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來,轉眼已經到了八月。

左淩泉在山水庭院的露台盤坐,閉目時是盛夏夜雨,再睜眼已經多了幾分秋涼。

那天雨夜和桃花尊主達成約定後,左淩泉在桃花尊主的指導下,煉化五行之木,煉化的過程,比上次煉化水精要慢許多,足足用了近兩個月的時間。

速度這麽慢,並非桃花尊主技藝不精,而是兩種五行之源,本質上就有差別。

世間所有的五行之水,都稱之為‘水精’,模樣大同小異,再怎麽稀有,看起來也是無色透明**,可以輕鬆一分為二。

五行之木則不然,世間草木有多少種生息的方式,就有多少種樣式,比如柳枝、種子、花苞、樹苗等等。

仙桃的核心自然是桃核,蘊含著代表‘生生不息’的青龍之力。

四方天神賜予生靈機緣,都不會稱斤算兩,隻給恰到好處的一人份兒,就比如上次東海龍王送團子東西,隨手凝聚的水晶,三個人用都綽綽有餘。

畢竟天神就是天地的化身,人以為從天神手上得了東西,實則隻要不跳出五行三界,永遠都隻是在人家身上蹦躂,逃不開‘塵歸塵、土歸土’的結局,天地豈會和生靈萬物計較得失。

孟章神君青龍賜予的仙桃,蘊含的神力同樣分量十足,卡著分量用不浪費,恐怕三五個人煉化都夠了,剩下的還能留著以後用來煉製仙兵。

但桃子和水精不一樣,水精可以隨手分成幾份,桃子這麽搞,作為種子的桃核自然就毀了。

為了避免來之不易的天地奇珍用在了刀鞘上,桃花尊主費了很大精力,抽絲剝繭般,把仙桃蘊含的本命精華剝離出來一部分,讓左淩泉煉化,剩下的依舊保留在桃核之內。

至於仙桃的果肉,雖然不能當本命物或煉製法寶仙兵,但同樣是天神造物,具備神效,可以入藥。

左淩泉不善醫藥一道,拿了這多好處也沒答謝,就痛快地把果肉給了桃花尊主。

經過近兩個月的閉關,氣海逐漸穩定,成功在幽篁二重站穩了腳跟。

左淩泉睜開眼簾,先內視經脈竅穴,可見氣府內有一黑一青兩道虛影寧靜懸浮;身體發生了很大變化,感覺有一股旺盛的生命力充當基石,讓他自信能把清婉和靈燁一起榨幹,順帶還能把薑怡收拾得服服帖帖……

“……”

左淩泉眨了眨眼睛,沒想到煉化五行之木,還有這種奇效。

不過仔細一想,木主‘生長’,水主‘滋潤’,兩個都偏向養生,在這樣的加持下,若是精力不旺盛,那才是真有問題。

左淩泉觀察片刻身體的變化後,嚐試抬起掐訣,施展清婉學過的‘馭雷術’。

以前左淩泉不可能用出雷法,但今時不同往日,隻見他抬起手指,“震!”字出口,一道拇指粗的電蛇,便從指尖憑空出現。

霹——

雷法為世間殺力之最,但也最難掌控,新手很容易誤傷旁人;因為雷法在沒有熟練駕馭的時候,很容易被附近的靈氣波動吸引,自行偏轉過去,指前麵打後麵都是常事兒。

左淩泉從未用過雷法,自然談不上熟練,和施展水法一樣,指的是露台外的一塊石頭,但電蛇出現的瞬間,就在麵前劃出了一道電弧,飛到了背後,發出“啪——”的一聲刺耳爆響。

“誒?”

左淩泉和清婉第一次施展雷法一樣,微微愣了下,低頭看向手指,正琢磨問題出在哪兒之時,背後忽然傳來一陣寒意。

左淩泉表情一僵,慢慢轉頭,卻見本來趴在琴台上酣睡的春衫美人,醉醺醺抬起眼簾,正怒目盯著他。

我去!

左淩泉迅速做出無事發生過的模樣:

“桃花前輩,你還在呀?”

以桃花尊主的修為,躺在那裏讓左淩泉施展手段,左淩泉都破不了身,一道小雷自然打不到桃花尊主。

但桃花尊主剛才正借著酒勁兒酣睡,一道雷劈過來,自然被打攪得清夢。她眼神很不滿:

“事兒辦完了,就想著本尊趕緊走?”

左淩泉不是提起褲子,就讓姑娘自己擦擦我還有事兒先走了的人,他連忙道:

“怎麽可能,我是沒想到前輩能在這裏護道這麽久,算時間快兩個月了吧……”

“這是本尊的地盤,本尊能去哪兒?”

“額……好像也是,那是晚輩叨擾太久,實在慚愧……”

桃花尊主醒過來,說上兩句話,少許的起床氣也消了,她坐直身體,擺手道:

“煉化完就走吧,自己說過的話可要記住了。以後想找本尊幫忙的話,不用靦腆客氣,上官玉堂能幫你的,本尊都能幫你,上官玉堂幫不了你的,本尊……本尊也幫不了你。”

“……”

說話倒是實誠……

左淩泉輕笑了下,微微頷首,站起身來想和桃花尊主道別。

但左淩泉掃了眼露台外的梅山,表情微微一凝。

梅山距離沙海兩萬多裏!

