連連揮動,一團黃霧灑向眾人,凡吸入黃霧者,無不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此人便是陸子淵,隻見他落地之後,從懷中抽出一支白玉笛子,引氣發聲,吹奏起來。這笛聲甚怪,曲調明明是激昂騰越,飛揚充溢,但聽者無不感到透心徹骨的寒冷。

剛才吸入黃霧的大概有二十人左右,聽到笛聲,其中的十二人突然挺直而立,拋下兵刃,齊齊縱身躍到陸子淵身旁。

一個木兵見這邊有異動,便直攻而來。隻聽陸子淵一個變奏,十二人中爆出五人,彈向那木兵。這十二人除兩人是孝陵衛,其他皆是錦衣衛,平日大家都一起共事,對其功夫也知根知底。但見這五人躍向木兵的速度和勁力,與他們平日的功夫修為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仿佛有鬼神附身一般。

隻見這五人,兩人捉手,兩人捉腿,那木兵衝力巨大,但被四人一拽,竟前進不得。中間一人緊跟著飛起一腳,踢在那木兵的胸膛之上。

這一腳,石破天驚,誰也估摸不出有多大勁力,隻聽“謔碴”一聲,那木兵四肢斷裂,隻剩一光禿禿的軀幹,直飛出去。

眾人萬分驚駭,他們跟隨陸炳久矣,平日也見過陸炳那獨步天下的腿法,如今這一腳下去,說句大不敬的話,就是幾個陸炳加一塊兒也萬萬踢不出來。更為詭異的是,踢出這一腳的,竟是一個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弟兄。

陸子淵一擊得手,並未露出喜色,繼續麵無表情地吹奏笛音。這十二人伴著他的笛聲,連連出手攻擊,頃刻間,又將一個木兵擊得粉碎。

眾人不知陸子淵使的什麽法術,但見他所向披靡,轉眼廢掉兩個木兵,戰局又現希望,心中皆大喜。唯有沈煉眉頭緊鎖,他明白,大哥此次是打算舍掉這條性命了。

嚴錫爵一見那虯髯鬼,心中暗叫不妙,小聲罵道:“作死的小鬼,膽敢告密!”

五道將軍不知嚴錫爵說的是誰,隻道:“剛才在院子裏一陣打鬥,這梅子秋的耳目怕是早就知曉了。”

嚴錫爵剛剛問個頭緒,還未考慮下步如何是好,梅子秋它們竟然搶先到了。嚴錫爵罵完,心想:也好,省得爺爺去將軍府找你了。當下拉開房門,走了出去。五道將軍早就恨不得把梅子秋打得永世不得超生,此次有孝陵衛撐腰,它膽氣陡壯,跟著邁了出去。郭丹鶴自是不怕,緊跟著躍出門去。見女流之輩都這樣,剩下三個誰也不好意思躲在屋內,也是一擁而出。

此間情況,耳目都已報告梅子秋,它知這紅衣小鬼便是五道將軍。

現下它竟在自己的嚴加防範之下,與嚴錫爵接上了頭,梅子秋惱怒異常,直後悔當初大意讓五道將軍跑了,又後悔沒有堅決把嚴錫爵留在將軍府中。現下,嚴錫爵一定知道了事情原委,如若返回孝陵衛調集人手,到時候一百個梅子秋也不夠看,索性先下手為強,點齊鬼兵,殺了過來。

見眾人出來,它也不給開口的機會,搶先一步,指著嚴錫爵道:

“就這姓嚴的害了將軍,弟兄們,休要讓他們跑了!”

話音剛落,那虯髯鬼揮動一對大拳,率先衝出,一眾鬼兵,呐喊一聲也跟了上來。

嚴錫爵知梅子秋怕事情敗露,行了先著,現下鬼兵撲來,已經沒空解釋。這些鬼兵,都是膀大腰圓,不少生前都做過武師、鏢頭。它們如若一個個上來,嚴錫爵絕無問題,但現下一擁而上,加之自己身後又有四個孩子,他不免有些緊張。

正當嚴錫爵拉開架勢準備硬拚,那虯髯鬼衝到一半,突然生生收住腳步,身體迅速後轉,腳一蹬地,大喊一聲“少東家快走!”揮著雙拳向梅子秋擊去。

這猛然變故,在場眾人皆大驚。嚴錫爵不禁心下駭然,他看虯髯鬼這轉身一縱,迅捷無比,較剛才打鬥之時,強過不少,再看它的雙拳也比開始大了數倍,就像舞著對金瓜大錘一般。心道,原來它吸足陰氣,卻也這般了得,如果出手與自己為敵,怕是真要鬥上一鬥。

梅子秋已經驚得呆若木雞,它全然不會功夫,這一拳擊到,自己立時就會四分五裂。

就在這時,眾人眼前一晃,一個黑影憑空躥出,從虯髯鬼的麵前閃過,一把將梅子秋抓到旁邊。那虯髯鬼原以為十拿九穩,沒想到竟一下子撲空,驚訝之際,突覺勁風掃至,忙想回拳護住心口。誰知這一下迅猛無比,未及它收招,就被一把折扇點入心窩。虯髯鬼頓覺心中大寒,進而渾身撕裂,可憐它尚未看清對手是誰,便已化作煙塵。

