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靂——

一場瓢潑大雨。

海岸線上千帆雲集,呼嘯的海風吹起浪濤,拍打在巍峨海堤之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渡船在港口內落下,從四海而來的修士,陸續走下踏板,迅速融入摩肩接踵的人海。

左淩泉帶著鬥笠,來到了偌大港口的碼頭上,看著眼前的盛景,輕輕鬆了口氣。

經過半月航行,渡船來到了登潮港;除開第一天晚上,太妃奶奶過來了一次,後麵風平浪靜,倒也沒什麽可說的。

登潮港位於帝詔王朝最西側,是九宗乃至玉遙洲主要出入口。

東海海域極為廣袤,中途無補給,正常修士無論是踩飛劍,還是直接禦風,都很難一次性跨過;海獸遠比陸地上密集和凶悍,敢中途停留休息,下一刻可能就被蛟龍之屬包圍了,運氣不好,玉階境的仙尊都有可能以身祭海。

因此,要跨洋渡海,隻能坐船抱團兒,走開辟好的航線,所以登潮港的規模和吞吐量,都比內陸港口大得多。

海上航道由望海樓打理,疏通航道的成本,遠超做陸上生意的掩月林,運費自然也奇高,僅僅靠幾條航線,就把整個望海樓養活了。

跨海行程太長,因此海船都很大,遠看去好似一座座山峰,不光有船隻的造型,還有古樹長成的浮島、巨型海獸托天王八等等。

港口的人流量也大得驚人,九宗修士哪怕不出海,也需要海外獨有的各種修行資源,光是各地的仙家商船都停滿了,看不到盡頭的集市之上人頭攢動,找不到一片空餘的地方。

雖然下著暴雨,但港口有陣法庇護,雨水落不進來。

左淩泉走出港口,來到集市中,本來還想著引蛇出洞,但瞧見此地的實景後,才發現太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港口範圍極大,光是集市都綿延成片,形成了一座沒有城牆的仙家城池;城池內密密麻麻全是建築,別說衝他而來的殺手了,連個搭理他的都沒有,從哪裏入手根本沒頭緒。

不過以上官靈燁的判斷,如果海外修士盯上他了,那他光明正大坐著渡船過來,有心人要查,肯定會知曉他的所在之處。

現在他隻需要守株待兔,做出過來尋找‘四海水精’的模樣,在鋪子裏四處尋訪,等著人來暗殺他就行了。

這個活兒說實話不太好幹,左淩泉時刻把劍提在手中,打起十二分精神,觀察周邊的每一個人,確保不會被人先手瞬殺。

本來想用右眼的陣法,輔助搜尋目標,結果一打開,街上亂七八糟的光線,差點把他閃瞎,隻能不去用,靠感覺分辨周圍異常的靈氣波動。

除開龍蛇混雜的環境,還有一樣特別的情況,讓左淩泉有些頭疼……

……

“道友去哪兒啊?”

“海裏剛淘來的血珊瑚,道友來瞧瞧……”

天上雷雲滾動,畫舫在海岸線的暴雨之間安靜懸停。

左淩泉背後的幕僚團,坐在畫舫艙室的各個位置,手裏拿著記事本;書桌上是一方展開的水幕,上麵呈現出濱海港口的街景,密密麻麻的修士和建築盡收眼底。

左淩泉獨自搜尋,沒法一眼掃過所有目標,容易產生遺漏,而背後多幾雙眼睛就不一樣了。

五個人仔細盯著,足以發現所有不易察覺之處的細節,還能把可疑之人記錄下來,甚至沿途聽到的雜談都整理成冊。

事關左淩泉的安危,五個姑娘都很認真,恨不得連地上有幾塊磚都記錄下來。

但左淩泉本人,顯然有點不配合,眼睛總是看向一些她們不想瞧見的地方。

薑怡觀察水幕良久後,忍不住開口道:

“左淩泉,你是不是看路邊那女修胸脯了?”

水幕視角迅速轉向,放在了街邊的地攤上,做出認真審視的模樣。

湯靜煣眼神兒怪怪的,小聲給男人化解尷尬:

“路上站著個人,看一下很正常嗎,又沒直勾勾盯著看,小左應該不是故意的。”

團子蹲在湯靜煣懷裏,張開翅膀“嘰嘰”了一聲,意思大概是:

“他明顯是故意的,而且大的奶奶他才看,小的從來不看,鳥鳥都發現了。”

冷竹好像發現了駙馬爺的喜好,有點自閉,沒有言語。

上官靈燁靠在美人榻上,暗暗搖頭,開口道:

“左淩泉,你把神識集中到眼睛上,嚐試用心聲說話。”

“呲呲……喂?喂?我去……我哪兒看人家胸脯了?我就是覺得那個女修很可疑,需要注意一下。”

薑怡半點不信:“胸脯比常人大,很可疑是吧?”

