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一愣,道:“您為何會如此想?”他並非是不信,相反,盧家利用完素娘,必然將她棄如敝履,江川是信的,但是說一定要她的性命卻也不盡然,畢竟是有血緣關係的同宗,不至於親自下手。wWW、qUAnbEn-xIaosHuo、cOM隻是素娘一向看著滿足安樂,為何會突然說這些?

素娘眼圈開始紅了,道:“我兒,他們都說我瘋了,你覺得我瘋了麽?”

江川搖搖頭,道:“您還是好人。”素娘除了想兒子想得有些瘋癲,其他都是好的。當然,憑良心說,有多聰明,也談不上。

素娘輕聲道:“他們都當我是瘋子——還當我是傻子——當初我在待字閨中時,因為是庶出,從無人看問,難道我被休棄回家,反而金尊玉貴了不成?”她的眼瞼慢慢垂下,道:“更何況,我之所以被休棄,也是他們弄出來的。”

江川皺眉道:“竟至於此?”

素娘低聲道:“是真的,我與老爺雖然爭吵,但還有些夫妻情分在,我求助於娘家,沒想到哥哥直接到張家把我接回去,說是不叫我在那邊受氣。後來我才知道,盧定俊用靈石買了我的休書,叫我身敗名裂,隻能依附娘家,連我在張家多年的貼身丫鬟和嬤嬤,都打發走了,若不是我修為低淺,不值得防範,隻怕連在這方寸之間的自由,也沒有了。”

江川雖然不能確定,是不是素娘傷心之下,有些被迫害的妄想,但想來盧家這種大家族,出這種事也不足為奇,一麵是對自己很好,梨花帶雨的夫人,一麵是財大勢大,不可一世的修仙家族,你說他該信誰?

素娘低低道:“你知道,我最後悔的事是什麽?”

江川道:“什麽?”

素娘伸出一隻手來,摸著江川的臉,江川本能的一動,卻也沒有避開,隻聽她道:“我最後悔的事,就是當時太過激動,認下了你。我隻道跟在娘身邊,自然不必受苦,卻忘了這深宅大院,哪裏有我母子藏身之處。早知如此,當時忍下一時之情,隻做不認識你,也不必害了你了……”說罷,眼淚已經撲簌簌落下。

江川聽了,心中一軟,衝口道:“你不要怕,我來護你周全。”

素娘卻似沒聽見,隻道:“我曾想過,偷偷放你出去,但是那樣是不行的,盧家什麽樣的勢力,我最知道,不說家中多少修士,隻說家裏……哥哥早已是靈覺期高階,爺爺——爺爺已經突破道基期了。”

江川心中一跳,這是他現在為止,最準確的確認——果然,盧家已經有道基期修士了。

素娘緊緊抓著江川的手,好像抓住了自己的希望,道:“現在若要逃走,還有一線希望。那盧家在樂安郡勢力雖大,但是出了樂安郡,他就個屁。”說著露出了一絲鄙夷,以她向來的柔軟性子,說出這樣的粗語,顯然對盧家恨到骨子裏去了。

江川道:“你說去珍饈島的路上?”

素娘露出了惘然的神色,道:“我雖然也想去的路上逃走,但若是不見上那島主一麵,我又不甘心。數十年花在烹飪上的時間,比修煉還要多,若不能得那位大師的肯定,我定然遺憾終身。”

江川突然笑道:“那就去看,回來的時候,我保護你逃走便是。”這句話雖然說來平淡,卻帶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事實上,他在語氣中加了一份真氣,震撼神魂,卻是為了增加自己的取信度。

素娘看著他,也不知是喜是悲,終於拉住他的手,道:“我兒長大了。”

吃過了飯,江川正要告辭,素娘拉住他,道:“且慢,你跟我來。”

江川見素娘拉著他,往後麵轉去,不由得一怔——後麵本是素娘的寢室,即使是江川冒充她兒子,也從來未曾涉足,今天素娘雖然拉他,江川卻還有些遲疑。

然而素娘卻不在意,拉著他轉過屏風,來到裏間。裏間布置的與一般閨房無異,隻是被臥帳幔多用素色,顯得暮氣些。

哆哆嗦嗦從枕頭裏拿出一個乾坤袋,素娘道:“咱們若是出逃,沒有盧家的支持,需要想法過活。娘是什麽資質,心中有數,再修煉一輩子也就這樣罷了,我兒前途無量,千萬不能耽擱了,我這裏有一些私房,緊著你用,也能助你靈覺——道基也不是不可能。”說著,袋子一轉,嘩啦啦倒出一床的東西。

