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黃燈火灑在房間的角角落落,身著淡綠春裙的冷竹,抱著大白貓,躲在窗戶旁邊,偷瞄著河岸邊的兩道身影。

等到河岸上相擁的兩人禦風而起,冷竹眸子微亮,連忙回頭小聲道:

“公主,來了來了……”

書桌後,薑怡雙手捧著臉蛋兒,依舊盯著水幕。見冷竹咋咋呼呼,薑怡道:

“什麽來了?有必要這麽著急嗎?”

話語風輕雲淡,很有‘皇帝不急太監急……不對,公主不急宮女急’的意思。

冷竹聽見這話,抿了抿嘴,暗道:也不知道是誰著急,上次靈燁姐在雪狼山和駙馬爺私會,沒帶你和小姨,你氣得三天沒搭理靈燁姐。要不是靈燁姐今天說今天駙馬爺過來,你會老老實實坐在這裏等?怕早就自己跑過去了……

不過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冷竹顯然不敢說出口,見薑怡做出不著急的模樣,她隻能笑道:

“駙馬爺來了呀,天色都這麽晚了,常言‘久別勝新婚、春宵一刻值千金’,公主要不回房吧,我去收拾床鋪……公主要穿哪套小衣?我幫你先找出來……”

薑怡早就把花間鯉、吊帶襪什麽的偷偷穿好了,哪需要冷竹提醒,她攔住了想跑回睡艙的冷竹,正兒八經道:

“你矜持些,不然待會左淩泉瞧見,還以為我迫不及待想和他那什麽。”

冷竹眨了眨眼睛,意思很明顯——難道不是嗎?

薑怡對冷竹的想法心知肚明,不悅道:

“你要是著急,待會自己去伺候左淩泉,別拉著我一起……”

“嗯?”冷竹眼前一亮,不過‘還有這種好事!’的話肯定不敢說,所以就矜持了些,訕訕笑道:

“冷竹知錯了,嗯……要搞點氣氛是吧?那我準備茶水點心,先坐下來聊聊家常……”

說話間在玲瓏閣裏翻翻找找。

薑怡其實也不是這意思——她隻是想等左淩泉過來,主動邀請她回屋,她欲拒還迎一下,免得被左淩泉看出她都想死左淩泉了。

不過先坐下來喝茶聊天,聽起來也不錯,薑怡便沒有多說。

兩人閑談不過幾句,房間外的甲板上就傳來看響動。

薑怡抬眼看去,卻見左淩泉摟著清婉的腰走了進來,說著什麽:“清婉,你矜持些,不然薑怡又得笑話你……”

清婉則掛著左淩泉身上,鼓鼓的衣襟敞開了些,露出了鏤空質地的雲白花間鯉,親著左淩泉的耳朵,柔聲回應:

“都是一家人,有什麽好怕的,她敢笑話我,我待會就抱著她讓你……”

??

薑怡眼神一呆,她還以為小姨相思成疾,被帶出去散散心,會心悅神怡、羞羞怯怯地回來,怎麽就直接抱著啃了?

還有把她抱著是怎麽回事?

又想把她夾中間?

“咳咳——”

薑怡坐直身形,蹙著眉兒麵色嚴肅,擺出‘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成何體統’的長公主架勢,望著進來的兩人。

左淩泉表情有點尷尬,拍了拍清婉的後背,讓她悠著點。

吳清婉聽見咳嗽聲,波瀾陣陣的心湖稍微平靜,低頭把從香肩滑到手肘的上衣拉了起來,輕咬下唇,沒有言語。

薑怡站起身,來到兩人跟前,以她對兩人性格的了解,光看左淩泉神色,就知道左淩泉嘴笨,沒說到小姨心坎上。

薑怡抬手幫清婉整理著稍顯淩亂的衣襟,望向左淩泉,模樣微凶:

“你說你,幾個月不來一趟,一來就知道動手動腳。再笨的人都知道說兩句甜言蜜語哄媳婦,或者帶點小禮物、小驚喜啥的,你怎麽就學不會呢?”

