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眨眼已是天明,窗外灰蒙蒙的,忽如其來的夏日悶雷,驚醒了剛剛徹底放鬆的左淩泉。

幔帳之間,左淩泉睜開眼簾,深深吸了口氣,空氣裏留著殘香;馬城縣的日子明明發生在昨天,這一瞬間卻恍如隔世。

打打鬧鬧一晚上,薑怡和吳清婉有些疲倦,還在睡著;湯靜煣也是如此,怕衣裳被撤掉,到現在還抱著貼身小衣,縮在床鋪的最裏側。

左淩泉沒有驚醒身邊人,悄悄起身,拿起昨晚沒喝完的酒,灌了一大口,辣喉嚨的感覺直衝頭頂,整個人也徹底精神了過來。

打開房門,海風混雜著雨珠,從外麵吹了進來。

呼——

左淩泉怕驚擾了媳婦的春夢,迅速關上了房門,走向了下方的庭院。

海邊的雨很大,有圍牆阻擋,種的花木還是被風雨壓彎了腰肢;庭院的廊道裏,冷竹抱著個小木盒,坐在美人靠上,觀賞著外麵的雨幕,還小聲說著閑話:

“你叫也沒用,我可不敢放你出來,萬一靜煣姐生氣怎麽辦?”

“咕咕……”

“剛做好的油炸酥魚,真香,可惜你吃不著……”

“嘰嘰~……”

盒子之中,被關了一晚上的團子,不敢自己亂跑,不停‘咕咕嘰嘰’討好,希望冷竹能把它放出來,這樣娘親發火,它就能把鍋扣在冷竹頭上了。

但冷竹可不背這鍋,還很過分地做出認真品嚐美食的模樣,時不時享受地嗯一聲,把團子急得都快變成了啄木鳥。

左淩泉會心一笑,並未去打擾和冷竹玩鬧的團子,先在樓下洗漱了一番,確定臉上沒胭脂痕跡後,穿過庭院來到了小湖旁。

自從昨晚親密接觸過後,上官靈燁跑回了畫舫,彼此再未見著麵。

此時畫舫的門窗依舊關著,看起來一整夜都沒有出來,也不知是在生悶氣,還是在修煉調養。

左淩泉輕手輕腳來到甲板上,先側耳傾聽,但畫舫內部被陣法隔絕,聽不見任何動靜,就抬手在門上敲了下。

咚咚——

畫舫內部很快傳來回應,門上的禁製自行消失了,卻沒有聲音。

左淩泉稍微整理了下衣袍,做出給姑娘賠禮道歉的架勢,緩緩推開房門,親切招呼道:

“太……祖……前輩?!”

裝點雅致的小房間裏,彌漫著助人清夢的檀香。

一襲金色龍鱗長裙的高挑女子,雙腿彎曲疊放,坐在雕花軟榻上,勾勒出飽滿的圓臀,以膝為枕,讓宮裝美人靠著,微微抬指,示意噤聲。

雍容華美的太妃娘娘,雙眸緊閉,氣息均勻,睡相如同嬰兒般香甜;可以瞧見眼珠在微微轉動,手兒也不安分地在衣襟上磨蹭,也不知在做什麽引人遐想的美夢。

除此之外,公主般貴氣的白貓,也翻著肚子躺在了書桌上,睡得很死,由此看來,鶴首香爐裏點著的檀香並非凡物。

左淩泉猛然瞧見上官老祖,自然是驚了下,收起了風度翩翩會見佳人的舉止,做出端正模樣,關切看向太妃奶奶,眼神詢問怎麽回事。

上官老祖並未言語,身形先是定住,繼而身體裏又‘站’起來一個金裙女子,旁看去,就好似原本曲腿側坐的女子一分為二,變成了兩個人。

站起來的上官老祖,並沒有實體,一穿而過,自然也沒驚動上官靈燁。

神魂出鞘,是玉階境修士才能掌握的神通,左淩泉以前也不是沒見過老祖幻化的虛影,但真真切切瞧見這玄妙的手段,還是覺得有點眼暈。

“出去說吧。”

“她沒大礙吧?”

“為了給你護道,神魂遭受重創,大礙沒有,但完全恢複需要些時間。”

“哦……”

上官玉堂無聲無息走出房門,門便自行關上了。

左淩泉看著軟榻上的太妃娘娘,最後又掃了眼定在原地的老祖本體,等房門關閉,才跟著往外走去,詢問道:

“前輩有事找我?”