郭丹鶴見虯髯鬼魂飛魄散,大叫一聲,叫聲中有震驚也有悲痛。

她心裏已把這位故人當叔伯看待,現見它為救自己而落得個永世不得超生,心裏疼痛難忍,發足便欲向那黑影衝去。

嚴錫爵一把拽住她的衣服,硬將其拉到自己身後。孩子們眼力有限,但他卻看得真切,這人剛才使得是鹿蹻術。鹿蹻與龍蹻、虎蹻並稱“三蹻”,都是主行進的法術,鹿蹻主躍進,使此術縱躍如電如露;虎蹻主速度,使此術日行千裏;龍蹻主耐久,使此術奔行三天三夜粗氣不喘。使用“三蹻”不但需幾十年勤修,還須長齋、絕葷菜、斷血食,孝陵衛中雖有此法經,但因大家都是軍門中人,皆好酒肉,幾乎無人能習得。大家使用的神行術,雖然也是妙法,但比起“三蹻”之效用,還是差了一截。

眼下此人能使得鹿蹻,估計是個極難對付的硬手。

這人一招得手,縱聲大笑,收回招式,慢慢踱到亮處。但見其五短身材,穿了件墨綠繭綢袍子,一副酒色麵容,手中拿著把黑色折扇,不緩不急地搖著,道:“哈哈,嚴爺,久仰久仰啊!”

未等嚴錫爵發話,五道將軍張口喝道:“列位兄弟,我乃五道將軍,大家不要上了梅子秋的當!徐惟學,你害我不淺,今天有孝陵衛主持公道,看你往哪跑!”

徐惟學輕哼一聲,道:“少在這裏裝神弄鬼!姓嚴的,你害了將軍,還在此誆騙,我看你今日才是走不脫了!”

眾鬼兵聽是五道將軍的聲音,吃驚不小,但見它這等樣貌,又覺得難以置信,加之聽到孝陵衛的名頭,更是迷惑,紛紛駐足閃到一旁觀望,任憑梅子秋呼喝,也不再前進一步。

徐惟學見此情況,知事情必須速戰速決,便冷笑一聲,扇子一收,又一個鹿蹻,向嚴錫爵擊來。

這一撲,形如鬼魅,轉眼欺到麵前,嚴錫爵一驚,忙出雙筆格擋。

誰知就在扇子即將觸到嚴錫爵判官筆的一瞬,徐惟學突然收住去勢,反向斜下猛劈。這乃聲東擊西之道,徐惟學知道眼下五道將軍比嚴錫爵威脅大,除掉它才是第一目的。嚴錫爵聽徐惟學喊他姓名,又往他這撲來,以為其目標就是自己。沒想到這人看似愚魯,卻是狡猾之極,一個變招竟打向五道將軍。大駭之下,出手救援已無可能,於是幹脆將手中判官筆變擋為刺,雙雙向前送出,他這一送加徐惟學一撲,未等徐惟學擊中五道將軍,便已將自己的雙目送到嚴錫爵筆尖下麵。別看徐惟學身材臃腫,但靈巧異常,見嚴錫爵使出圍魏救趙的招數,知道直取五道將軍已無可能,於是順勢一個側滾,避開判官筆鋒芒。

一招未得手,還落了個就地滾,徐惟學不禁著惱,躍起身來,大喝一聲,不再理會五道將軍,而向嚴錫爵直攻而來。嚴錫爵為防他再行偷襲,飛身引徐惟學到院子中間,與其鬥在一起。嚴錫爵修為並不如徐惟學,剛才僅是憑巧占了先機,現下跟徐惟學硬碰硬,二十餘招過去,已經捉襟見肘。

嚴錫爵的判官筆又是桃木所製,專為打鬼使用,對付活人反不如镔鐵打製的尋常判官筆好用。同時,嚴錫爵的招數,好像徐惟學早已了然於胸,而徐惟學的這路扇子功夫,詭異油滑,刁鑽陰毒,嚴錫爵從未見過。

又是十餘招過去,隻聽徐惟學一聲“著!”嚴錫爵感到肩頭劇痛,右手判官筆登時脫了手……陸子淵所使,乃是攝魂之中至高法術——九宮紫房太一術。

人腦之中,有九宮,百神居之。這九宮分別為明堂宮、洞房宮、丹田宮、流珠宮、玉帝宮、天庭宮、極真宮、太皇宮、玄丹宮。九宮之中,除玄丹宮之外,每宮可居三神。

習此術需天資極好之人,並經刻苦修煉,情無散念,世事皆忘,一宮一宮,步步推進,數十年修為,方能有所成就。習成此術,便可抱魂製魄,製約他人,每修成一宮,就可控製三人,修成八宮,便可控製二十四人。最後一宮玄丹宮,乃是一身之靈宗,百神之命根,又稱為泥丸。若將泥丸修成,那猶如習武之人打通任督二脈,所控製之人,再無限數,那真是“韓信將兵,多多益善”。

