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莊內,議論聲起起伏伏,所有人都看著演武場中央。

劍閣之外,張寅烽手指輕敲著椅子扶手,回想著那些陳年往事,經人提醒,才抬起頭,蹙眉道:

“劍無意?周邊有這號人物?”

靈穀三重放在天下間不算高,但隻要是本地人,總是有點名氣。

二當家張城,回想了下,搖頭:

“沒聽過。估計是從南荒裏麵來的,遮遮掩掩,不知年齡修為。”

旁邊的林家家主,開口道:

“氣勢很盛,年紀恐怕不會太大,至於修為,動手就知道了,在場這麽多長者,不會看走眼。”

王家家主道:“胡逸內關境巔峰,距離四重僅一步之遙,師承也正統,此人敢上來,要麽有所依仗,要麽就是人生地不熟不知深淺。”

……

劍閣外的言語,演武場周邊圍觀之人也在重複。

胡逸聽見名號,眉頭皺了下,不確定對方底細,便開口試探道:

“閣下既然登台,為何不以真麵目示人?難不成還怕青雲城為難閣下?”

左淩泉身處他鄉,自是不會當眾報姓名住址,他提著雙刀,聲音清冷:

“話真多,不打就下去。”

話落,滿城嘩然。

劍閣外的三名家主都愣了下,沒想到這個外鄉人,狂到這般地步。

諸多當地散修,七嘴八舌道: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可知胡前輩是誰的傳人?”

“師承雲水劍潭下宗流雲山,連三位家主都得稱一聲‘師弟’……”

……

胡逸明顯被這句目中無人的話給惹惱了,手腕劍柄冷聲道:

“刀劍無眼,閣下……”

嘭——

話音未落,演武場上發出一聲爆響。

左淩泉身形不見蓄力,整個人已經飛撲而出,兩把彎刀如同圓月,刹那間染上黑色霧氣,在背後拖出兩道黑煙似的尾跡。

胡逸反應絲毫不慢,腰間長劍出鞘,一式‘拔劍斬’,自下往上劈出。

演武場青石地麵,被紅色劍氣盡數斬斷,如同一道火浪,劈向衝來的左淩泉。

雲水劍潭的劍,精髓在‘輕快’,同樣是‘快’,但與左淩泉走的路數截然不同。

左淩泉的劍很重,要點在於用最快的速度,打出最剛猛的一擊,讓人不及反應便被斬殺於劍下。

雲水劍潭的劍,要點在快捷靈巧,劍勢如潮水,環環相扣、連綿不絕,用最快的速度出最多的劍,讓對方招架不及。

這點具象化在眼前,就是胡逸拔劍斬之後,順勢斜劈再橫拉,三道劍氣首尾相隨,幾乎封死所有避讓的路徑。

此劍一出手,演武場周邊便傳出讚歎之聲,連三位家主都是微微點頭。

隻是很快,所有人又同時失聲。

隻見正對三道劍影的黑衣刀客,速度再次暴漲,未曾有半點避讓,往前飛撲從三道劍氣的空隙之間衝了過去,兩刀交錯,直取胡逸脖頸。

這一下速度太快,近乎恐怖的爆發力,讓大部分人都未曾看清。

劍閣外三名家主,同時坐直了身體,開口道:

“好快。”

“靈穀五重也不過如此。”

“這廝敢壞規矩……不對!沒到五重。”

演武場上,胡逸眼見對方化為一道殘影撲來,隻覺脊背發涼,不過三重修士六識皆通,雲水劍潭又重身法,在劍氣出手之時,胡逸已經本能開始騰挪,察覺不妙便是腳尖輕點地麵,把身體橫移了數步,再次揮出三劍。

颯颯颯——

左淩泉根本不會刀法,隻是靠著非人的爆發力用刀硬砍,一刀劈空後,往前翻過躲避,但並未完全避開,而是故意讓劍氣在肩膀上拉了一條小口子。

赤色劍氣劃破黑色衣袍,霎時間在肩頭拉出一道寸餘長的血口,傷口不深,隻是皮外傷,但這也足夠了。

靈穀境的武修,一、二重區別不明顯,但再往上,每境區別都很大——三重六識皆通、四重無垢金身、五重真氣成罡、六重真氣化形、七重隔空禦物、八重禦劍淩空。

四重修士外關穴一通,便是無垢金身,尋常刀劍難以入體,和低境修士區別極大;這點從靈穀五重的許元魁偷襲也隻能劈斷程九江一條胳膊,但捅左淩泉,隨手就捅了個對穿,就能看出來。

胡逸靈穀三重的修為,以劍氣末端擦到四重修士,最多劃破衣服,根本傷不到皮肉,能劃出一條口子,必然不是無垢金身,在場靈穀境修士眾多,自是能看出門道。

不過,發覺左淩泉不是四重以上修士之後,所有人心裏並非鬆了口氣,而是有點難以置信——靈穀三重能有這爆發力?

所有人壓力最大的,莫過於身處戰場的胡逸。

胡逸瞧見這速度,還以為對方扮豬吃虎陰人,三劍劈出正想罵人,瞧見劃破皮肉,眼中就隻剩下震驚了。

他看得出這下是對方故意為之,速度這麽快,還能把身體掌控得這般準確,絕對是九宗內門的水準。

眼見左淩泉落地再度撲來,胡逸往後拉開距離,急聲道:

“你是掩月林的人?”

