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月明星稀,中年麵貌的無冶子,雙手杵著寶劍,眺望熟悉的星海,目中顯出物是人非之感。

曾經的無冶子,就是當代的江成劍,威震中洲,以一劍之力,力壓整整一代人;那時候的江成劍,不過是個默默無聞的小劍俠,他甚至沒聽說過名字。

但英雄也好,梟雄也罷,總有落幕退場的時候。

長眠地底三千年,無冶子早已成了和當今世道沒關係的局外人,曾經對他又敬又畏的中洲劍俠差不多死幹淨了,如今的中洲劍俠,連聽說過他名字的都沒幾個,更不用說賣給他麵子,要再次融入修行道並不容易。

但修行就是如此,有再多艱難險阻在前,都得想辦法往前走上一走。

蘇醒後的這些天,無冶子都在想辦法,回到自己曾經的位置;想要再次成為名震玉瑤洲的巔峰劍仙,首先要做的就是擺脫當前的這副皮囊。

這具名為‘趙渠’的皮囊,靈穀六重的境界,沒有啥缺陷,但同樣沒優點,以無冶子的閱曆和玲瓏閣內積攢的家底,花個百年時光打磨,不是不能重登巔峰。

無冶子能在世上留下名字,絕非急功近利之人,有這個耐心;但讓他沒法接受的是,這具軀殼五行親土。

人皆有五行之屬,哪怕幽篁巔峰本命圓滿,五行品階並無差異,修士還是會側重親和力最強的五行之屬。

無冶子五行親水,往日苦苦尋覓的功法、武技乃至手上這把仙兵,都適合親水的修士,其次金、木;五行之中土克水,他用這具軀殼來修行,無異於事倍功半,給自己找罪受。

相反,左淩泉的身體和他方方麵麵都很切合,簡直是量身定做的胚子,如果得到,往後修行就是事半功倍,恐怕一二十載,就能回到曾經的巔峰狀態,說不定還會更高。

兩相對比之下,無冶子能怎麽選自不用說;不過他也明白,他能看上的人,在當今的修行道也絕不是無名小卒。

通過搜魂和對幾個路過修士的盤問,無冶子大概得知了玉瑤洲目前的情況。

雖然現在的頂流仙尊都是後來人,他一個都不認識,但曾經走到過山巔,對於這些同道中人的道行有個大概估計;畢竟隻要長生道還是斷的,天資再好都隻能卡在斷橋橋頭,不可能超過他對最強者的認知。

依照無冶子的判斷,左淩泉背後的護道人,是八大尊主的某一位,臨淵尊主的可能性最大。

如果臨淵尊主跟在身邊,無冶子毫無機會,但這種級別的仙尊,不大可能貼身為弟子互道,正常情況都是出事兒了給當地道友打個招呼,或者動用大神通裂空而至,幫弟子平事兒。

撕裂空間有範圍限製,不可能在玉瑤洲開個洞,直接到了北狩洲後花園,隻要臨淵尊主在鐵鏃府附近,就不可能一瞬間趕到中洲,那需要提防的地,就隻有附近的修士。

無冶子知道中洲如今有十個劍皇,南邊的伏龍山附近,還有倆尊主,隨便過來一個,現在的他都很難對付,因此隻能先行布置場地,然後速戰速決。

好在十幾天忙活下來,已經準備妥當,接下來就是等著魚兒上鉤。

說起來這算是一場豪賭,賭贏了大道朝天,賭輸了屍骨無存,不符合修行中人萬事求穩的理念。

但有些時候,長生大道就擺在眼前,錯過了這輩子都遇不上第二次,不敢去搏一把的話,走這修行道作甚?