然而修習使用此術,對術士要求極高,必須心大定,不悲、不怒、不喜、不恐、不驚。在修習或使用過程中,心中稍有波瀾,輕則神智混亂,重則腦崩而死。此術極其危險,對天資要求又高,曆代以來,修習成功者少之又少,即使在孝陵衛,也僅有攝魂的千戶,和極個別百戶能夠使用。而且從未出現過九宮俱成之人,最高者為宣德朝的一位千戶,修成六宮。以陸子淵四十多歲的年齡,修成四宮,已是極高修為了。

若隻能協調控製多人,那這九宮紫房太一術也不敢妄稱攝魂第一術,它最為恐怖的一點是,施術者所攝諸人,皆能擁有施術者全副修為。陸子淵所操這十二人,猶如十二個陸子淵一般。況且,這十二個陸子淵還為同一顆大腦所指揮,十二人協調配合,攜手進退,威力又比單單十二個陸子淵大出不知多少倍。

但沈煉也知道,此時此處,行宮危在旦夕,周圍到處都是木兵,真可謂嘈雜混亂至極,陸子淵在此種環境下施出此術,需要無比的定力方能做到,若稍有打擾,對他真是凶險非常。看來大哥也是被逼上絕境,方才決定舍命一搏。

沈煉不愧心思機敏,看到陸子淵暫時能製住木兵,忙大聲呼喝:

“弟兄們,隨我衝擊弩兵,掩護大人救主!”

眾錦衣衛皆諳熟行軍對陣之法,一聽沈煉喊聲,便知他的意圖。經曆剛才搏鬥,大家都從短暫震驚中緩過勁來,已漸漸適應戰局,穩住陣腳。又見陸子淵如此威猛,不禁士氣大振,沈煉命令一下,眾人一聲高呼,都向那排弩兵衝去。

陸子淵見狀,也連連催動十二人,將木兵吸引到自己近旁,為眾人開路。

弩兵見眾人撲來,連忙調轉弓弩,不再射擊行宮,而是平射人群。

一排弩箭過去,幾個衝在前麵的衛官,登時斃命。但錦衣衛確實忠勇,縱使前麵箭如飛蝗,他們也是一步不停,有幾個身中數箭,仍拚死向前。

弩兵調轉方向,陸炳這邊頓時一寬鬆,這時才發現,他所帶之人已全軍覆沒,自己的肩頭也中了一箭。他無暇顧及這些,直衝禦寢跟前,迎著熊熊火舌,一腳踹開房門。隻見宮中紅光滿目,嗶剝聲響成一片,已不見宮女身影,唯有嘉靖盤腿坐在門前地上閉目養神。陸炳一驚,但見到嘉靖無險,心中甚是寬慰,也顧不上君臣之禮,上去將皇帝背起,衝將出去。

眾衛官大部分由沈煉帶領,已衝到十個弩兵身旁,與它們纏鬥起來。剩下極少部分,見陸炳背皇帝出來,便跑上去護衛他們撤向一旁。

行宮門口的空場之上,隻剩陸子淵與十二人,麵對三十餘個木兵。這十二人被陸子淵操持,雖功法蓋世,但畢竟是血肉之軀,剛才為吸引木兵,有兩人被木兵出拳擊中,幸好閃避及時,但還是各斷一臂。再看這木兵,還有十餘個完好無損,另外那些,雖缺胳膊斷腿,但仍能攻擊,威力並未見減少幾分。

陸子淵見周圍已無兩衛弟兄,而木兵又緊逼過來,遂伸出右腿,橫跨一步,一個馬步穩穩紮住。手中玉笛,陡然變音,那笛音直穿雲霄,直吹得風濤噴騰,昏晦。

那十二人聞笛音,皆背對著陸子淵,紮下馬步,圍成一圈,手拈雷訣,向外揮出。

隻聽連連霹靂聲響,如平地起雷,白光四射,揚塵滾滾。眾人兩耳被震得嗡嗡作響,煙塵散盡,借著行宮的火光,隻見地上顯出一圈淺坑,所有木兵盡數倒地,幾乎再無一個囫圇身軀,地上還散落有不少碎肢殘塊,想必是有木兵已被震成粉碎。

沈煉正力鬥一弩兵,聞得這驚天聲響,忙縱身躍出,舉目觀看。見此陣勢,他大驚失色:“雷動九天!”

