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為黑暗中行走的人提供了最好的掩護。一團朦朧、難以辨別的陰影從曹國斌家眷的臨時駐地躥出,悄無聲息。

陰影潛行幾百丈之後,遇到了一個“意外路過”之人。

“東西都放好了。”

黑影就隻有這一句話,還是靈識傳音;而後黑影悄然返回。整個過程悄無聲息,沒有第三人知道。

……

牛油火炬熊熊燃燒,將蔡國皇帝這裏照的燈火通明;熊熊燃燒的火焰帶來了溫暖和光明,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粗獷與雄威。

但閃爍的火焰,也為現場蒙上了一層閃爍不定的陰影。

蔡國皇帝高坐在上,下方‘站著’略有搖晃的曹國斌,曹國斌右前方是宰相黃傅、左前方是大帥葉偉榮。周圍文武官員列坐。

黃傅的話剛剛出口,葉偉榮忽然發話了,“宰相,在你問話之前,我想問下,宰相是否懂得軍事?”

“常用的10部兵書,我都看過。怎麽,大帥有疑問?”

葉偉榮聲音低沉幾分,似有嘲諷:“我擔心宰相不懂軍事,問了讓人哭笑不得的問題。比如,士兵為什麽多用刀、而少用劍。比如,為什麽糧草運輸中,穀粒不能脫殼。先賢曾說過,盡信書不如無書,光看書他不行啊!”

“噗嗤……”有人笑點低,竟是已經忍不住發笑了。

黃傅哼了一聲,“謝謝大帥提醒,此恩銘記在心。”

葉偉榮似乎要嘲諷到底:“你還是忘記的好,被你記住了,我會有心魔的。”

對於黃傅這個權臣,葉偉榮自然不陌生;而黃傅似乎想要對曹國斌不利,葉偉榮也不會坐視。

隻是現在葉偉榮也沒有弄清楚曹國斌這裏的具體情況,貿然插手隻會讓事情更糟糕;但卻可以適當地敲打下黃傅,別問些“歪問題”。順帶也是提醒下皇帝,讓皇帝心中有一個概念——有些問題是“傻問題”,是不需要回答的。

黃傅似乎沒有將葉偉榮的嘲諷放在心上,甚至有點輕蔑的意思——你一個隻知道動手的武夫,如何了解‘問話’、‘刁難’、‘政治’這幾門藝術。同一個問題可以從軍事角度詢問,但也可以從政治角度詢問!

或許從軍事角度看,一個問題不成刁難;但有時候從政治角度看,一個看似簡單的、甚至是看似愚蠢的問題,卻能讓武將腦袋搬家!

而且有些問題,隻要讓皇帝陛下認為“是問題”,就足夠了!是,我不懂軍事,可皇帝陛下也不懂軍事啊!

幾乎是瞬間,黃傅腦海中就轉過這些念頭。

在所有人關注下,黃傅問了第一個問題,“太師,你手中有八十萬大軍,是蕭國大軍的四倍,又處於我蔡國本土,至少占據天時地利人和中的‘地利人和’,為何不出城作戰?”

曹國斌皺眉,語氣卻很不客氣:“號稱八十萬,實際上真正能出城作戰的精銳,不足五萬;剩下的人依城防守還行,主動出擊隻有死路一條!那些臨時組織起來的士兵,連排兵布陣都做不好,如何衝鋒陷陣!況且天時地利人和的說法已經過時,軍火的使用,讓過去的很多戰術思想都落後了。”

而在內心深處,曹國斌卻有些歎息——現在的蔡國,還有‘人和’這種珍貴的東西存在嗎?你沒看到蕭國大軍不到兩天時間行軍一千八百裏,要真有人和,怎麽可能有這樣的行軍速度!

沒有攔截、沒有通風報信、沒有背後騷擾和攔截糧道、沒有主動戰爭的武將、沒有忠誠於蔡國的官員將領;反而一個個望風而“降”。蕭國大軍的行軍速度,就是最殘酷、現實的證據!

