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名之下無虛士,酒亦是如此。

鄭掌櫃待客不周、扮相隨意,如果酒裏再沒點東西,早就開不下去了,至今還被酒客光顧,隻能說明酒確實不錯。

左淩泉和謝秋桃心思在當前局勢上,並未注意酒水,但一口溫好的烈酒的下肚,火辣辣的感覺從喉嚨到胃裏,再從胃裏到腦門,感覺整個人的思緒都被拉回來,集中在了手裏的酒碗上。

碗裏的酒水稍顯渾濁,看起來像是尋常黃酒,但烈度遠超尋常黃酒,喝起來就像是往喉嚨裏灌鐵水,和仙人釀回味無窮的韻味沒法比,但寒冬臘月來上這一口,卻讓人感覺神仙也不過如此。

“額……好酒!”

左淩泉眼中壓下喉頭的酒勁兒,仔細觀察碗中酒液,本想看看是不是什麽仙家陳釀,但看了半天,就是普通酒水,也不知怎麽釀出來的。

謝秋桃圓圓的臉蛋兒紅了幾分,她自幼出生在遙遠的北域,早已習慣天寒地凍和北域的粗獷,與講究韻味扭扭捏捏的南方酒水相比,她更中意這種對她‘用強’的感覺,一口下肚後覺得不過癮,又捧著酒碗來了一口。

湯靜煣自己就會釀酒,釀了不少年,自認是品酒大家,可真抿了口後,才發現功力和這老頭差得遠,她好奇道:

“掌櫃的,這酒怎麽釀的呀?”

鄭掌櫃端著煙杆,折騰著花生米:

“秘方告訴你了,我還做啥生意?”

“哦……”

湯靜煣抿了抿嘴,知道自己問多了。

左淩泉搖頭笑了下,沒計較掌櫃的態度,放下酒碗,從隔壁飯館裏叫了幾個下酒菜,陪著燕歌吃了一頓飯,又買了幾壇子酒帶著路上喝。

飯後燕歌起身結賬,左淩泉也沒謝絕,此舉便相當於答應了陪燕歌一起回家看看。

陽山在彩衣國東部,距離長寧城六百多裏,大雪天騎馬趕路的話,少說四五天。

左淩泉不清楚自己能不能解決事情,自然不會先擺出道上仙師的做派,還是選擇和燕歌一起騎馬過去。

因為天黑了,雪夜趕路,人和馬都受不了,幾人在燕歌的介紹下,找了一家環境不錯的客棧住了下來。

——

風雪瀟瀟,吹得窗外的燈籠嘩嘩作響,屋子裏倒還安靜,但沒有火爐,溫度僅僅隻比外麵的冰天雪地高上一點。

為了避免客人凍死在屋裏,客棧貼心準備的兩床厚被子,不過這對於左淩泉等人來說,自然是用不上了。

房間之中,湯靜煣解開了身上的厚重毛裘,倒頭靠在厚被褥上,並未驅散酒意,用一個似醉非醉的眼神,逗弄著討要小魚幹的團子。

左淩泉要警戒周邊,自然不能沉迷於微醺的感覺,把謝秋桃送回房屋後,來到靜煣的屋子裏,關上了房門。

瞧見靜煣橫著躺在床榻上,曲線畢露就差來一聲“死鬼,還不快過來”,左淩泉露出幾分笑意,輕手輕腳地走到床前,半蹲下來,握住了靜煣的繡鞋。

在旁邊來回打滾兒賣萌的團子,見狀一頭翻起來,歪頭看著幫忙脫鞋的左淩泉,有些疑惑左淩泉為什麽這般‘孝順’,但剛看兩眼,就眼前一黑,被厚重被褥埋在了下麵。

“嘰?”

靜煣把團子蓋得嚴嚴實實,裙擺被慢慢撩起來,她眼神兒稍顯異樣,卻沒有縮腳,而是小聲詢問道:

“婆娘,你忙不忙?”