江川沒想到她竟然拿出私房來,隻見一床的東西,靈石不說了,其他的雜物,法器,無不做成起了精巧的女兒用式樣,隻怕還是她的妝奩之資,積攢了多少年的東西。這些東西,別說江川本不看在眼裏,就算真的珍貴無比,他也得多厚的臉皮,才能去要一個寡婦的家底啊?當下道:“我用不著這些,這些都是您辛苦攢下來的,您留好了,千萬別被人蒙騙了去。”

素娘瞪了他一眼,道:“你這叫什麽話,當我真是糊塗了麽?我這些東西,藏得好好的,從來不曾示人。從頭到尾隻給你一個人看過,難道你還會騙娘不成?”

饒是江川練就一副好臉皮,也不由得臉色微紅,咳嗽了一聲。

素娘珍而重之的拿起其中一個首飾盒,道:“其他的東西也就罷了,真正的好東西在這裏呢,這裏的東西,賣出去哪一件,也夠我們修行幾十年的。”

打開首飾盒,裏麵果然是寶光燦爛,當時,不是俗世的一般寶石,而是很稀有的修真材料,有的用來煉器,有的則有特殊作用,甚至有一種“藍紋鋯石”,對於煉丹的成功率,有很不錯的輔助作用,江川看了,也是心動,但是這種心動,也不過一瞬間,還是那句話,算計一個神誌不清,愛子心切的寡婦,得多厚的臉皮啊。

對著滿盒的珍貴材料,素娘歎了口氣,道:“總有家財萬貫,守不住也是枉然。當初我沒明白這個道理,直到……才明白了些。我兒,若要真的脫離盧家,還需要一道殺手鐧。”

江川訝道:“殺手鐧?“

素娘道:“那是你姥姥留下的唯一念想,我小時候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現在才知道,可惜了。”伸手在床頭一扳,隻聽“咯吱吱”的響聲,床板裂開,露出一個暗格來。

那暗格中也是一個小小的箱子,素娘小心翼翼的拿出來,道:“這是你姥姥留下的好東西,若不出意外,咱們娘兒倆的性命,都在上麵呢。”

江川也不由好奇,什麽東西,能讓素娘一個法體期,對抗擁有道基期修士的整個家族,還有這麽大把握?

打開箱子,江川一眼看去,不由僵住。

隻見那箱子中間,整整齊齊排放著一排人偶,每一個都有巴掌大小,材質非金非木,深沉幽暗,有些玄鐵的光澤,五官雕刻的栩栩如生,連表情神態都各自齊備,精致非常。

“這是鐵身偶人。”素娘拿起一個輕輕地撫摩著,“原本一套五個,讓天殺的盧定奇給我毀了一個,扔到了鍋爐裏燒了。四個,雖然不成套,卻也勉強夠用。隻消輸入真氣,就是天生的傀儡。每一個都有靈覺期的實力,隻是控製起來耗費靈識。娘可以控製一個,你還可以控製一個。咱們兩個加上兩個偶人,隻要老祖不出來,就算是大哥麵前,也可以走上一走。”

她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把偶人盒子推到了江川麵前,道:“如今娘還是安全的,我料他們不敢在珍饈島之前向我動手,隻是你卻未必,東西放在你那裏,倘若有事,也好動手。”見江川不動,笑道:“還不拿著,剛才信誓旦旦的說要保護娘的是哪個?若沒有助力,哪裏能實現你的承諾呢?”

江川隻覺得雙手有千斤重,明明知道應該推讓出去,卻怎麽也下不了決心。一切的底線,都建立在價格不曾讓他心動的基礎上,然而,那盒子中的東西,實在是,太讓他心動了,分量重到他根本沒辦法拒絕。

他看中的,不是那偶人的靈覺期實力,而是——那四雙銀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