颯颯——

荒蕪大地之上暗無天日,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

左淩泉置身永不停歇的暴雨之中,手持長劍,連刺兩劍突進一小段距離,然後又刺兩劍;如此前行,直到胳膊抬不起來了,才席地而坐,煉化周邊無窮無盡的靈氣。

鐵鏃洞天‘方圓千裏’,聽起來好像不大,但說簡單點就是半徑一千裏,比東西一千裏、南北兩千裏的大丹朝,麵積還大得多。

小天地內沒有日月星辰,所以沒有晝夜,沒法辨別東南西北,甚至沒有花草樹木、鳥獸蟲魚。能找到的參照物,隻是大地上的裂痕,和些許被雨水衝刷出來的礦石。

兩個大丹朝的範圍,僅憑這點參照物,左淩泉記憶力再好,也不可能記住全部地貌。

覺得自己走過了這片天地的每一處角落,但好像又隻搜索了一部分;出口在什麽地方、長什麽樣子,少婦奶奶也沒說,和大海撈針沒什麽區別。

左淩泉起初還能記住時間,但暈倒數次又醒來後,就徹底搞不清自己待在這裏多久了,可能是幾天,也可能是幾個月、幾年。

他不停前行,從最開始的弓腰艱難行走,到後來的直起身,再到緩步小跑、持劍前刺,數不清出了多少劍。

經脈氣府,在無時無刻地刺激和濃鬱靈氣的滋潤下,也突破了公孫、臨泣兩道大關,踏入了曾經夢寐以求的八重境界,可以‘禦物淩空’了。

但在這個鬼地方,根本飛不起來,他想嚐試下禦風的感覺都沒機會。

初來時銷魂蝕骨的寒氣,此時已經適應了,心弦依舊時刻緊繃,但不會再動搖心神;但越來越沒法適應的,是下不完的暴雨。

左淩泉五行親水,以前還挺喜歡下雨的,但如今實在厭倦了,昏暗無光的環境下,看到發光的石頭都能瞅半天。

至於女人?

唉……

鐵鏃洞天內曆練的修士其實不少,有鐵鏃府的,也有其他宗門的,其中不乏年輕貌美的仙子。

不過在這種饑寒交迫的鬼地方,人很難生起欲念,偶爾遇上個活人,都沒心情交談,能說的話也隻是:

“道友可找到出口了?”

“沒有,你了?”

然後各自離去。

左淩泉也走到過這片天地的邊界,是一麵霧氣牆壁,水流穿過去後消失的無影無蹤,人走過不去,施展任何術法也打不到東西,隻能折返。

尋尋覓覓一無所獲,如今已經從磨礪膽識,變成磨練耐心了,再走不出去,左淩泉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發瘋,甚至偶爾會產生‘要是已經過去幾十年,媳婦們豈不是傷心死,要不放棄讓人來接吧’之類的想法。

但這個想法顯然不會付諸實踐,左淩泉連看不到出路的苦修都撐過來了,又豈會在這種地方放棄,所以還是得繼續找。

颯——

颯——

一劍劍往前,刺出不知多遠,左淩泉總算發現了些許異樣。

所處的地方是一座隆起的山峰,山壁上光禿禿的沒有任何植物,能瞧見山巔處隱隱閃動電光。

左淩泉枯燥到麻木的精神瞬間清醒,提著劍快步跑到了山峰頂端,暴雨遮擋視線,直到距離十餘丈的時候,才看清確切景象——是一個人。

一個身著灰白長袍的年輕劍俠,披頭散發躺在大石頭上,臉色麻木,長劍插在身邊,劍身上閃著電弧,不停竄入身體,看起來像是在給自己電療。

左淩泉有些失望,本想離開,但仔細一看,忽然發現這邋遢劍俠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在這裏遇見熟人可不容易,好久沒說話,哪怕是仇人,罵上幾句打一架,也比這麽漫無目的地苦熬好。

左淩泉整理了下衣服和頭發,把狀態恢複到風輕雲淡的模樣,提著長劍緩步走到跟前,低頭看了眼,意外開口:

“雲兄?”

“嗯?”

雲正陽被騙進鐵鏃洞天尋寶,進來後發現這裏滿地是寶貝,但是帶不走,而且天天受刑,不知持續了多久,都已經渾渾噩噩神誌不清了。

忽然聽見聲音,雲正陽還茫然了下,偏過頭看了眼——身邊是個一襲青色長袍的俊美劍俠,雙眉如劍、眸若寒星,頭發衣袍一絲不苟,正疑惑地看著他。

雲正陽眼中本來浮現出喜色,不過馬上反應過來自己目前的狀態。

都是劍俠,豈能在同輩麵前,露出精神萎靡的模樣?

雲正陽一個鯉魚打挺翻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袍子,拱手道:

“原來是左兄,幸會。”

說到這裏,雲正陽上下打量風輕雲淡的左淩泉,疑惑道:

“你被困在這裏多久了?”

左淩泉身形筆直,麵帶微笑:

“剛來。”

“……?!”

雲正陽表情一僵,旋即有些不可思議地感受了下——銷魂蝕骨的感覺還在呀,怎麽回事?他怎麽一副沒事兒人的模樣……

“雲兄來這裏多久了?”

