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殘留著香氣的浴桶裏一番洗漱,再換上一身幹爽的袍子,隻覺渾身都舒坦得輕了幾兩。

左淩泉把洗澡的房間收拾完,轉身來到飯廳,兩個女兒家已經吃完了東西。

薑怡在房間裏,對著鏡子左看右看,聽見開門的聲音,未曾轉頭便閃到了視野死角;湯靜煣家被燒沒了,今晚得在這裏睡下,此時在屋裏收拾著床鋪,瞧見他出來後,探頭看了眼,看起來有話要說。

左淩泉躋身半步靈穀,可以不吃不喝很久,也沒有用餐,直接來到了湯靜煣的房間之中。

房間是宅子的客房,並不算大,不過陳設齊全,裝點也頗為雅致。

湯靜煣擦拭著落了些灰塵的桌椅。薑怡不在,她心底的鬱悶也顯露在了臉上;蹙著眉兒,和丟了銀子似的,雖然沒唉聲歎氣,但比往日潑辣又樂觀的模樣要消沉太多。

左淩泉瞧見此景,柔聲勸慰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湯姐也別太在意鋪子的事兒,明天我找幾個人一翻修,過幾天就可以重新開業了。”

湯靜煣把椅子擦幹淨,示意左淩泉就坐,自己坐在另一邊,輕聲一歎:

“哪裏能這麽快想開。待了十幾年的鋪子,一把火就給燒沒了,桌椅還好說,裏麵的酒,上年份的都有好幾壇,這一場火下來肯定沒用了。酒肆沒酒,還怎麽開嘛,從別處置辦也不是這個味道……”

絮絮叨叨。

湯靜煣一個人精打細算過日子,在乎這些,左淩泉自然也理解。他在旁邊坐了下來安靜聆聽,順便揉了揉縮在桌上的小鳥團子。

湯靜煣嘮叨片刻後,話語慢慢停了下來,眼神也有些躲閃,似乎有什麽話想說,但是不好開口。

左淩泉勾起嘴角笑了下:“湯姐有話直說即可,可是缺什麽東西?”

湯靜煣搖了搖頭,稍微緊了下衣裳:

“方才著大火,我好像嚇懵了,嗯……你進來的時候,我在做什麽呀?”

左淩泉神色平和,解釋道:

“天上下著暴雨,我跑進來,天太黑什麽都看不清,聽見湯姐在牆角哭,就把袍子脫下來給湯姐披上了。當時湯姐好像裹著被褥,具體的我也沒看清。”

湯靜煣回來洗澡的時候,才發現裏麵就穿著睡衣睡褲,雖說沒露什麽肉,但被雨一淋,肯定啥都能瞧見。

左淩泉看起來沒什麽異樣,湯靜煣暗暗鬆了口氣,微笑道:

“今天謝謝你了,讓你和公主殿下費神費力幫忙,我都不知道怎麽答謝。”

“朋友一場,沒必要說這些客氣話。”

左淩泉看了下天色,時間恐怕已經過了子時,便起身道:

“時間太晚,湯姐早點休息。我今晚就在宅子住著,有什麽事兒叫一聲即可。”

宅子很大,裏麵也沒有丫鬟仆役,大晚上一個人住肯定有點害怕。見左淩泉留下來給她守夜,湯靜煣心裏自然放心了些,起身送別……

……

相距不遠的房間內。

燭火清幽,薑怡在茶榻上盤坐,閉目凝神看似在修煉,耳朵卻仔細注意著遠處的動靜。

隻可惜薑怡目前修為不高,隔得又有些距離,說話聲時隱時現,具體的也聽不大清。

大晚上的,在聊什麽呢……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說話聲音都不知道大點,莫非是怕我聽見……

薑怡腦子裏胡思亂想,漸漸地聽到腳步聲由遠及近,她連忙坐正了幾分,裝作認真修煉的模樣。

很快,腳步聲進入了屋裏;繼而,關門的聲音響起……

吱呀——

??

薑怡急忙睜開眼睛,看向正在關門的白衣俊公子,沉聲道:

“你關門做什麽?”

左淩泉動作一頓,有些好笑:

“關起門說話啊,還能作甚?”

他並未停手,把門關上後,來到茶榻的另一邊就座,端起茶壺倒了兩杯白水。

薑怡不知為何,心跳快了幾分,有點慌。她從盤坐變成了側坐,往遠處挪了挪,稍顯戒備:

“你要說什麽?”

左淩泉端起茶杯茗了口,瞧見薑怡的模樣,有點好笑:

“公主不回宮,大晚上在屋裏等我,不是有話和我說,難不成還要幹別的?”

“……”

薑怡眨了眨眼睛,好像還真是如此——她確實有話和左淩泉說,才在這裏等著,隻是方才偷聽了半天,給搞忘了。

薑怡輕咳了一聲,擺出了長公主該有的沉穩大氣,斜靠在茶榻上,稍微醞釀措辭:

“今天程九江的事兒,本宮聽說了;你今天在會場上幫棲凰穀出頭,可知曉棲凰穀如何應對此事?”