上次差點身死道消,已經輸過一次了,哪有賭狗次次輸的……

無冶子雙手杵著長劍,望著東南方暗暗琢磨,直到東方晨光亮起之時,幾道人影,終於出現在了視野內……

——

晨曦初露,久違的太陽,從背後的山巒間升起。

被雨露浸泡良久的黃沙與山野,在熾熱陽光下迅速幹燥,以至於地麵上霧氣騰騰,周身都能感覺到一股潮熱。

左淩泉禦劍而行,來到西南方的山野間,瞧見遠處密密麻麻行進的修士後,就落在了地麵,徒步前行。

山野間結伴過來探寶的散修極多,他們三人並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可能是靈氣波動的源頭已經探明,高境修士已經離開,剩下的大量低境修士,為了幾塊黑水與搏命不值得,彼此不再打打殺殺,而是熱火朝天地挖起了礦,時而能聽到討論聲:

“礦洞很深,往裏麵挖還能找到品相好的,拿這些破石頭不嫌占地方?”

“落袋為安,挖多少是多少,趕快走吧……”

“聽說齊家和陳家的人馬快到了,這些人一來肯定把礦洞霸占,趕快挖,能挖多少是多少,以後這樣的機會可不好找……”

……

左淩泉順著人群行走,瞧見滿身大包小包的修士,回想起了自己和靜煣第一次在落魂淵下礦,發現到很多礦石時的場景。

雖然回想起來,隻是些尋常的材料,滿滿一玲瓏閣才賣了萬枚白玉銖,但那種白撿錢的興奮感至今記憶猶新,所以很理解這些散修目前的心情。

謝秋桃最喜歡這種事兒,如果放在平時,她肯定拿著大口袋進去撿石頭了,白撿的白玉銖境界再高也不嫌多。

不過上官靈燁和左淩泉在跟前,讓他們陪著自己一起下礦,肯定不合適,謝秋桃看了幾眼後,失望道:

“看起來隻是個礦洞,我還以為是什麽大寶貝出世了呢。”

上官靈燁是鐵簇府順位繼承人,家裏開錢莊的,雖然喜歡小錢,但跑去和低境散修一起挖礦的事兒,實在提不起興趣。她在礦山外環視一周,沒發現特別之處後,開口道:

“算了,這地方沒什麽油水,去別的地方找找看吧。”

已經去過了麒麟洞,又跑來了這裏,都一無所獲,左淩泉也不知道要找到什麽時候,就想提議,先回去把畫舫開過來,帶著清婉一起找機緣。

但左淩泉尚未開口,忽然感覺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劍意,從遠方的山野間傳來。

劍意很是縹緲,摸不清準確方向,特別熟悉,左淩泉用過一次仙劍,所以當時就辨認了出來。

左淩泉神色微凝,轉眼望向遠方的山野——霧鎖青山,天地如水墨畫卷,朦朦朧朧什麽都看不清,認真感知,方才那股劍意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上官靈燁未曾察覺異樣,詢問道:

“怎麽了?”

“我感覺到那把仙劍的蹤跡了,像是幻覺,就在礦山後麵,距離不定。”

隻有神魂極度虛弱的人,才會神識錯亂出現幻覺,對於修行中人來說,感覺到有就是有,沒有幻覺的說法。

上官靈燁和謝秋桃,聞聲臉色都凝重起來。

謝秋桃看起來憨憨的,但警覺性遠超常人,否則也活不到這麽大。她想了想道:

“怎麽感覺那人陰魂不散,從沙海外麵到這裏,一直都在我們附近。”

左淩泉看向上官靈燁:“感覺不對勁兒,我們還去不去斬妖除魔、匡扶正道?”

上官靈燁覺得事出反常必有妖,正在估摸此行的吉凶,尚未下定決心,懷裏睡覺的團子,就從衣領裏探出頭,望向礦山外的人群,抬起翅膀晃了晃:

“嘰!”

看模樣,是在和熟人打招呼。

三人心中微驚,轉眼看去,才發現山下的散修人群中,有個暮氣沉沉的糟老頭子,正坐在一塊石頭上,和幾個小年輕侃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