攻擊法術中,屬雷訣運用範圍最廣,無論什麽來路,皆可擊之。今天麵對這木兵,其他法術皆無效果,隻能使用雷訣。而雷訣又分三等,五雷訣最為尋常,剛才陳良所使天雷破高之,而雷動九天最為強悍。不過雷動九天過於消耗真氣,誰都知道,真氣就是命氣,一旦真氣耗盡,則性命難保,所以不到非常時刻,術士們一般不會輕易使出此招。現在,陸子淵竟操十二人同時擊出雷動九天,不知耗費了多少真氣。本來使出這九宮紫房太一術就已是搏命,再加上這雷動九天,陸子淵看來真的沒有打算活著離開此地。

陸子淵一招使過,已是麵色煞白,滿頭是汗,他腳步一晃,險些站立不住。這十二招雷動九天,使出了他畢生功力,現體中真氣,已消耗殆盡。

然而,未等他緩過勁來,倒地的木兵,竟又兀自動了起來。三三兩兩,最後居然站起五六個來,它們手腳不全,也沒了剛才的迅猛凶悍,但仍是搖搖晃晃向陸子淵這邊走來。

陸子淵強壓心中驚異之情,引氣吹笛,準備操十二人再次出擊。

沈煉聽他笛聲,氣息不穩,知大哥已到極限,再做攻擊,定當真氣耗盡而死。再看自己身旁,這弩兵竟戰起來絲毫不遜方才那些木兵,兄弟們已是傷亡慘重。照此下去,一幹人等,葬身此地不說,連帶皇上和一幹大員都難逃劫數。難道客星襲來,命數如此,要重蹈武宗覆轍不成。想到此,他一條硬漢,卻不禁悲從心來,大喊一聲:“大人!”

似在跟陸子淵做最後的訣別……嚴錫爵不愧久經戰陣,右肩剛被擊中,他未做任何停頓,左手將判官筆甩出,身子向後一縱。

徐惟學見嚴錫爵右手兵器脫手,料想他定會力保左手武器不失,沒想到他居然停都不停,將那唯一武器做暗器甩了出來,當下隻好硬將鐵扇收回,啪的一聲擋掉飛來的判官筆。這一耽擱,讓嚴錫爵躍了出去。

嚴錫爵一邊縱身向後,一邊從懷中摸出一張符,夾在左手兩指之間,臨空一晃,那符無火自燃。未等燃盡,他一個翻腕,將符拍入嘴中。吞符之後,嚴錫爵頓感身體一暖,肩膀寒氣戛然而止,未再進逼,不禁心下一寬。

別看這短短瞬間,其實嚴錫爵已在鬼門關上打了一轉。若被尋常兵器擊中,僅是劇痛而已,而徐惟學的鐵扇不知是何邪門玩意,剛才僅是隔著衣服觸碰一下,嚴錫爵便感疼痛之中夾雜著徹骨寒意,這股陰寒之氣從肩膀進入體內,四處彌散,越來越盛,頃刻之下,右臂已不能抬舉,如果讓這寒氣逼入心髒,怕是再無回天之力。嚴錫爵並不知如何破解,危急之中,吞下了隨身帶的天醫符,居然能克住寒毒,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但右臂卻已不能再用。

徐惟學沒想到他反應如此迅速,心裏也是一驚。不容他細想,嚴錫爵再次撲來,手中已多了一把繡春刀。這繡春刀與活人對仗,可謂利器,但嚴錫爵左手持刀,右臂又傷,僅幾個回合下來,便已落下風。

郭丹鶴早就按捺不住,現在眼見師尊不敵,怒喝一聲,提起桃木劍就衝了上來。一年來朝夕相處,師生情深,陸亦軒等人也紛紛拔劍上前。孝陵衛乃是軍隊,與人作戰唯一目的便是求勝,絕無江湖上那些不能以大欺小、以多欺少之類禁忌,幾人圍攻徐惟學,倒是毫無顧忌。

嚴錫爵看幾個孩子也加入陣仗,心裏又喜又憂。喜的是這些孩子不愧是軍戶世家,麵對強敵,卻絲毫不懼;憂的是他深知這徐惟學的可怕,尤其是他的那把折扇,對幾個不懂使天醫符的孩子來說,可謂是觸之即死。今天即使拚得一條性命,他也不許孩子有個閃失,於是他執刀猛撲,想逼徐惟學後退幾步,然後喝退大家。

徐惟學何等精明,他見嚴錫爵出刀陡然加快,而且招招都是拚命的架勢,便知其用意。徐惟學嘴角一挑,折扇直出向前擊向嚴錫爵麵門,這招正中嚴錫爵下懷,也出刀向前,不顧被折扇擊中麵門,也要拚個同歸於盡。誰知徐惟學半路招式一變,一個翻腕,扇向下掃,將繡春刀撥到一旁,這邊突起左腿,踢向郭丹鶴。

嚴錫爵大駭,原來徐惟學已窺破他的心思,剛才出扇隻是虛招,實際意圖是郭丹鶴。這一腳,狠辣無比,丹鶴若被踢中,不死也是重傷。

嚴錫爵當即鬆手棄刀,向右側一滾,從徐惟學肋下撲過,將郭丹鶴推向一邊,自己則無法再讓,被當胸踹中,口中頓時鮮血狂噴。

徐惟學一擊得手,並不停頓,左腳剛一收回,手中鐵扇便向右首的司馬隆打去。徐惟學這幾招迅速連貫,在電光火石之間,陸亦軒、牛德皋哪裏還趕得上救援,眼見這一擊,如泰山壓頂,直奔司馬隆天靈蓋而去。司馬隆極度恐懼之下,已完全忘了招數,緊閉雙眼,隻是憑著本能,雙手上舉,護住頭部。

