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夜雨綿綿。

左淩泉赤著上半身盤坐,總覺得兩人的對話有點古怪,但又說不出哪裏古怪,想想還是拋去雜念,認真感覺。

隨著吳清婉加大力道,左淩泉很快感覺到,肚臍下傳來灼熱之感,體內也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就好似一股熱流,在肚子附近遊躥。

第一次親密接觸,不舒服的感覺肯定有,但遠沒有到痛不欲生的地步,他便沒有說話。

雨夜之下,吳清婉透過昏黃火光,已經能瞧見左淩泉胸口發紅,雨水淋在肌膚上,冒出絲絲縷縷的霧氣。

吳清婉起初隻是在小心嚐試,但漸漸就發現了不對勁。

上次在棲凰穀探查,她灌入的真氣如石沉大海後,便沒有再繼續探查。

這次她大膽了些,源源不斷的往左淩泉體內灌入真氣,卻發現左淩泉的身體好似個無底洞一般,還真就摸不到邊際。

吳清婉抬起眼簾,看向左淩泉閉目的側臉:

“你確定你沒事?”

“確定沒事,就是有點燙,嗯……好像還在自下往上蔓延,感覺其實挺舒服,就和刮痧差不多。”

吳清婉眉宇間顯出疑惑,她現在灌注的真氣,已經超過煉氣第一重所能承受的最大範圍了。

按理說,左淩泉未曾修行,經脈從未受過淬煉,應該扛不住才對,怎麽會和沒事人一樣?

吳清婉確定左淩泉沒事後,沒有停手,繼續源源不斷的往其體內灌注。

左淩泉閉目感覺身體的情況,能清晰察覺到,有一股熱流在體內壯大,經過最開始的不適應過後,漸漸覺得特別舒服,渾身都充斥著力量感。

兩個人就這樣坐在小溪邊的石頭上,不知不覺便過去了一個時辰。

吳清婉的表情,也從最開始的疑惑、驚訝,慢慢變成了不可思議。

吳清婉修行多年,從第一重‘氣海’到第十二重‘神庭’都走過一遍,很清楚的知曉各階段修士,體內最多承載多少真氣。

任督二脈五十二處竅穴,在煉氣期,每處竅穴能承載的真氣相差不會太多,如果以氣海修士為例的話,二重神闕,約莫比一重多五倍;三重鳩尾,則比氣海修士多十倍;四重十五倍,以此類推。

她把真氣灌注到左淩泉體內,從最開始的第一重、第二重,漸漸到了第五、第六、第七……

慢慢的,吳清婉都開始心驚肉跳,就和手兒貼著炮仗似得,生怕旁邊的年輕人,直接在她麵前炸開。

可前麵的左淩泉,渾身籠罩在白色水霧之間,一直紋絲不動,好像並沒有感覺到吃力的樣子。

這種反應,甚至讓吳清婉擔心起自己來——別弄到最後,把自己榨幹了,都滿足不了左淩泉。

不過,這個想法顯然有點誇張。

人從六歲起開始修煉,一年通一竅,躋身十二重神庭也得十八歲,這種天資,放在南方九宗,或許都是少有的天縱奇才。

左淩泉今年才十七,而且從沒有練過正兒八經的煉氣法決,怎麽可能比她強。

能出現目前的反應,在吳清婉看來,隻能是左淩泉的體製比較特殊。

既然左淩泉能承受,吳清婉也一直沒停手,源源不斷灌入真氣,直到又一個時辰過去,灌入的真氣已經是煉氣十重所能承受的極限,左淩泉才皺起眉來:

“吳前輩,等等,感覺……我也說不清楚什麽感覺,反正不大對……”

吳清婉聽見這話,竟是暗暗鬆了口氣——她任督二脈五十二處竅穴全穩固,體內蘊含的真氣,約莫就是一重氣海修士的五十多倍,方才一下就耗出去七八成,重新煉化填滿都得個把月,她都不敢想左淩泉是怎麽抗住的。

吳清婉收回手掌,額頭上也蒙上了一次細汗,她抬手擦了擦,起身站在左淩泉的麵前,詢問道:

“感覺如何?”

左淩泉體內藏著吳清婉灌輸而來的澎湃真氣,感覺非常奇怪,就好像多動症般,身上憋著一股勁兒,隨著真氣灌入停止,充斥全身的熱流,又迅速在消退,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會消散一空。

左淩泉站起身來,低頭看了看自己發紅的身體,想了想道:

“感覺全身都在漏氣。”

“全身?”