這顯然是在幫清婉訓左淩泉。

左淩泉訕訕一笑,拉著兩人在美人榻上坐下,接過冷竹取來的酒水點心,放在茶幾上:

“是我疏忽,婆娑洲啥都沒有,都把這茬忘了。”

薑怡坐在清婉另一邊,示意放在茶幾上的袍子:

“小姨好歹也是正兒八經的仙子,心全放在你身上,事事都想著你。結果可好,你整天在外麵溜達,不是帶著這個姑娘訪仙問道,就是對著那個姑娘英雄救美,把小姨丟在這裏,除了給你做衣裳,就是給你做尾巴鈴鐺,這是仙子該幹的事兒?”

吳清婉心思有點亂,向來喜歡在背後默默付出,被兩人當寶貝哄著,反而不太適應了,她勾了下耳畔的秀發,柔柔一笑:

“好啦,別聊這個了。我又不是十七八歲的任性小姑娘,就算想提前回去討好左伯母爭寵,也得看實際情況不是,現在就是讓我回去,我一個人也回不去;而且你一個人留在靈燁跟前,沒小姨幫你說話,你準被收拾得服服帖帖,我哪裏放心。”

薑怡雖然心裏不認可她會被靈燁壓住,但還是沒反駁,想了想,又開口道:

“接下來會如何,還說不準。靈燁聽了老祖的囑咐,過來探查異族動向,今天這麽大陣仗,異族連個馳援都沒有,感覺動靜確實不對去。”

左淩泉插話道:“是啊,這裏是婆娑洲內腹,我起先還以為遍地妖魔,結果一架打下來,對麵比我還穩健,一點都不像主場作戰的樣子。”

薑怡點頭道:“戰事起後,異族就沒出現過什麽主力,也就最近你殺進雪狼山,才遇上幾個像樣的妖魔,看起來很像虛張聲勢。我和靈燁商量過這些,如果真是如此,繼續待在婆娑洲已經沒了意義,接下來,要麽是跑去西北兩洲,實地調查異族背後的謀劃,要麽就是回正道地盤嚴陣以待。”

左淩泉搖頭道:“深入婆娑洲內腹已經冒了很大風險,怎麽可能還往邪道老巢跑,那樣即便查出結果,也沒命把消息送出來,再莽也得有個限度。”

“所以說,可能過不了多久,我們就得返程了,算算時間,指不定還能趕上過年。”

薑怡摟著吳清婉的胳膊,麵帶笑意:

“這次回去,我們多住幾年,最好讓你懷個小娃娃。聽老人說,這女人呀,沒生娃就沒法安心,比如那些豪門大戶的夫人,相公在外麵打仗、做官,幾年不回來一回,要是沒娃兒,獨守空閨,容易相思成疾;而有了娃兒就不一樣了,心思全放在娃兒上麵……”

吳清婉臉色發紅,在薑怡腰間擰了下:

“說什麽呢,你可是左家明媒正娶的大婦,怎麽沒見你給左伯母抱個孫子?”

薑怡理直氣壯道:“長者為先嗎。”

吳清婉無奈一歎:“什麽長者為先?你別推來推去的,最後推到靈燁頭上了,她要是懷了左家長孫,你和我就等著叫一輩子姐姐吧……”

冷竹在茶案前側坐,倒著茶水,聞言心中一動,小聲詢問:

“公主,小姨要是喜得貴子,你該叫什麽呀?”

並排排坐一起的三人,麵對這個問題,同時沉默了下來。

薑怡吸了口氣,左右查看,估計是在找戒尺、雞毛撣子,準備打冷竹屁股。

左淩泉用手撐著下巴,把嘴捂著,顯然是想笑又不敢。

吳清婉神色很古怪,臉頰臊得通紅,想說冷竹兩句,但這問題事實,以後避不過去,就避重就輕道:

“我才不要娃兒,以後給你們帶娃兒就行了,當奶娘還省心些,打娃兒屁股不心疼……”

冷竹在薑怡的注釋下弱弱低頭,但還是忍不住,接了句:

“沒生娃,胸脯再大也不頂用呀,隻能奶駙馬爺,奶不了娃兒……”

“?”