隻是這些話不能說出來,真要將這“真話”說出來,就是真真切切的“真話大冒險”了,而冒險的結果就是腦袋搬家。說真話,有很多時候要付出慘重代價的。太多的時候,為了不違背良心,隻能選擇性隱藏不說了。正所謂“說話輸說一半”。

但黃傅也不是笨蛋:“那不對吧。戰爭似乎還有一種叫做遊擊戰的,完全可以用這種遊擊戰來發揮八十萬將士的優勢。就我所知、就我研究,遊擊戰能極大地削弱軍火的作用。而且遊擊戰,能讓敵人坐臥不寧、無法休息,是打亂敵人軍事部署、軍心士氣的最好手段。況且,這畢竟是八十萬人呢!而且裏麵至少有三萬禦林軍、幾萬的皇城守衛軍,還有從各個家族、附近城池抽調的精英六十多萬;還有英勇無畏的愛國勇士。這些人中,竟然僅僅隻有五萬可戰之兵?不知太師所謂的可戰之兵是什麽標準?”

這話問的可謂是句句誅心。那些家族支援的人員確實都是精英,因為黃傅將各個家族的嫡係人員都送到城牆上了,那些家族不得不將精銳派出。但這隻是表麵的,實際上這些家族的人根本就聽調不聽宣。

但這話,曹國斌不能說,一來拿不出什麽有力的證據,二來皇帝還需要這些家族撐場麵。而且曹國斌要是這樣說了,隻會將這些家族完全推到黃傅的陣營中。

況且,除了家族的人,還有幾萬禦林軍和皇城守衛軍呢。但是……這些留下來的禦林軍和皇城守衛軍,根本就是一群痞子,混吃等死、欺辱百姓倒是很行,一旦真的拚刀子了,他們隻會做一件事——跑路。如果有更多,就是投降了。

然而這話也說不出口,這可是皇城守衛軍呢,後麵不知道牽扯了多少陰暗;曹國斌要是敢將這個事情揭開,曹家免不了要成為“嚴家第二”;而這一次,相信沒有人能像安陽上次那樣,救走曹家。

還有所謂的遊擊戰,遊擊戰並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先不說對士兵本身的嚴格要求;僅僅說蔡國那些“好將軍”,這要讓他們去打遊擊,這些將軍會“遠走高飛”!

內心的怒火已經在熊熊燃燒,曹國斌心裏很明白,黃傅每一句話都問到了‘點子’上,而曹國斌卻找不到更好的反駁理由。有些事情還不能點破,否則曹家上下都要罹難!

尤其是,曹國斌的一切軍事行動,已經是不可更改的、鐵證一樣的事實!

然而黃傅並沒有結束刁難。“好吧,就算這些不算;那麽在蕭國已經撤軍、撤銷包圍,並北伐的時候,你為什麽不出兵?這時候就算八十萬大軍都是新兵,出兵也能拖住蕭國的軍事行動吧。至少,拖個半天總沒有問題吧!就算八十萬大軍站在那裏不動,任由敵人砍殺,也要砍半天吧!有了這半天時間,陛下就不必要冒險了!”

黃傅的話,句句在理——但這所謂的句句在理,是從政治角度看的!而且似乎是在為皇帝陛下考慮呢。

旁邊的葉偉榮終於看不下去了,“宰相你這話有失偏頗。戰場上一旦失利,士兵潰敗的速度是超乎想象的。有時候三十萬人,也隻需要一刻時間就能潰不成軍。不能用平常人的眼光來衡量戰爭!”

黃傅脖子一梗,“但如果是普通人的話,至少會嚐試進攻一下。哪怕隻要稍微進攻一下,怎麽也能拖慢蕭國的行軍腳步吧!”

這話有點毒;普通人都能想到,你太師就想不到?你是不是心懷不軌啊?

這看似不同的話說出來,蔡國皇帝眼神猛地收縮。皇帝這個位置,注定要多疑,尤其是考慮到蔡國眼下的局勢,皇帝的疑心更重!而黃傅,就是抓住了這點。

這一連串的問話下來,黃傅處處都是站在皇帝的角度考慮;相比之下,黃傅似乎反而站在自己的角度考慮了!

曹國斌氣的亂哆嗦,黃傅這些問話,全都是“門外漢”的問題,沒有一件涉及到軍事的核心。比如嚐試攻擊的餿主意,這能隨便嚐試嗎,如果嚐試幾次都失敗之後,八十萬雜兵肯定崩潰;而當時的情況,主動出擊,失敗率是百分之兩百!