隻聽“啪”的一聲,司馬隆隻感覺手心一震,睜眼一看,那鐵扇居然被自己穩穩地抓在手中。徐惟學這人,心狠手辣,雖勝局已定,但他仍不留情,力求一舉掃清餘敵,因此他這一招殺手,也是用足了功力,沒想到竟被這孩子輕而易舉地抓住。

徐惟學驚異之下,忙運力搶奪,誰知這扇未到手,卻有一股寒氣順著自己的右手湧了上來,那寒氣來勢洶洶,轉眼已到肩部。他大驚失色,知這寒毒若侵入內髒,怕是性命不保。於是顧不得鐵扇,忙鬆右手側身躍開,左手疾點右臂穴道,再從腰中摸出一粒丸藥吞下。徐惟學所受寒氣侵襲遠比剛才嚴錫爵嚴重許多,加之這藥性甚烈,兩股力道在體內交織,隻痛得他麵部抽搐,渾身抖動,待到停歇下來,已是麵色蒼白,大汗淋漓。

徐惟學又驚又怒,一張胖臉已扭曲變形,自己使這黑鐵扇縱橫陰陽幾十年,幾無失手,沒想到今日眼看勝券在握,卻出此異象,非但不能製敵,而且還反噬主人,令其受此重傷。司馬隆是一孩童,但此刻在他眼中卻似同惡鬼,徐惟學顫抖著聲音道:“你……你是何人?”

“哼,這是豐都楊元帥化身!”嚴錫爵被郭丹鶴扶著,斜坐在地上。他知道憑司馬隆的修為,絕不可能奪下鐵扇,同時又傷了徐惟學,裏麵肯定事有巧合。徐惟學雖然傷了一臂,但如果醒悟過來,憑他修為,眾人仍是難逃一死,索性隨口喊出一個陰帥,看是否能讓徐惟學知難而退。

徐惟學稍稍鎮定下來,覺得嚴錫爵所說匪夷所思,豐都十大陰帥雖有聽說,但人命天定,豐都城隻管陰界秩序,並不參與陽間糾紛,怎麽會以活人麵目出現在這陰陽交界之處。

正將信將疑間,突聽暗處傳來一個聲音:“是誰在冒本帥之名?”

這聲音並不甚大,卻猶如銀針穿刺耳膜,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沈煉剛剛喊出“大人”。

突聽西邊也有人大喊一聲:“大人!”

緊接著,不遠處傳來群馬奔馳之聲,滾滾馬蹄,越來越近,頃刻,一大隊騎兵出現在眼前。

但看那騎兵服色,這不是外圍護軍是什麽!

這隊騎兵大概有五百多人,為首軍官手持一柄長劍,兵士手中均持龍刀槍和長柄戰斧等武器。騎兵如風卷殘雲一般,從陸子淵麵前掠過,轉瞬之間,將那五六個木兵劈成粉末。接著掉轉馬頭,直撲弩兵。眾錦衣衛見有援兵,皆興奮得高聲呐喊,頓時士氣大振。隻見那領頭軍官,持長劍左砍右殺,勇猛難當,身後軍士皆是重甲重兵,加上戰馬的衝擊,很快便將剩下的若幹弩兵消滅一光。

陸子淵見危險已除,心力一泄,當場昏倒在地。笛聲驟停,身邊十二人也盡數躺倒。沈煉忙招呼幾個近旁的孝陵衛,快步上前救護。嘉靖在陸炳的護衛之下,在一安全處落腳,見大軍趕到,也甚是高興。

騎兵料理完場上餘敵,一隊分頭警戒,其餘的四散救火,營救行宮中的眾位大臣。而領頭軍官則翻身下馬,快步跑到嘉靖身邊,雙膝跪地道:“末將救駕來遲,令聖上受驚,罪該萬死!”

說罷抬頭。嘉靖一看,心裏驚訝,來人並不是趙俊,而是一陌生軍官。便問道:“趙俊何在?”

那軍官道:“趙指揮已先期趕來查探,令臣等無他信號不得輕舉妄動。臣等見行宮這邊,火光衝天,但一直未等到趙指揮信號,猶豫再三,決定來此察看,沒想竟見聖上遇險。”

陸炳一聽,勃然大怒,竟忘了皇帝在身旁:“你們眼睛瞎了,縱使趙俊不在,難道都未看見示警焰火?”

那軍官一驚,忙道:“趙指揮吩咐下來,今晚信號已改,三紅為平安無事,三綠方為一等緊急。臣等正也是看到三紅,後又見行宮著火,這才更為猶豫。”

嘉靖聽這一切誤會,皆因趙俊而起,心下惱怒,問陸炳道:“趙俊呢?找到他,讓他來見我!”