吳清婉張了張嘴,無話可說了。

左淩泉覺得冷竹是想被打屁股,故意在找刺激,他招了招手:

“冷竹,過來,你給公子演示一遍,婉婉怎麽奶我這大男人。”

演示?

冷竹臉色一紅,雖然知道怎麽捧著喂,但哪好意思搶在公主前頭,她小聲道:

“要不讓公主演示吧,公主曉得。”

“冷竹!”

薑怡雙眸微瞪,覺得這丫頭真是……真是懂事兒……

吳清婉聊了片刻家常,心湖也安定下來了,回頭看了下月色,起身道:

“好了,天都這麽晚了,休息吧。薑怡,你不是跟靈燁學了那什麽‘飛天舞’嗎,給淩泉表演下,讓他看看學得怎麽樣。”

“讓冷竹跳,她學的最起勁兒,巴不得在左淩泉麵前顯擺……”

“嘻嘻~駙馬爺,走吧……”

“嗬……”

……

——

鐺鐺~~

清脆的琵琶聲,在閣樓裏回**,與空靈琴音交匯在一起,聽起來就好似……好似兩個人一起彈棉花。

謝秋桃抱著鐵琵琶,坐在圓凳上;仇大小姐則在琴台前側坐,麵前放著古琴青霄鶴泣。

兩人動作都很有仙子範兒,但第一次配合,仇大小姐又‘色藝雙絕’隻占了個‘色’字,技法上實在經不起考量。

崔瑩瑩和上官靈燁在茶案兩側就坐,手裏端著茶杯,姿態如優雅貴婦,認真品鑒著琴曲。

以崔瑩瑩對琴曲的造詣,肯定聽得暗暗搖頭,但作為長輩,又不能笑話,表情很是認真。

上官靈燁也覺得一般,很想奚落仇妞妞,但她對琴曲的造詣,不見得比仇大小姐高多少,敢嘲諷的話,仇大小姐肯定來句‘你行你上’。

為了不被仇大小姐拉下場,反過來奚落,靈燁也隻能做出‘尚可’的讚賞眼神,安靜聆聽。

剛才公事聊完了,上官靈燁本該找個機會告辭,偷偷跑去畫舫參團。

但兩個小妹子的相思之情,上官靈燁又何嚐不清楚,該謙讓的時候,還是要謙讓。

不然真把薑怡和清婉惹毛了,以後瑩瑩老妖婆加入隊伍,她孤立無援,可能就真得變成小受氣包了。

而且剛才陰仇大小姐一次,讓仇大小姐撞見了少兒不宜的場麵,她晚上再偷偷往過跑,必然被曾經的手下敗將猜到意圖。

私下裏玩的花也就罷了,當著老熟人的麵,有些東西還是得注意,讓仇妞妞知道她和幾個姐妹一起輪左淩泉,以後怕是不好意思昂首挺胸和仇妞妞說話了。

所以靈燁今晚很老實,連偷溜過去的心思都沒有。

靈燁都這麽克製,靜煣一直跟在身邊,自然更不好跑去湊熱鬧。

三樓的閨房裏,燈火已經熄了。

湯靜煣側躺在床榻上,身上蓋著絲質薄被,把毛茸茸的團子當抱枕抱在懷裏,已經合上了雙眸。

今天聊公事的時候,湯靜煣插不上話,崔瑩瑩能和老祖直接溝通,她也不用幫忙傳話,坐在旁邊有點無聊。

等公事聊完,秋桃和仇大小姐玩樂器,湯靜煣見團子瞌睡了,就抱團子上來休息了。

湯靜煣雖然對天下大勢、正邪局勢不怎麽了解,但幾人交談的言語都聽在耳中,心裏也在琢磨這些東西,畢竟這些事情,都和左淩泉息息相關嘛。

不過湯靜煣對於婆娑洲虛實、異族動向,確實沒什麽見解,躺在床榻上琢磨了片刻,就困意來襲,慢慢進入了夢鄉。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哪怕是睡著了,湯靜煣腦子裏,也想著‘南海、北海、南嶼洲、玉瑤洲’等詞匯,以及一樓偏廳裏,那幅栩栩如生的‘九洲山河圖’。