桃花尊主把他綁過來不到半刻鍾,他自己走回去……

雖然路途有點遙遠,但麻煩人家這麽久,還讓桃花尊主幫忙接送,左淩泉實在開不了口,最終還是抬手一禮:

“那晚輩先告辭了,等從中州回來,再到桃花潭拜訪前輩。”

“去吧。若是在中洲遇見好酒,記得給本尊帶上兩壇;仙人釀是世間珍品不假,但山珍海味吃久了,嚐嚐五穀雜糧也別有一番滋味。”

“沒問題。”

左淩泉答應之後,轉身躍出了露台,抬手輕勾,一把飛劍便出現在了腳下:

“晚輩告辭!”

“嗯。”

左淩泉衣袖輕揮,身形破空而去,眨眼已至天際。

桃花尊主坐在琴台後目送,待人影徹底消失之後,拿起酒壺喝了兩口,又趴在了琴台上,閉眼前還“哼!”了一聲。

當然,這一聲“哼!”,並非針對左淩泉,而是接下來無人打攪清夢,可以認認真真地在夢裏收拾那不講情麵的臭婆娘了……

——

左淩泉在秋日下禦劍而行,穿過腳下的雲海,離開項陽城上空後,回頭看了眼。

秋風和煦的山水已經模糊,位於半山腰上的庭院早已不見了蹤影,也不知那個沒有半點尊主架子的女子,還在不在那裏。

左淩泉不清楚桃花尊主和上官老祖往年有什麽過節,但相處一段時日,能看出桃花尊主並非真的把上官老祖當仇敵,感覺兩個山巔老祖,更像是一對兒冤家,心裏麵還是有些情分。

左淩泉知道上官老祖不是冷酷無情之人,不搭理桃花尊主,也不知道出於什麽緣由,他作為一個晚輩,實在沒辦法勸解,此時也隻能暗暗歎上一聲。

不過上官老祖,顯然一直在注意著梅山這裏的動靜。

因為他剛離開梅山,還沒飛出百十裏,腰間的天遁牌就亮了。

左淩泉略顯意外,這才想起身在九宗,可以用天遁牌溝通。他拿起來查看,見是薑怡,連忙端正了神色,親熱道:

“公主殿下,我可想死你了……”

“你想我死還差不多!左淩泉,你聽好了,本宮已經給大丹宗室送了書信,在宗人府內劃掉了你的名字,從今往後你不是大丹的駙馬了……”

天遁牌來傳來薑怡怒火中燒的聲音,還能聽到冷竹在旁邊規勸:

“公主公主,你別這麽說,你把左公子休了我以後……不是,您以後怎麽辦呀……”

左淩泉表情一僵,心裏自然急了。

這是媳婦要和他鬧離婚呀!

左淩泉連忙禦劍掉頭,往南方折返,把天遁牌貼在耳朵邊上,輕聲細語哄道:

“寶寶,怎麽生氣了?我正在往回來呢,再過……再過十幾天就到了,你別著急……”

“你別回來,我不想見你,去找你那上官狐媚子吧!”

“我……”

“你別解釋,小姨前些日子聯係過我,什麽都和我說了;她不是要當老大嗎?我們鬥不過她不受這窩囊氣還不行嗎?我已經讓小姨回來了,等她一到我們就回大丹,仙也不修了,沒意思……”

“什麽老大,哪兒來的老大的說法……”

“那你說她算老幾?”

“她算……家裏我是老幺,你們都是老大……”

“呸——你是男人,一家之主,總得有個先來後到的規矩吧?哪有次次後來居上的?我和你最先認識……”

冷竹插話道:“左公子最先認識靜煣姐……”

“我最先和你私訂終身……”

冷竹插話道:“小姨先和左公子……”

“你一邊去!”

“哦……”

“左淩泉,你自己說,按什麽規矩算?!”

左淩泉歎了口氣,和顏悅色道:

“咱們最先定下終身,爹娘都知道你是我左家明媒正娶的兒媳婦……”

“我連左家都沒去過,她去過,婆婆還把鐲子給她了……”

“娘心善,見不得人受委屈,在家裏一直袒護弱勢的一方。公主身份尊貴,娘本就敬重,給靈燁鐲子,估摸也是怕公主欺壓後來的姑娘……”

“我是那種人嗎?”

“肯定不是,但娘沒見過公主,這麽想不奇怪。以後咱們回去一趟,娘瞧見公主這麽賢淑,不僅不和靈燁爭大小,還整天幫靈燁處理公事兒,自然會更偏袒你,你說是不是?”

“……”

薑怡憋了半天,還真說不出什麽話來了,最後氣衝衝道:

“你怎麽出去一趟,變得油嘴滑舌?”