這話好像觸動了陸炳的心思,他附在嘉靖耳旁說了一句話,嘉靖聽罷,驚得半晌發不出聲來。

原來,剛才那兩次念咒之聲響起,陸炳便覺得分外耳熟,但因事態緊急,他一門心思保護皇上,未細思量。直到一切安定,他定下心神,才突然想起那個聲音,竟像是趙俊的聲音!

嘉靖這一驚非同小可,如若真是趙俊所為,那這趙俊後麵定有大主,是親王還是近臣?在地方還在朝廷?這都不得而知。且遠的不說,現下身邊這八千衛軍,有多少是趙俊嫡係還真不好說,現在是否已經真的安全,真就是個未知!

那軍官好像看出嘉靖心思,磕頭頓地,道:“二十六衛軍,誓死效忠聖上。臣等立刻召回護軍,保衛聖上左右。”

看皇上點頭,他立即起身去召喚傳令兵。

嘉靖看著他的背影,這軍官約莫三十歲,瞧他這身裝束,官職應該不高,但見他眼神堅毅,指揮若定,頗有大將風度,應該是個可造之才。

二十六衛中,很多人都是忠良之後,蔭襲官職。這軍官也不例外,他家祖上曾跟隨太祖皇帝打下天下,因此獲得世襲百戶。今晚,外圍護軍雖看到行宮這邊有火光閃現,但各路指揮按趙俊安排,不敢動一兵一卒。明軍軍令嚴格,執行官長命令也無可厚非,但偏偏這名軍官,並不愚從,反倒抗命趕來。

他一名百戶手下不過百多號人馬,但他平日裏愛兵如子,在各衛所頗有聲望,此次振臂一揮,高呼“隨我救主”,竟有不少兵士隨他而來。要在平時,嘩動軍隊是殺頭重罪,可這次他卻判斷準確,立下大功。敢冒如此風險,實踐自己的決斷,此人真是有勇有謀之將才。

不出所料,後來嘉靖論功行賞,擢升其為都指揮僉事;嘉靖二十一年,蒙古韃靼部首領俺答汗入侵山西北部,朝廷詔諭天下,選舉武勇之士,該軍官報名應選;嘉靖三十一年,倭寇大肆侵擾浙東沿海。由兵部推薦,該軍官受命寧台參將,帶兵到浙東、蘇南平倭。該軍官一生,從北到南,身經百戰,戰功顯赫,官至總兵,他便是“俞龍戚虎”之俞大猷。

俞大猷清正廉潔,為人耿直,劍術超群。衛輝行宮一麵,他與陸炳結緣,兩人切磋功夫,逐漸成為莫逆。俞大猷後為奸臣所陷,還多虧陸炳相救,方得脫險。俞大猷文武雙全,一首《試劍石》流傳後世——名劍淵沉誰得知,無端自躍欲何為?

祗從賊子斬頑石,莫若終沉在水時。

不過此時的俞大猷,還僅僅是在鞍前馬後張羅的百戶而已。俞大猷走後,沈煉等人將陸子淵抬了過來。陸子淵此時已醒,但滿頭虛汗,渾身無力,說不出話來。嘉靖一看,難受不已,再看遍地親衛屍體和焚燒盡毀的行宮,氣得一巴掌拍在腿上,道:“抓住趙俊,碎屍萬段!查出主使,誅滅九族!”

言罷,命令兩衛清點人數,收拾殘局。

這時陶仲文踉踉蹌蹌跑來,隻見他的胡子眉毛皆被燒焦,道袍也燒掉好大一塊,看那樣子,狼狽不堪。

嘉靖甚為驚訝,問道:“陶神仙仙風道骨,何故也遭火災?”

那陶仲文道:“來衛輝府路上,我見有旋風在聖駕附近盤旋,便算出陛下今晚要遭火厄。這火厄,靠法術不可化解,我怕驚擾陛下,便未說出,不過我心知陛下必有救星趕到。剛才我見行宮火起,便心中默禱,以身相代,把陛下所有驚恐之情移至我身。陛下身心皆安,我何惜這須眉呢。”

陸炳差點笑出聲來,但嘉靖卻信以為真,道:“我說適才熊熊大火,朕卻絲毫未感驚慌呢,原來是陶神仙做法。對了,你算的救星還真不假,就是陸炳啊!”

這下說得陸炳哭笑不得,自己拚死救主,竟歸了這姓陶的功勞。

說話間,天色大亮,一夜驚險過去。

待到清查隨員,由於俞大猷指揮救護得當,一幹大員皆盡獲救,不過一些嬪妃、宦官、宮女葬身火海,所攜帶的很多法物、寶玉也多被焚毀。嘉靖十分惱火,一是命王相廷負責善後火場;二是密令陸子淵捉拿趙俊及其同黨;三是讓陸炳把河南巡撫、巡按、布政使以及衛輝的大小官員全部抓了起來,嚴刑拷問,看是否有人在行宮建立之時做了手腳。

陸炳調了大量錦衣衛前來衛輝查案,因不少弟兄死於此處,這些衛官心存報複,辦案時下了狠手,使起“瓜蔓抄”,將大小地方官員來了個一鍋端。唯獨放過的是汝王朱祐槨,不知是嘉靖還是誰的意思。但是兩年後,汝王離奇死去,因其無子嗣,被奪了封地,從此衛輝再無親王居住。

嘉靖安排完一切,待親軍護衛和各種物資補充完畢,不顧眾人勸阻,下令繼續南進……

青溪鬼市。

隻聽話音剛落,一支馬隊如幽靈般飄至近旁,竟無一絲聲響。

這馬隊約有二十餘騎,馬上諸人全部黑衣黑褲並以黑紗遮麵,為首一位笑道:“哈哈,嚴錫爵,你好大膽子,敢冒我名頭!”