但不好意思,皇帝陛下也是門外漢,還就是能將黃傅的話聽到內心裏。

葉偉榮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宰相,照你的說法,這領兵打仗的將領什麽的,不需要特別選拔,隻需要從民間隨便抓一個普通人過來就好了?”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黃傅心中冷笑,“葉大帥你這就不對了,我可並沒有這樣說。我的意思是,太師之前的表現:連、普通人、都、不!如!!!”

這話一出,等於是宣告曹國斌死罪。

就在這時,黃傅身後,忽有一人出列,“陛下,太師一生為國,勞苦功高,忠心不二,此次必有我們所不知道的隱情。可否給太師幾天時間,讓太師將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

此人這話一出,皇帝陛下眼睛豁然閃過一絲殺機!這人的話,聽上去是好話,但仔細一聽,卻是字字機心,每一個字都扣準了皇帝的心性。

黃傅眼神閃過欣喜,果然是自己的貼心人啊。

這話聽上去是好話,但再稍微一分析就能發現問題:一生為國、勞苦功高,就是“功高震主”;從來都忠心不二,此次有我們所不知道的隱情,就是——這老家夥有二心了。而“給太師幾天時間”,卻是有一錘定音的效果——不能給這老家夥時間,要快刀斬亂麻,遲恐生變啊陛下。

然而,聽到這話之後,葉偉榮竟然還向這人點頭示意,很是讚賞。

黃傅見此,內心更是冷笑不斷:統帥又如何,行軍布陣我不如你,但玩弄權術,你連門檻都夠不著!這話一出,曹國斌想要活著都難!

曹國斌卻是政治上的老人了,一聽這話麵色狂變;就準備辯解,這時候,就算是將所有的陰暗麵都揭開也在所不惜。

可就在這時,忽然有人來報,“陛下,抓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審問後發現,竟然是曹家的侍衛頭領!從他身上搜出了這個。”

一封似乎被撕碎、又被小心粘好的信,擺放在木盤上,送到皇帝陛下麵前。

所有人都將目光掃來,在靈識關注下,信的內容被所有人看到了;雖然信已經有些殘破、部分字跡模糊殘缺、甚至還有塗改,但大致內容卻很清楚,這是一封求救信,一封向安陽的求救信!

一封曹家準備送給安陽嚴家、嚴澤安的求救信!結尾處還有印章,曹國斌的印章!

“這不可能!”曹國斌終於爆發了,這是一個陰謀。

蔡國皇帝看著那個印章,終於開口,“請太師拿出印章來對比一下,可好?”

官員一般有兩個印章,一個是私人的、一個是官印;而眼下這求救信上的印章就是私人的印章。

曹國斌想都沒想就解下自己腰間的私人印章;旁邊有侍衛遞上。皇帝陛下親自在信上印章旁邊,再次蓋印。

印章拿開後,結果兩個印記完全一樣,包括缺口、包括筆畫粗細、包括一些特別的花紋斷紋等等!

還有,每一個私人印章都是法器,都有自己獨特的氣息和光芒,而就連這也都一模一樣。不用說,這根本就是同一個印章蓋的印記!

“不!這怎麽可能!”曹國斌目光呆滯,簡直難以相信,竟然會有這樣的事情。

黃傅冷笑,“因為篆刻印章的手段、方法、材料等等不同,時至今日,已經沒有人能複製一個完全一樣的印章。至少,在我蔡國內,我還沒有聽說有這方麵的事情發生。”

蔡國皇帝拿著信和印章反複對比,每對比一次,眼神就淩厲一分;終於啪的一下將東西扔到曹國斌腳邊。“太師,你自己看吧!”

曹國斌哆嗦這拿起印章和信,第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兩個印記根本就是一個印章蓋出來的!

這下子,就算是葉偉榮也有些呆愣的看著曹國斌,眼神中全都是掙紮。難道……難道……太師真的已經與安陽暗通款曲?

但這裏麵似乎還有很多不解之處。如果是暗通款曲,太師應該篆刻新的、不同的印章才對,這樣必要的時候可以假托是別人私自刻印、栽贓陷害。以曹老太師的智慧,不會想不到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