左淩泉剛拉下褲襪邊緣,瞧見肥軟白玉老虎的輪廓,聞聲自是頓住了動作。

湯靜煣沉默了片刻,正想讓左淩泉繼續,就聽到腦海裏傳來了回應:

“你們在彩衣國?”

“嗯啦,你忙不忙?不忙我開始了……”

“正在忙。”

湯靜煣有點不信,拉著左淩泉的手指,放在了自個的衣襟上,頗為挑逗地道:

“忙什麽呢?你不說清楚,姐姐很難辦的呀。”

左淩泉自是不好下手,起身倒在了靜煣旁邊,等著她和老祖交涉。

左淩泉隻能聽到靜煣的話語,聽不到老祖的回應,稍微等待了片刻,卻見靜煣身體僵硬了下,然後嫻熟地抬起雙手,以真氣為引,在兩人麵前淩空畫下一個紅色法陣,繼而法陣之間逐漸朦朧,開始出現畫麵。

左淩泉一愣,沒想到靜煣還能施展這種神通,他把靜煣裙子拉好,坐著仔細打量。

懸浮在麵前的法陣,應該是老祖傳過來的視角,裏麵是星河明月,雲層分割著仙與凡兩個世界。

一個穿著草鞋的敦實胖丫頭,正捧著臉頰,趴在雲朵之上,看著遙遠的天邊。

而天際的銀月之下,有一條金色河流,在寂靜夜空中朝著北方緩慢移動,仔細看去,才能發現那是一條由燈火組成的長龍。

湯靜煣不明所以,目光放在了視角不遠處的敦實丫頭身上,詢問道:

“這是你閨女?”

畫麵中有聲音傳來:

“本尊小時候。”

“嗯?”

湯靜煣一愣,湊近仔細打量,還想用手去摸,隻可惜摸不到。

左淩泉的目光,則放在遠方的燈火長龍上。

仔細查看,可見長龍中有數百艘渡船,上麵放著巨型傀儡、大型靈獸、堆積如山的丹藥材料法器,船隊外圍還有各種會飛行的靈獸,禦器而行的修士,更是密集如蝗蟲,一眼掃去,恐怕不下萬人。

左淩泉躋身修行道很久,不是沒見過大場麵,但這麽龐大的隊伍一起禦空出行,確實是頭一次見,配上眼前的蒼茫天地,場麵甚至讓他有些震撼。

“這些是?”

“九宗派出的援軍,協助華鈞洲攻打婆娑洲。”

左淩泉尚未出玉瑤洲,不清楚外麵的情況,瞧見這麽多人奔赴仙魔戰場,自然鄭重起來,開口道:

“這些人都是九宗的弟子?”

“九宗弟子八千,聞訊跟隨的散修近兩萬。你認識的程九江、王銳都在其中。”

“嗯?”

左淩泉在棲凰穀的時候被野修追殺,師弟王銳曾舍命相救,他知道王銳的性格,熱血上頭跑去打仗並不稀奇,但他記得王銳當年才練氣而已。

程九江就不用說了,標準老油子,指望他去打仗?

“上官前輩,這些人莫不是九宗強拉的壯丁?”

“正邪相爭的場合,強拉壯丁,是給對方送兵馬,這些修士都是自發的。王銳拜師陸劍塵後,一直在驚露台閉關,這次跟著過去曆練;至於程九江,和靈燁招來的撼神拳宋馳拜了把子,宋馳江湖人出身,有一身俠氣,自己和鐵簇府請命,程九江就跟著去了。”

左淩泉和這些人交情都不淺,自然擔心其安危,本想詢問,但問戰場危不危險,好像有點白癡,所以沒有開口。

上官老祖能猜到左淩泉的想法,回應道:

“仙魔戰場比你想象的殘酷,這些人過去,能回來一成都是萬幸。本尊在這裏既是給他們送行,也是送他們上路,有很多人,都隻能下輩子再見了。”

左淩泉聽見十不存一,心裏自是咯噔了下,坐直了身體。

湯靜煣也皺了皺眉:“明知大部分人都是去送死,你怎麽還讓他們過去?”