隻聽這人聲音鏗鏘,如金鐵撞擊一般。嚴錫爵頓時來了精神,手捂胸口,強撐著爬起,單膝跪地道:“真是楊元帥到了!孝陵衛校尉嚴錫爵見過元帥!”

豐都城有十太保,眾陰差皆歸它們統領,它們上麵除四司判官以外,就是豐都大帝,地位尊崇,因此人們尊稱其為元帥,由高到低依次為溫正佑、李孚佑、錢靈佑、劉顯佑、楊順佑、康安佑、張廣佑、嶽協佑、孟昭佑和韋威佑。十太保皆選生前忠勇正直、寬厚仁慈之人擔任。

這楊元帥生前本是漢代廷尉,執掌刑獄,其一生判案公正、剛正不阿,連皇帝老兒的賬都沒買過。死後被豐都大帝選中,不再進入輪回,而坐了十太保的第五把交椅。

嚴錫爵曾和楊元帥有過一麵之緣,因此剛才嚴錫爵隨口冒了楊元帥名頭,沒想到這楊元帥居然真的出現。楊元帥衝嚴錫爵略微點頭,扭頭看向梅子秋,口氣陡然變得冷峻至極:“將梅子秋拿下!”

剛才這場打鬥,楊元帥看得真切,但豐都無權管轄陽間生人之事,所以楊元帥無法下令抓捕徐惟學,隻能先拿梅子秋再算。

話音剛落,已有四個陰差從馬上飛身撲出。梅子秋見到楊元帥,猶如草民見到帝王,兩腿早已篩糠不止,眼看陰差抓來,哪還能邁開步子。

四陰差分四麵而來,眼見已能觸到梅子秋,隻聽麵前“嘭”的一聲巨響,那梅子秋猶如吞了一顆雷子,從心**裂開來,頃刻四分五裂,一股紙灰之氣四散。四陰差大驚之下,猛地向四麵縱開。事出突然,眾人也都一驚,皆向梅子秋那邊望去。

就在這時,另一邊突然又傳來一聲炸響,從地上冒出一股白煙。待煙霧散盡,徐惟學已不知去向。嚴錫爵心下凜然,這煙霧起散僅是片刻功夫,一個大活人便生生消失,不知何方法術,真是聞所未聞。不過他見徐惟學逃走,反倒心下一寬。此地本就是陰陽兩界之交,混沌之地,算不算豐都所轄地界還真不好說。加之豐都城中人物又行事刻板,凡是陽間生人事務,它們一概不問。若是徐惟學再攻過來,楊元帥並不會插手。他剛才搶先拜認楊元帥,就是想讓徐惟學誤以為楊元帥是自己的強援。此番徐惟學逃走,還真是中了計。不過他沒想到徐惟學暗施手腳,將梅子秋炸裂,想必是一則滅口,二則令它引開眾人視線,好讓自己金蟬脫殼。

楊元帥倒不驚不怒,它幾百年來在豐都行走,什麽事情都已司空見慣,隻是搖搖頭,淡淡地說:“嗬嗬,任爾善士奸雄,皆都難逃豐都城中過。嚴錫爵,此人一身異術,而且陽壽未盡,以後你們有得麻煩了。”

嚴錫爵正待答話,一個小人衝上前來,“撲通”一聲跪在楊元帥馬前,道:“謝楊元帥搭救,小的任安給您叩頭。”

原來是五道將軍,它適才見徐惟學凶悍,連嚴錫爵都不能匹敵,嚇得躲在一旁發抖。現見楊元帥現身,逼走徐惟學,這才如同吃了一顆定心丸。

楊元帥道:“任安?你怎麽成了這般模樣?華家二十三口人命你作何解釋?”

五道將軍一肚子苦水要倒,便磕了個頭,說:“楊元帥,確實與我無關。嚴爺傷重,請元帥到我府上,一邊與嚴爺治傷,一邊與您解釋。”

經此一番,將軍府的眾鬼卒確信這小兒便是五道將軍,於是有的開路,有的抬起嚴錫爵,大家簇擁著楊元帥和五道將軍一幹人等,趕往將軍府。

將軍府邸中,楊元帥得知事情原委,隻是微微點頭,對手下陰差吩咐道:“華家滿門橫死,囑勾魂使者定要將二十三人魂魄全部引向豐都,好生安頓,不得遺漏,切莫讓其化為厲鬼,為禍人間。現在梅子秋被散魂,很多事情斷了線索,回去我稟告陰律司首座,找得力差役來徹查。”