夢裏的東西,總是光怪陸離、不講邏輯。

湯靜煣心隨意走,在九州圖上望了幾眼,就發現圖上的大地和滄海,好像都活了過來,能清晰看到陸上的每一處山峰、海裏的每一縷水流。

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是飛在天上鳥瞰山海,又好似自己就是山海本身。

湯靜煣其實不是第一次做這樣天馬行空的夢,醒來便忘了,沒有留下印象;但這次心有所想,就順著瑩瑩姐用手指的位置,在婆娑洲的西北一角,找那個叫‘霜花城’的地方。

心念一動,九洲大地就發生了變化,如海上孤葉的小島,在眼前迅速放大,逐漸占據整個視界,而下方也出現了一座燈火通明的城池。

湯靜煣看不到人,但能感覺到一道道生靈散發的氣息,有強有弱,多達數萬,但每一道氣息好像都能清晰感知——就如同在腳下蹣跚前行的蟻群。

湯靜煣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產生這種‘視蒼生為螻蟻’的感覺,但這些氣息真的很弱,好像她吹口氣,都能讓所有生靈灰飛煙滅。

為此,湯靜煣還小心了些,生怕一個不留神,就來了個‘吾好夢中屠城’。

湯靜煣在城裏掃了眼後,目便又被城外的群山吸引——那裏有一道很強的氣息。

湯靜煣目光望過去,視界就來到群山之間,一座大湖之上。

湖麵的景物,不知為何模糊不清,但能察覺到湖邊有一道很強的氣息,似乎有所感知,正在仰望天空,茫然尋找著什麽。

湯靜煣身在夢中,其實沒有太多思緒,見看不清,就想掃開湖上的迷霧,看看下麵的情況。

但也就在此時,西北方的海麵上,傳來了一聲:

“鎮!”

聲音澄澈,帶著女子的恬淡與溫潤,卻又如同九霄雷鳴,在耳畔炸響。

湯靜煣隻來得及望了一眼,瞧見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女子輪廓,神魂震顫就從各處傳來,眼前的天地瞬間崩碎,化為了虛無……

“額——”

閨房裏,床榻上。

眉頭緊蹙的湯靜煣,猛然睜開雙眸,一頭翻了起來,把懷裏的團子都給掀了出去,撞在帳子上,又落回被褥。

“嘰?!”

團子從酣睡中驚醒,一頭翻起來,扭頭左右四顧,大概是在問:腫麽啦腫麽啦?天塌啦?

湯靜煣緩了幾息,才徹底清醒過來。她用手揉著額頭,望向驚慌失措的團子,訓道:

“睡你的覺,瞎叫喚什麽?”

“嘰?”

團子有點茫然,心道:又不是鳥鳥把你吵醒的……但團子不會說話,因此也隻能咕嘰兩句,然後倒頭趴在被褥上,又睡了過去。

湯靜煣努力回想剛才古怪的夢境,感覺有點蹊蹺,正想暗暗聯係婆娘,來個‘玉堂解夢’,餘光忽然被一樣東西吸引。

湯靜煣轉過頭來,看向房間的牆壁。

牆壁上是一張畫像,畫著身著素裙的美人,和梳著羊角辮的小丫頭。

湯靜煣起身下床,來到畫像之前,望著畫上那位身材修長的美人——她不是第一次瞧見這幅畫,卻是頭一次感覺如此熟悉,就好似剛剛才見過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