“你猜。”

左淩泉大步狂襲,兩把彎刀拖在身後,眼神銳利鎖住胡逸,不給任何喘息的餘地。

胡逸瞧見兩把‘掩月彎刀’,自是把左淩泉當掩月林的弟子對待。

掩月林走的確實是高爆發的路數,刀法剛猛迅捷,硬碰硬必然吃虧。

胡逸迅速改變打法,身形遊移如風,來到左淩泉的側麵,抬手便是一記雲水劍潭的招牌絕技‘風卷殘雲’。

颯——

一劍橫削,胡逸麵前出現一道赤色劍氣,將地麵磚石卷起,如同潮水般往左淩泉壓來。

浪潮左右範圍約莫兩丈,範圍太大殺力必然薄弱,左淩泉抬手一刀就劈向浪潮正中,試圖破開一個缺口。

而所有人瞧見這一幕,都是呼吸一凝。

遊廊上的程九江急聲道:

“糟了!”

話語說出的同一時刻。

左淩泉一刀剛破碎壓來的磚石浪潮,就瞧見磚石後方是一道由劍氣交錯而成的‘漁網’!

劍網上下左右密不透風,撲麵而來近在咫尺,根本沒有躲避的餘地。

左淩泉眼神第一次出現了變化。

不過也僅此而已。

眼見無處避讓,左淩泉雙刀交錯於身前,真氣在刀身之上驟然爆發,用的是驚露台的‘震劍訣’。

嘭——

刀身接觸劍網的瞬間,一道氣浪衝開。

左淩泉整個人被震得往後飛退數丈,劍網也被衝散,再無殺力。

瞧見此景,程九江暗暗鬆了口氣:“嚇死我了。”

青雲城三位家主則是愣了下,開口道:

“無憂符?”

“不是,無憂符擋不住。”

“好像是驚露台的震劍訣。”

……

場外可以交涉,場內卻沒有機會。

雲水劍潭講究劍如潮水,連綿不絕。

胡逸一劍出手,還以為左淩泉用無憂符破的招,心有疑惑,但手速沒有片刻停留,追擊之際又是三劍出手,封死左淩泉躲閃餘地。

胡逸也看出劍氣能被對方輕易躲開,因此出手之後,身隨劍氣而走,一劍直取左淩泉胸口。

左淩泉被震得往回飛退,尚未落地,胡逸便已經提劍壓來。

左淩泉眼中露出幾分‘驚慌’,落地瞬間竟是轉身就往後飛奔,看起來是想憑借爆發力,跑出胡逸的攻擊範圍。

胡逸見此眼中露出幾分譏諷——他先手占據主動,對方倉促躲閃,這若是能被跑出去,那他也不用練劍了——他抓住機會,一劍直刺左淩泉後背。

演武場周邊看見這一幕,大部分人都是為左淩泉捏了把汗;但行家都看出了門道。

程九江挑了挑眉毛,如釋重負。

三位家主同時搖頭,靠回了椅背,發出一聲輕歎:

“唉……”

萬眾矚目之間,演武場中追擊兩個人,戛然而止。

胡逸一劍出手,還未刺到左淩泉後背,瞳孔驟然一縮,發現背對他奔逃的左淩泉,腋下竟然鑽出了一把裹挾黑霧的彎刀。

彎刀速度極快,角度同樣刁鑽至極,不給任何反應的機會,刀尖已經到了他喉頭之上!

胡逸驚得三魂去了七魄,強行把身體拉住,硬生生定在了刀尖之前,體內洶湧崩騰的真氣被強行壓住,讓胡逸經脈近乎撕裂,鼻孔裏都淌出了兩道血柱。

“謔……”

演武場周邊的人都沒怎麽看清,瞧見刀尖忽然指在了胡逸喉頭,皆是驚異出聲。

左淩泉用一個古怪的姿勢,左手撐住地麵,右手從左臂胳肢窩下出刀,指在胡逸咽喉,同時也俯身躲開了即將刺到背後的長劍。

見胡逸強行停住身形,左淩泉起身麵向胡逸,微微抬了下鬥笠:

“這一下出手,你看到刀尖就死了,沒機會停步。”

胡逸強行停步,被劍氣反噬受了點內傷,他看著喉頭的刀鋒,開口道:

“好一式流風回雪,閣下是驚露台的人?”

左淩泉眼神平淡:

“散修。”

胡逸看著也像——驚露台的弟子,出門在外拿掩月林的刀亂砍欺負人,等同於敗壞掩月林門風,被掩月林的高人發現,是會被拎著後衣領,跑去找師門算賬的。

胡逸雖然覺得左淩泉這打法有點無恥,但驚露台的劍本就是如此,他一個離開宗門的武修,可不敢詆毀九宗豪門的劍法,當下也隻能退開一步,拱手道:

“劍兄好劍術,胡某心服口服。”

說完便收起劍,揉著胸口走下了演武場。

演武場周邊安靜下來,鴉雀無聲。

左淩泉持著雙刀,轉眼看向賓客席間方才起身的兩個修士,朗聲道:

“來吧。”

兩個修士滿頭冷汗,打胡逸就用了一招半,純靠技術碾壓,估計沒啥消耗,他們比胡逸還弱些,上去不是找打,當下都是頷首示意,表明不打了。

左淩泉微微點頭,轉眼看向周邊遊廊:

“還有誰不服的?!”

聲音有點囂張。

演武場周邊鴉雀無聲,三重以下修士,隻要不是九宗弟子,不可能打過下麵那黑衣年輕人,自是沒人敢上場討打。

左淩泉等待片刻後,見無人上場,看向劍閣外的三名家主。

青雲城本就要贈劍,誰拿都一樣。

萬眾矚目之下,張寅烽自然豪爽,拍了拍手道:

“道友好身手,既然無人應戰……”

張寅烽站起身來:

“開劍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