“我……”

雲正陽想了想,正了下衣衫,做出若無其事的模樣:

“我也剛來。”

左淩泉半點不信這屁話,不過同是天涯淪落人,也沒必要互相拆台。他在石頭上盤坐,詢問道:

“雲兄不是說要在九宗會盟之上收拾我嗎?怎麽沒見你露麵?”

雲正陽倒是想露麵,但鐵鏃府那群殺千刀不給機會啊!

“有點事兒耽擱了,九宗會盟還沒結束吧?”

左淩泉不清楚時間過去了多久,因此隻是回答:“結不結束都一樣,我已經打完了,驚露台出了點事兒,人都走了。”

“如何?你身為中洲臥龍,我不在,應該出了點風頭吧?”

“一般,也就打趴下了李處晷、風信子、商司命,其他人不敢上場了。”

?!

雲正陽坐直了幾分,半信半疑:“你連商司命都收拾了?”

左淩泉見雲正陽很驚訝,枯燥無趣的精神,也得到了幾分愉悅感,平淡道:

“我輩劍客,若是連個術士都收拾不了,還練什麽劍?”

雲正陽見左淩泉不似作假,心中難掩驚異,不過當著麵,還是不能表現的太跌份兒,他含笑點頭道:

“此言有理,我輩劍客,本該如此。”

左淩泉笑了下,轉而詢問道:

“雲兄可找到出去的法子了?”

雲正陽能找到,還會在這裏躺平?他反問道:

“我剛來不久,還沒來得及摸索。你可有出去的法子沒?”

“有。”

“嗯?!”雲正陽眼前一亮。

“跪下來,說一聲‘我是廢物,愧對諸位前輩先賢’,就有人來接了。”

“……”

兩個人坐在山巔之上,沉默了下來。

許久後。

“姓左的,你到底進來多久了?”

“肯定比雲兄後進來。我看雲兄好像撐不下去了,要不跪下來試試?”

“你怎麽不試?”

“我不急。”

“說得我急一樣。”

雲正陽算是明白了,這廝就是在拿他當消遣。他也懶得裝了,倒頭往石頭上一躺,繼續發呆。

左淩泉想起身離開,但在這暗無天日的天地中,又能去哪裏?他沉默了下,好奇詢問:

“雲兄,中洲劍皇城是什麽樣的地方?”

雲正陽望著天空,沒精打采的道:

“劍皇城,就是玉瑤洲中間的一座城,玉瑤洲最強劍修江成劍住在那裏,由此得名。

“中洲大半是散修,隻敬重強者,江大劍仙為了把中洲擰成一股繩,就搞了個‘劍皇榜’;劍客所求無非一個‘劍術通神’的名氣,這種場合能把平時不冒頭的巔峰劍修都引過來。

“隻要坐了劍皇的交椅,再想‘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臉麵掛不住,中洲劍皇城就是這麽慢慢發展起來的。”

雲正陽說到這裏,翻身坐起,取出了一塊刻著劍的牌子,略顯得意:

“就是這個,隻要榜上有名,劍皇城就會給一塊兒‘劍皇牌’,拿著這玩意,無論是在中洲還是九宗,就沒有進不了的門。”

左淩泉略顯意外,掃了眼雲中陽:

“雲兄也是十劍皇之一?”

雲正陽眨了眨眼,本想說“你覺得我這逼樣像嗎?”,不過這罵自己的話,誰出來顯然不合適。他搖頭道:

“目前還不是。劍皇榜上人不少,隻有前十才會被人記住,但並非隻有十個。”

“那雲兄位列第幾?”

雲正陽收起牌子,輕咳了一聲:

“嗯……劍皇城打排名,可不會壓境界,拚的是純粹戰力;中洲劍修如雲,排一百名的都是幽篁劍修,一百往後就不論名次了;我才半步幽篁,所以應該排在一百零一吧。”

左淩泉緩緩點頭,沒有揭雲正陽的短,隻是笑道;

“原來如此,失敬失敬。等我出去了,得去劍皇城見識一下,說不定也能混個前一百。”

雲正陽對此搖了搖頭:

“劍皇城水深,都是玩真的,可不像青魁之間過家家,還設下諸多限製,能打進前百都是名動一方的真劍仙,像是陸劍塵,拿著把仙劍都才打到前十三。你身懷‘劍一’又如何?沒找到仙劍之前,就別想著去中洲出風頭了。”

左淩泉看了眼佩劍墨淵,詢問道:

“仙劍要去哪裏找?”

雲正陽莫名其妙看了左淩泉一眼,暗道:我要知道去哪兒找,還陪你在這裏瞎扯?他抬手往上指了指:

“臨淵尊主手裏就有一把,你有本事去拿就是了。”

左淩泉抬眼望向黑乎乎的天空,正想說話。

但就在此時,天上一道雷光閃過,繼而出現了裂口,一道白色光柱從其中落了下來,罩在了左淩泉身上。

雲正陽抬眼看了看,疑惑道:

“怎麽回事?”

左淩泉感覺身體飄了起來,在往上移動,倒是明白了緣由,心中大喜,淩空拱手道:

“再會,祝雲兄早日脫離苦海。”

“誒?”

雲正陽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起身,站在了光柱下方,挑起了想抓左淩泉的腿:

“等等,你拉我一把呀,誒誒?……”

上升速度極快,眨眼就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