上官玉堂肯定有事。

她昨晚不是一般地難熬,哪怕沒有心神失守沉淪於欲念,也被弄得不上不下心裏滿是邪火。

但這事兒不能讓外人知曉,更不能因此教訓左淩泉。

上官玉堂表情很嚴肅,緩緩飄起,往海邊行去: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不能有一刻停歇。即便你眷戀溫柔鄉,想歇息片刻,外麵那些異族,也不會給你機會,你已經被盯上了,盡快精進修為,才能保證以後的安危。”

左淩泉的飛劍被清婉撿回來了,此時禦劍跟在後麵,點頭道:

“我以後定然小心。等找地方把水精煉化了,就立刻啟程去找五行之木……對了,我出來的時侯,那條大龍,讓我瞧見了一個桃子……”

“那就是賜給你的機緣,拿到之後煉化,湯靜煣再給你五行之火,就能躋身幽篁三重;本尊這裏有一把劍,等你找到麒麟土後,送給你,助你成為九宗最強劍修。”

“嗯?”

左淩泉一愣,聽上官老祖的口氣,他才靈穀巔峰,距離玉階境就一步之遙了,這未免太簡單了些。

“這麽說來,再找個五行之土,我就能入玉階了?”

“理論上是如此,不過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世上不知多少人倒在幽篁境,就是因為缺一樣本命,到死都找不到。就如同本尊那把劍,如果不給你,你這輩子尋遍九洲,都找不到第二把更合適的。”

左淩泉想想也是,含笑道:“那我算是運氣極好了;常言無功不受祿,前輩直接把劍送我,這機緣來得太容易,總覺得拿著心裏不踏實。”

上官玉堂在夏日暴雨間穿行,沉默片刻,輕輕歎了口氣:

“你以為得了大機緣是好事?有因必有果,有借必有還,所謂‘運氣’,不過是天地多看了你一眼。你我身處天地之間,從天地間索取的東西,遲早都要還回去;得機緣越容易,便說明你以後要付出的代價越大。”

左淩泉在修行道不過是初出茅廬的小年輕,對這話隻能說似懂非懂,他斟酌片刻,詢問道:

“意思就是,天地把東西給我,是要我去辦事?”

“天地就是你我周邊的山海日月,不會以人的方式思考,他們遵從的是‘規律’。就比如一條河,被倒塌的山峰堵住,就會出現堰塞湖,這個‘堰塞湖’就是因運而生的產物,你覺得天地讓它出現的目的是什麽?”

“呃……好像沒啥目的,本就該出現。硬要說的話,是為了讓河流恢複?”

“這麽理解就對了。天地隻遵從規律,不會像人一樣思考,隻是你我把天地想象成人了;天官五獸是天地因運而生的神靈,能和你簡略交流,但也隻是代為向你傳達天地的意思,沒有自我立場。”

左淩泉大概明白了些,若有所思地道:

“前輩的意思是,我成了‘堰塞湖’?”

“差不多吧,每個人乃至鳥獸草木,都會有走運的時侯,至於天地讓其走運的目的是什麽,沒人能推算;我們常說‘機緣巧合’,隻是我們推算不出原因罷了,每件事背後必然有原因和結果,但這隻有天地本身才能知曉。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認,機緣越大,說明在天地間占的位置越重要,未來要發揮的作用越大。畢竟你得到了通神之力,總不能什麽事兒都不幹,力量越大幹的事兒自然越大。”

左淩泉看得還是沒老祖通透,有些杠精地問道:“我要是得了天地之力,就待在家裏什麽都不做……”

“那你就是蓄水池。”

“哦,明白了。”

“你得了這麽大機緣,還這般順利,說明你站在了風口之上,天地在背後推波助瀾;等你積蓄的力量足夠後,必然有需要你動用力量的事情擺在麵前。所以別覺得自己機緣強、修行快是好事,這隻能說明你要做的事很大很急。”

“我要是半途夭折了呢?”

“唉……”上官玉堂輕聲一歎:“你沒了天地還在,自然會再‘因運而生’一個人,你以為天地都圍著你轉?”

左淩泉大概明白了,點頭道:

“多謝前輩指點。”

“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說的其實也是這個道理。不過天給你的東西,也不是那麽容易拿,就比如那顆桃子,你得去桃花潭自己取,至於怎麽取,到時候看情況。”

上官玉堂昨天晚上,在桃花尊主麵前‘嗯~’了一聲,再過去會被那老妖婆纏著問東問西,而且她在的話,桃花尊主必然漫天要價,此時還有些頭疼。她來到了海麵之上後,開口道:

“本尊給你護道,在這裏把水精煉化,就啟程吧。”

左淩泉對此自然沒異議。

隻要把水精煉化就入了幽篁,意義很重大,尋常修士一般會準備很久。

左淩泉雖然沒仔細了解過,但上官老祖在,天王老子來了也出不了岔子,他不再多問,把玲瓏閣裏的水精取出來,就開始按照上官老祖的教導,在地麵上畫起了陣法……

……

天空雷雲凝聚,讓暴雨又加大了些許。

庭院閣樓內,慢慢又響起了輕聲言語:

“小姨,你做什麽呢?”

“呃,不好意思,把你們吵醒了……你們先睡,我剛想起來屋子裏還有東西沒弄完,先回屋了……”

“急什麽,躺著一起聊聊,你昨晚放得多開,怎麽還靦腆起來了?”