說著,它又轉向嚴錫爵,道:“嚴錫爵,徐惟學與此事有莫大幹係,既然他是汪直手下,還需你們孝陵衛去查清此事。”

嚴錫爵又服了一枚天醫符,內腔出血已然止住。鬼市中並無什麽藥劑,不過將軍府內有一侍從生前行醫,它用針灸幫嚴錫爵封住了穴道,寒毒未再進逼,反而隨其內丹之氣恢複在逐漸消散。聽了楊元帥的話,嚴賜爵道:“嗯,回去我便要稟明陸大人,定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接著又道:“今日多虧元帥及時趕到,救了我等性命,在下不勝感激。元帥定是看了我在華府留字才會趕來,在下鬥膽問一句,不知何事勞楊元帥大駕,在陽間行走?”

要換作有的元帥,嚴錫爵斷不敢這般詢問。但他知十太保中,有幾個元帥是最好接近的,康元帥最仁,孟元帥最善,而這個楊元帥雖然剛正,但性情卻最為和順。它諸事看淡,雖然在陰司做事,但性情卻與蓬萊仙翁無異。

楊元帥聽嚴錫爵這麽一說,搖搖頭說:“生死有命,我哪裏能救得你的性命?隻是你自己機敏,詐走那徐惟學,沒有把你的名字從生死簿上消了而已。我此番來陽間,正是去你們孝陵衛見見陸子淵,沒想到陸子淵沒見到,卻在這見到了你。”

豐都城跟孝陵衛之間時有公文往來,大都是商榷牽涉陰陽兩界之事,不過一般為陰差送往,還未曾有太保親自前來之事。嚴錫爵一驚之下,也未加考慮,脫口問道:“元帥去見陸大人,卻為何事?”

一說之下,想想自己的身份,又覺不妥。

楊元帥笑笑說:“陸子淵不在,我已留書。茲事體大,如果你們大人要你去辦理,你自會知道。”

嚴錫爵為自己的魯莽慚愧,便不再開口。

“嚴爺,嚴爺,都找遍了!”這時,五道將軍領著四個孩子快步走來。五道將軍此人江湖經驗甚豐,剛才見楊元帥和嚴錫爵談話,知道不便打擾,便主動請纓,帶幾個孩子去後麵庫房尋找牛德皋的靈根法器。

現在卻見牛德皋哭著回來,陸亦軒等人在後跟著勸慰。

嚴錫爵見牛德皋老大個子,居然還痛哭流涕,道:“牛德皋,成何體統。靈根法器雖失,但不可失了孝陵衛顏麵。將軍,這是怎麽回事?”

原來五道將軍帶大家找遍將軍府,也未尋到牛德皋的靈根法器,看樣子已被徐惟學付之一炬,牛德皋傷心至極,哭了起來。

嚴錫爵歎了口氣道:“靈根法器,明似你在找它,實則是它在尋你。五道將軍庫中法器,半年前已被焚毀,但一個月前你燒靈根符時還指引你到此地,說明這法器尚存世間。也許被鬼卒偷走賣掉,也許被徐惟學挪作他用,反正是你們緣分未到。該是你的終是你的,德皋,你不用太過傷心。”

楊元帥聽罷,微微一笑道:“不得未必悲,得之未必喜。”

然後它招手讓嚴錫爵附到它身旁,小聲道:“黑扇乃為馬元扇,與那孩子有緣,須當留意。”

說罷,它站起身來,背手向門外走去:“靈根法器,物隨其主,人因物易,嗬嗬,定數定數,哪裏也脫不了一個緣字。告辭!諸位切莫相送。”

眾人聽楊元帥這麽一說,也不敢相送,隻是恭恭敬敬地朝它背影深深拜下。唯有嚴錫爵,定定地坐在那裏,仿佛什麽都沒看見一般,剛才楊元帥的話,在他心裏升起一絲寒意。

這馬元扇乃是佛教密宗法器,相傳此扇乃為上古一氣仙人馬元所用。馬元本屬魔界,麵相奇醜,好吃生人,曾一口氣吃下黃飛虎一門五人。他法力超群,勝過楊戩,收過薑尚的打神鞭。因其敬仰截教神通,踏出魔界入得道門。後來封神不成,被蒼穹用接引寶幢收走,皈依佛門,成了馬元尊王佛,這馬元扇從此成為密宗世代相傳的寶物。不過馬元雖法力無邊,但因其身兼魔、道、佛三界,根性蕪雜多變,所以馬元扇也極其詭異,用者若無至純境界,稍有魔心,便會反被此扇操控。

此上古異寶,又比陸亦軒、郭丹鶴的靈根法器罕見許多,但嚴錫爵絲毫未敢興奮,他不知道司馬隆得了它,是福是禍。

嚴錫爵心緒一亂,氣血倒湧,頓感喉頭一甜,他怕內傷加重,不敢再想,於是擺擺手道:“將軍,借貴府歇息幾日,待得身體稍好,我們便回孝陵衛。”

五道將軍忙道:“甚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