“修行的目的便是如此,都不去的話,誰給你們機會,在屋子裏安安靜靜郎情妾意?”

上官老祖說完後,麵前的陣法便自行消散,畫麵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湯靜煣抿了抿嘴,覺得好婆娘真在忙,所以整理好了衣襟,小聲道:

“今天算了哈?”

左淩泉本來的那點念想,已經煙消雲散,他沉默了下,在床榻上盤坐,微笑道:

“嗯,修煉吧,忙完這事兒,說不定還能跟著過去看看。程九江都跑去降妖除魔了,咱們在後麵四處閑逛,像個什麽話。”

“外麵好危險,在這裏斬妖除魔,不也是斬妖除魔嘛。

“也是……”

……

——

另一側,一牆之隔的房間內。

在酒肆中喝了不少的謝秋桃,同樣沒有驅散酒意,臉蛋兒紅紅的,靠在枕頭上,懷裏抱著鐵琵琶,本想隨手彈上兩下,但身在俗世比較擾民,又放棄了這個想法。

腦子裏暈乎乎的,似醉非醉的感覺讓人有點飄。

謝秋桃躺了片刻,翻身把被褥夾在雙腿之間,如同抱著大抱枕似的躺著,又把縮在殼裏的小龍龜擺在麵前,眯著眼琢磨開靈智的法子。

但人在醉酒之時,能想什麽正事兒?剛琢磨不過片刻,謝秋桃的思緒就慢慢飄到了別的地方,比如‘靜煣姐和左公子在做什麽呢’‘是不是有嗯嗯啊啊的聲音’‘咦~好姑娘怎麽能想這麽羞人的事情’……

就這麽瞎琢磨不知多久,謝秋桃眼皮逐漸變重,慢慢合上了眼簾,看起來是進入了夢鄉。

但片刻之後,睡眠中的謝秋桃,眉心卻漸漸皺了起來,眼珠快速轉動,好似做起了噩夢。

趴在枕頭上,從來不敢露頭的小龍龜,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慢慢從龜殼裏探出一個長有兩個小角的金色龍頭,還掛著兩根小胡須,綠豆似的眼睛,茫然望著旁邊酣睡的小姑娘。

謝秋桃做的似乎不是一般的噩夢,眼珠動得越來越快,手也抓緊了被褥,幾乎把被子撕爛,表情甚至顯出了三分猙獰。

小龍龜有點害怕,見勢不妙,慢吞吞地往床下爬去,但小龍龜被放在裏側,爬過鐵琵琶的時候,不小心踩動了琵琶弦,房間之中,頓時響起一聲:

“咚——”

低沉的琵琶聲,聲音不大,卻如同鐵錘直接砸在人的胸口。

麵色猙獰的謝秋桃,瞬間被驚醒,一頭翻了起來。

“呼……呼……怎麽睡著了……”

謝秋桃深呼吸幾次,摸了摸額頭,才驚覺自己滿身冷汗,她眼神茫然,先低頭看向放在懷裏的琵琶,又看向身側。

正抬爪逃跑的小龍龜,對視一眼後,“嗖”的一下縮回了龜殼。

“誒?!”

謝秋桃眼前一亮,眼底的茫然一掃而空,迅速把爬出去的龍龜撿回來,拿在手裏打量:

“出來出來,我收你當靈寵,以後跟著我,保證吃香的喝辣的……”

琵琶震動的聲音,也驚動了隔壁打坐的男女,左淩泉的聲音傳了過來:

“謝姑娘,怎麽了?”

“哦,沒什麽,喝多睡著了,不小心碰了下琵琶弦。”

“是嘛,早點睡。”

“好……”

謝秋桃被嚇醒,已經酒意全無,哪有心思睡覺,捧著小龍龜,喋喋不休地絮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