左淩泉能有什麽辦法?不油嘴滑舌後院就炸了,人都是逼出來了。

“什麽油嘴滑舌,說的都是大實話,等從中洲回來,咱們一起回家一趟吧,說不得還能趕上過年吃團圓飯……”

天遁牌那頭,薑怡沉默了下,語氣緩和了些:

“過年怕是趕不上了,我在神火洞天裏麵修行,有老祖指點,速度快得和飛一樣,都快趕上小姨了,就這麽走,下次不知什麽時候才能遇上這機會……老祖看起來不著急,我準備閉關一段時間,直接把境界提上去,免得跟著你的時候,什麽忙都幫不上……”

左淩泉和薑怡是正兒八經的初戀,一直聚少離多,心裏一直覺得虧欠;但修行就是如此,沒有前期遊曆的漂泊不定,哪有以後安安穩穩地廝守千年。

左淩泉沉默了下,還是含笑道:

“閉關時間過得快,一閉一睜時間就過去了。我已經找到了本命水、本命木,本命土好像也拿到了,等找的其他兩樣,你什麽都不用幹,就能順風順水追上靈燁,到時候腰杆不就挺直了,辦事兒的時候你壓在她上麵都可以……”

“啐——你想得美,我才不和她……呸呸呸……對了,你接下來要煉化本命火,湯靜煣說能幫你,想過去找你,老祖不讓她去,她非要去,老祖不送她,她就自己坐渡船過去了……”

“啊?靜煣一個人坐渡船?”

“你擔心個什麽?她現在都快追上上官狐媚子了,驚露台幾個長老見了都客客氣氣,你還怕她被人拐去賣了不成?”

湯靜煣和老祖心念相通,左淩泉自然不擔心靜煣出事,隻是對靜煣一個人跑這麽遠有些意外。他想了想道:

“那這麽一來,豈不是隻有你和冷竹留在荒山?”

“留著就留著唄,能有什麽辦法……就這樣吧,賬見麵了再和你算。你以後不準幫她處理公事兒,更不能讓小姨搭手,她讓湯靜煣當苦力倒是可以,隻要她使喚得動……”

“明白,公主說了算。”

……

——

直入雲霄的荒山主峰,山頂蓋著積雪,下方則是滿山秋色。

千丈廊橋之上,一襲火紅長裙的姑娘,靠在白山精雕像的後麵,輕聲細語良久,才念念不舍地收起天遁牌,抬頭深深看了北方一眼。

彼此約定此生攜手,修行道上卻要長久離別,對於剛剛情竇初開的薑怡來說,忍受這份獨自修行的枯寂談何容易。

但修行就是如此,想要不成為拖累,就必須有足夠的實力做支撐,不然害人害己。

薑怡知曉這個道理,所以心中再想跟著去雲遊四海,還是壓下了心中的思念,選擇繼續在這裏埋頭苦修。

其實老祖很善解人意,知道她思念情郎,說可以和湯靜煣一起過去見個麵,過兩個月再回來即可。

但薑怡比較好強,修行不像湯境煣一樣隨緣,既然有機會就得抓住每一刻的時間,現在的短暫重逢,哪裏比得上以後的長相廝守,隻有盡快把境界追上去,以後才能相伴同行。

說起湯靜煣的事兒,薑怡還覺得有點奇怪。

得知左淩泉正在煉化本命木後,她提了句湯靜煣能不能給鳳凰火,老祖說可以,湯靜煣就要去找左淩泉。

老祖本來不想讓湯靜煣過去,扯了一堆有的沒的,字裏行間的意思都是‘你就在本尊身邊待著,別去打擾左淩泉’。

但左淩泉現在的目標就是找本命火,不然就卡在幽篁二重了,湯靜煣去給左淩泉送本命火,怎麽能叫打擾?

湯靜煣不解其意,就不停追問緣由。

上官老祖卻表現得很古怪,反正就是不太想讓湯靜煣回到左淩泉跟前。

最後拗不過湯靜煣,還是讓她過去了,但不直接把湯靜煣送到左淩泉身邊,而是讓湯靜煣自己坐渡船慢慢過去。

其中緣由,薑怡自然想不明白,隻能當做老祖此舉另有深意。

眼見湯靜煣乘坐的仙家渡船已經從山外起航,薑怡再心平氣和,眼底也難免露出了些許酸味。

但現在酸也沒用,過去了也是受氣,等以後境界追上來,能把左淩泉甚至上官靈燁按著打屁股的時候,過去才是真正的揚眉吐氣……

薑怡如此想著,從衣領間取出了那塊竹子雕刻的吊墜,摩挲著上麵她被按著打屁股的畫麵。

雖然想新仇舊怨一起算有點難,但人總得有點誌向嗎……

雕像另一側,冷竹等待許久不見動靜,小心探頭打量,發現薑怡握著吊墜傻笑,小聲道:

“公主?”

“咳——怎麽啦?對了,誰讓你剛才在旁邊一直插話的?什麽叫湯靜煣先認識、小姨先私訂終身?”

“呃……嘿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