吳清婉莫名其妙,連忙抓住左淩泉的手腕探查,果然發現,本來還如江河般澎湃的真氣流動,在迅速衰減。

其實不用號脈探查,左淩泉渾身霧氣彌漫,在雨幕之中迅速化為虛無,肉眼都能瞧見,場景就和修行中人自行散功一般。

“怎麽會這樣?不應該呀。”

吳清婉圍著左淩泉轉了一圈兒,既不解,又心疼這好不容易煉化而來的真氣,想收回來都沒法收。

左淩泉好不容易體會到了修行中人的力量感,馬上又要跌回原地,心中的沮喪可想而知。他感覺著體內飛速流失的真氣,有些不甘心的道:

“吳前輩,我現在能不能用這些真氣?”

吳清婉蹙著眉兒,柔聲道:

“既然沒有不舒服的地方,按理說能調用。不過劍技、術法都有特定的運氣脈絡和心得,你都沒學過這些,怎麽用?”

左淩泉身上的真氣都快跑光了,心疼也沒用,還不如跑光之前爽一把。

他從三歲起開始習武,練劍練了十四年,練的是同一劍,目的便是為了有招一日踏入修行之門,憑這一劍讓世人看看,什麽才是劍客!

左淩泉可能沒法修行,但對自己這一劍很自信,自信到不把修行中人放在眼裏,也不覺得棲凰穀的劍招,比他這一劍強。

如今有真氣傍身,他就不信自己這引以為傲的一劍,還能比沒真氣的時候弱。

念及此處,左淩泉沒有在猶豫,提著青皮鞘長劍,來到了溪澗外的樹林旁,距離五步,把手放在了劍柄上。

吳清婉見識過左淩泉的劍法,也覺得那一劍很厲害,反正不按照劍技、術法的固定方法運氣,就和俗世武夫不按照正確方式發力一樣,根本玩不出什麽花樣,看看也沒什麽。

吳清婉如此想著,來到了左淩泉附近,雙手疊在腰間認真打量,但接下來瞧見的一幕,卻讓她終身難忘。

霹靂——

夜幕之下,春雷在烏雲密布的蒼穹炸響。

雨幕瀟瀟而下,赤著上身的左淩泉,手按劍柄站在河灘上,長發隨霧氣飛散,天地在這一刻驟然寂靜下來。

吳清婉和上次一樣,感覺到了那鋒銳無比的穿透力,說不清道不明,但真真實實存在與眼前。

而和上次不一樣的是,左淩泉身上霧氣彌漫,明顯能看到雨水蒸發而來的水霧,在左淩泉周身化為了一個氣旋,朝持劍的右手上聚集。

閉塞的山坳,在這一刻起風了!

不過風是朝左淩泉吹的,連自九天之上落下的雨線,也在這無形夜風的吹拂下,朝著左淩泉手中那把青皮鞘長劍聚集。

“這……”

吳清婉修行半輩子,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在師父嶽平陽身上都沒見過。雖然不明所以,但她感覺的出,這一劍有點厲害。

吳清婉下意識的退開幾步,眼睛都不敢眨,想要看清左淩泉的一舉一動。

可惜的是,哪怕她全神貫注盯著,依舊沒能全部看清。

嚓——

劍起!

蒼茫夜色籠罩的山坳,在一瞬之間閃耀出炫目青光,壓過了雲海間的春雷。

長劍出鞘,三尺青鋒前刺。

劍刃被青色劍氣縈繞,和吳清婉如出一轍。

但不一樣的是,比吳清婉那一劍要璀璨太多。

下一刻,兩條遊龍般的劍氣浮現,在劍鋒上纏繞盤旋,又隨著劍鋒破空而去。

咻——

劍鳴空靈澄澈,如淚珠落入深穀寒潭,壓下天地雜聲。

劍氣席卷風雨,似龍行於野,以摧枯拉朽之勢,摧毀前方密林。

古樹花草,都在這一劍下同時化為齏粉!

一切不過須臾之間。

劍光過後,山河盡皆死寂,隻剩下赤著上身的左淩泉,在寂靜夜色中持劍而立。

三尺青鋒斜指地麵,被氣浪震散的雨幕,又落了下來,順著劍鋒點點滑下,滴落在了河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