“沒有……唉……再這麽搞我不知道怎麽走路了。”

吳清婉坐在薑怡身側,覺得這樣確實讓淩泉難受,柔聲道:

“淩泉又不是沒見過更大的,隻是隨意掃了眼,又沒起色心。別說這些了,緊要時刻都將就下吧。淩泉,你也克製些。”

“唉……”

……

左淩泉在街上漫無目的閑逛,腦海裏響起媳婦們的交談,說實話有些委屈。

男人嘛,路上看見出彩的女子,正兒八經看一眼,是雄性本能,他又沒起色念。

但這話和姑娘們解釋,顯然越抹越黑,左淩泉隻能做出目不斜視的模樣,老實本分當誘餌。

消息來源於吳尊義,也不詳細,雖然消息不像是假的,但對手會是人是鬼、該明著襲殺還是暗中下毒,根本無從得知。

左淩泉漫無目的在街上閑逛,做出淘寶貝的模樣,偶爾也會進大鋪子逛兩圈兒,和掌櫃打聽水精的消息;每天都有海外過來的船靠岸,左淩泉也會到港口看看下船的人,有沒有比較特別的。

就這麽沒日沒夜地硬逛了兩天,才發現了一些值得注意的事情。

三月二十,是華鈞洲雷霆崖的渡船,在登潮港靠岸的日子。

華鈞洲地處天下最中心,麵積有玉遙洲兩個大,傳承不像玉遙洲這樣斷過代,隱世的仙家巨擘難以計數。

不過華鈞洲的仙家,主力都在西北方海外的正麵戰場,對抗異族修士;玉瑤洲地勢好,算是大後方,靠著九宗的穩定繁榮,給華鈞洲提供物資、技術上的援助,兩洲高層的關係還算不錯。

因為有幽熒異族這群修行瘋子存在,哪怕是修行道,也不能對修士來往不聞不問;登潮港也會有九宗巡查的供奉,查驗宗門推薦信和俗世王朝出具的文牒等物,確保不會有來曆不明的人入境。

不過這種查驗作用不是很大,能被查出來的,多半造不成大危害;能動搖九宗根基的,比如奇襲荒山這種,人家直接自行跨海過來,根本防不住,因此也隻能起個震懾作用,避免海外的野修進來禍害人。

左淩泉站在港口外側,看著山峰般的巨船靠岸,蟻群般的修士從船上下來,大多都穿著宗門服飾。

下來的人太多,左淩泉也沒法注意到全部,正想和太妃奶奶溝通,詢問她們有沒有注意到異常的時候,忽然發現一艘通體呈玉白色的渡船,直接飛到了巨船的頂層。

渡船側麵帶著驚露台‘仙鶴銜書’的標誌,看起來是宗門的私有渡船,體型不大,但極為華麗,上麵站著些許人,躬身等候。

巨船頂層出現了一道白玉長梯,通向懸浮於空的渡船甲板,船上修士在兩側恭送。

一名身著白色長裙的女子,快步走過長梯,後麵還跟著一個捧劍的女修。

距離太遠,看不清白衣女子容貌,但能感覺到氣場很強。

畢竟渡口上幾萬修士抬頭看著,一艘私人渡船大搖大擺地停在空中,驚露台和望海樓的人,同時恭恭敬敬的接送,這陣仗一般人真受不起。

左淩泉抬頭看著天空的白玉長橋,詢問道:

“這是誰?某位尊主不成?”

腦海裏很快響起上官靈燁的回應:

“我手下敗將,九宗背景最大的二世祖之一,荒山尊主的直係子孫,爹是仇封情,娘是華鈞洲絕劍崖的女劍仙,外公家的祖宗更嚇人;李處晷之流,在她麵前都得繞道走。”

左淩泉聽見這麽大一串形容,就記住一個‘我手下敗將’,他意外道:

“娘娘揍過她?”

“我當青魁的時候,比你還橫,九宗沒有打不過的。她劍法稀爛、術法不精、悟性沒我高、天賦還沒我好,萬年老二,到我進宮都沒超過我。不過我原地踏步八十年,如今應該打不過她了,哼~……”

左淩泉聽見太妃奶奶的語氣,就知道上麵那位,絕不是形容的那般不堪。他好奇道:

“她不是驚露台的人嗎?怎麽跑外麵去了?”

“驚露台私事兒罷了,外人不知曉,反正她不認仇封情,我進宮沒多久,就遠渡海外去了外公家,聽說拜入映陽仙宮進修了。這次回來,估計是聽到驚露台出事兒,荒山尊主被打傷,回來探望吧。”

左淩泉待白衣女子隱入渡船後,又好奇道:

“映陽仙宮是什麽地方?”

“華鈞洲挑大梁的宗門之一,隻招有特別天賦的弟子,比如我這種先天就天人合一,或者你這種後天悟出劍一的。不過你我進去同樣是青魁,外麵月亮不比九宗圓,隻是地域不同罷了。”

左淩泉微微點頭,因為事不關己,也沒有再多問,繼續在港口閑逛,當起了魚餌。

但這次剛轉不久,腦海裏就傳來上官靈燁的提醒:

“等等。”

左淩泉臉色微沉,按住腰間劍柄,蓄勢待發。

“左後方,掛著‘客為仙’招牌的客棧,進去看看。”

左淩泉未曾察覺異樣,聞言不動聲色地轉身,做出找地方落腳的模樣,走向街邊的三層高樓。

剛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裏麵傳來一道很甜美的娃娃音:

“……剛才那個白衣仙女看到沒有?那是我師姐,看在她的麵子上,你給我打一折,兩折也行……”

“小道友,你再瞎扯,打的就是骨折了。”

“我坐船大老遠過來,真沒錢了,我認識你們九宗的青魁,就是前些天很出名那個南荒劍龍,你看,我這還有他畫像……”

“南荒劍子的畫像,前麵書畫鋪子一枚白玉銖一張,我剛看見你砍了半天價,用一顆聚氣丹換的。”

“我還認識……”

“我隻認識神仙錢,姑娘你別鬧好嗎?”

“要不我給你們當小二?我會彈曲兒,不要工錢。”

“……”

“嘻~謝掌櫃!房間在哪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