“不了不了……”

很快,房門打開,吳清婉先是探頭在庭院裏掃了眼,確定無人盯著看後,才做出斯文嫻靜的模樣,不緊不慢下了樓梯。

缺少吳清婉這根紐帶,薑怡和湯靜煣同床共枕自然不對勁兒,兩人尬聊幾句後,湯靜煣便也跑出了屋子。

“好大的雨……”

湯靜煣站在閣樓圍欄上,眺望遠方的海麵,感覺浩瀚天威在往那邊聚集。

湯靜煣對這些研究不深,暗暗詢問道:

“死婆娘,海上是不是有動靜?”

“滾。”

回應很快傳來,措辭嚴厲,十分不近人情。

湯靜煣水媚臉頰微微一僵,繼而氣上心頭,想回罵幾句,不過想想還是忍了。

因為她知道死婆娘為何生氣。

昨天晚上她在閨房之中,躺在旁邊看左淩泉修那倆不知羞的姨侄女,哪怕她沒好意思脫衣裳,隻是讓左淩泉摸了摸,那白花花、浪陣陣的羞人場麵,還是把她看得小心肝直跳,身體有很大反應。

她能感覺到死婆娘也不好受,但清婉和薑怡在,又不好過來製止,那股又氣又無可奈何的情緒,直接倒影在了她的心底,她沒敢再大膽些,也是怕把死婆娘真惹毛了。

既然死婆娘懂事,昨晚沒來打攪,就相當於退了一步。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湯靜煣好不容易讓死婆娘忍氣吞聲的一次,自然不能得寸進尺;試探底線的事兒得一步步來,隻要循序漸進不停刺激,死婆娘總有一天會默認這事兒;說不定‘日久生情’,還真能把她拐回來當小左的小媳婦,叫自己姐姐什麽的……

湯靜煣就這麽胡思亂想著,緩步走下了樓梯。

雨幕沙沙的庭院中,冷竹端著熱水正往閣樓走,胳膊下麵還夾著個木盒子,瞧見她後,連忙開口道:

“靜煣姐,團子都快急瘋了,你把它放出來吧。”

“咕咕~……”

湯靜煣晚上跑去浪,都忘記把團子關盒子裏麵的事兒了,她走到跟前,接過木盒打開看了眼。

原本裝滿小魚幹的木盒裏,已經幹幹淨淨連渣都不剩;丟丟大的糯米團子,委屈巴拉地躺在裏麵,吐著小舌頭,一副‘憋死鳥鳥了’的模樣,傻裏傻氣。

湯靜煣有些無奈,把團子拿出來,訓道:

“你自己不會出來?盒子又沒鎖上。”

“嘰?”

團子張了張鳥喙,欲言又止,明顯是想說“鳥鳥要是出來,你肯定又說鳥鳥‘誰讓你自己亂跑的?’”。

不過這麽說,早飯肯定沒著落了,團子還是做出鳥鳥知錯的模樣,張開鳥喙,嗷嗷待哺。

“一整盒魚幹都吃完了,還吃?”

“嘰嘰……”

團子用翅膀摸了摸毛茸茸的肚子,示意自己給左淩泉幫了大忙,要是不吃胖,以後就幫不上忙了。

湯靜煣見此,也不好多說了,隻能想辦法給團子找吃的;不過小魚幹是貓糧,皇太妃娘娘給的,她也不知道在哪裏買。

老是吃別人家東西不太好,湯靜煣看了下畫舫,本想去問問小魚幹的產地,但她和皇太妃娘娘不是很熟,畫舫門窗關著,為了這點小事不太好去打擾。

好在沒觀望多久,閣樓上又響起了腳步聲。

踏踏——

湯靜煣回頭看去,洗漱完的薑怡,從書房抱了厚厚一遝卷宗走了出來,下樓走向庭院。

湯靜煣稍顯疑惑,來到屋簷下等待,詢問道:

“公主,下這麽大雨,還把這些搬到畫舫去?”

薑怡抱著一遝卷宗,冷竹在背後也是如此,麵對湯靜煣的詢問,表情稍顯複雜。

薑怡昨天已經得知,左淩泉和太妃娘娘親過嘴,那兩個人的關係就比較曖昧了。

薑怡是左家的正房兒媳,換而言之就是大婦,招呼不打就搶她男人也罷,還把活兒全安排給她,她要是現在就悶起頭老實幹活兒,以後等太妃娘娘真進了門,還不得幫人家當肉枕頭靠著伺侯?

左淩泉說是誤會,但這名分不弄清楚,薑怡總感覺自己是苦主,所以還是得去旁敲側擊問一下。

不過這事兒可不好讓家裏的小丫頭知道,眼見湯靜煣問起來,薑怡隻是道:

“有些案子,需要太妃娘娘親自過目,拿過去給她看一下。”

“哦,我幫你們撐傘吧,別把衣裳打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