左淩泉並不傻,聽見這話,自然明白意思——今天程九江當眾挑釁棲凰穀,國師沒露麵,得靠他來擺平,事後程九江還能揚長而去;雖然未能證明國師身體有恙,但也能說明很多問題。

薑怡早就猜測國師身體有恙,此時恐怕已經在心中確認了。問棲凰穀的應對方法,而不是向他求證國師的虛實,恐怕也是擔心從他口中得到確切答複後,陷入左右為難的境地;心底裏還是盼望棲凰穀能爭氣些,自己把這當前困局解決掉。

但棲凰穀根本沒有應對之法,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和等死沒什麽區別。

左淩泉心裏向著吳清婉所在的棲凰穀,也不想讓薑怡陷入兩難的境地,猶豫了下,回應道:

“誰當國師,對公主和朝廷來說都一樣。這些事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即可,沒必要為此煩心。”

國師這個位子,說到底隻是朝廷請來的打手,朝廷是雇主的身份,應該站在中立的立場;嶽平陽也好、程九江也罷,甚至是外來的修士,朝廷都應該一視同仁,給的錢一樣,誰厲害用誰。

左淩泉這話的意思,是讓薑怡別去管,讓棲凰穀和扶乩山自己鬥法,誰輸誰贏看自己本事。

薑怡明白這個道理,她是覺得沒有國師,棲凰穀毫無勝算,才會如此發愁;不過,她發愁也沒什麽意義,作為公主,她根本幫不上忙。

薑怡沉默了下,終是搖了搖頭:

“你要好好修行才是,隻要你成了真仙人,本宮哪裏會為這些俗事煩心。”

提到修行,左淩泉又想起了吳清婉的《青蓮正經》,他和薑怡是可以名正言順雙修的,就是對自己沒效果,隻能幫薑怡提升修為罷了。

左淩泉本來想提一句,可念及吳清婉的叮囑,最終還是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點頭道:

“知道啦。”

薑怡沒什麽可說的了,覺得氣氛有點怪,她看了看窗戶後,移到軟塌邊緣準備穿鞋,同時告辭道:

“我先回去了。你今晚若是住這兒,可得注意知曉分寸……寸……”

薑怡正俯身說著話,忽然瞧見眼前出現了一雙靴子,還有袍子的下擺。

她驚得一哆嗦,連忙起身往後靠了下,緊張道:

“你做什麽?”

屋內燈火昏黃,身著紅衣的柔豔美人,略顯緊張地往後縮著,嘴唇囁嚅眼神慌亂,恐怕沒有哪個男人瞧見了不會動心。

左淩泉站在麵前,微微俯下身,雙手撐在了扶手和小案上,鎖住了薑怡的去路,含笑道:

“才聊兩句就走,急個什麽?”

咚咚——咚咚——

心跳如擂鼓。

薑怡眼底難掩慌亂,往後又縮了些,努力做出威嚴的模樣,沉聲道:

“你放肆!你給本宮讓開!”

左淩泉勾了勾嘴角,目光從上往下掃了一眼:

“讓開也行,有條件的,公主知道怎麽做吧?”

?!

薑怡睫毛輕輕顫動,明顯很羞惱,卻又有點不敢發火。她嚐試性地用手在左淩泉胸口輕推了下:

“左淩泉!你給我讓開,我……我發火啦。”

左淩泉居高臨下,望著怕怕的薑怡,挑了挑眉毛:

“要不我自己來?”

薑怡胸脯起伏了幾下,打不過左淩泉,便拿左淩泉沒任何辦法。她咬了咬銀牙:

“你怎麽這般不講信用?說好了僅此一次……”

左淩泉眼神坦然:

“我又沒答應。”

“你!”

薑怡本就受不得委屈,被左淩泉這般戲弄,心中如何能忍?她一言不發,低頭就想從左淩泉胳膊下麵鑽過去。

隻可惜她剛有動作,左淩泉便把手放在了她肩膀上,還有往下推倒的意思。

薑怡頓時急了,連忙道:

“好好好,我親我親!你……你不要臉!”

左淩泉停下動作,笑眯眯望著薑怡,眼神示意。

薑怡臉色漲紅,惱火和憋屈都寫在了眼底,她咬牙許久,才慢吞吞地、慢吞吞地往前,湊向左淩泉的臉頰。

左淩泉特別喜歡薑怡這模樣,也沒太為難她,抬手捧著薑怡的臉蛋兒,低頭就狠狠嘬了口。

“嗚嗚……”

薑怡嚇得一哆嗦,手兒拍打左淩泉的肩膀,好半天才掙紮出來,如受驚的兔子般從胳膊下麵鑽了出來,跑到了門口。

被欺負成這樣,薑怡也沒忘記放狠話,把門打開的瞬間,冷聲道:

“你給本宮等著!我……我和你沒完!”

說完怕被逮住,快步衝出了房間,一個大跳就過了院牆,消失得無影無蹤。

左淩泉心滿意足,不過大晚上的,讓未婚妻一個人往回跑,他還有點不放心,準備出門把薑怡送回皇城。反正都是修行中人,來回速度很快,也要不了多久。

隻是左淩泉沒想到,他出門飛身躍上房舍,抬眼就瞧見已經跑掉的薑怡,躲在一棟房子的屋脊後,鬼鬼祟祟地看著他這邊。

四目相對,場景十分尷尬。

薑怡本來準備偷偷盯梢,看她走後,左淩泉會不會跑去湯靜煣屋裏。猛然瞧見左淩泉追出來,嚇得她花容失色,轉身又開始逃跑。

左淩泉眼神無奈,倒也沒嚇唬薑怡,隻是遠遠跟在後麵,目送薑怡逃進宮城後,才折身返回了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