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歐陽舉人是支持葉行遠考試的,錢塾師沒敢再造次。

葉行遠目光所及,把一眾同窗神色都看在眼裏,隻見得大家都很絕望,垂頭喪氣意興闌珊,完全沒有任何考前鬥誌了。

人心可用啊,葉行遠沒有回到位置上,反而找到個與自己關係還算不錯的同學,漫不經意的閑談道:“這陣子社學考試也太多了,答題做文章,煩不勝煩啊。”

那同學苦笑著歎口氣:“今日這場,想必做了也白做。有你在此,我等難道還能比秀才相公更高妙麽?”

葉行遠便開起了玩笑:“你左右也是浪費時間,不如就此離去,何苦在此熬著,反正沒有任何收獲。”

那同學倒是個爽快性子,聞言起身,對著葉行遠道:“言之有理!我又何苦在此虛耗時光!不如歸去!”

說罷他搖搖頭,收拾了筆墨紙硯,徑自出了學堂,竟然就此棄考了。有人帶了頭,就又有坐不住的了,這樣完全沒有希望的考試,誰願白費功夫?

片刻功夫,三三兩兩的散去不少,隻剩七八個人在學堂中了。葉行遠再次開口道:“好歹也是同窗一場,諸君今天真要與我比試麽?”

剩下這些人麵麵相覷,聽葉行遠這口氣,心裏還存著氣,瞧他這意思,誰今天參加考試,好像就是跟他過不去?

也可以理解,本來這名額就是葉行遠的,結果橫生波折又多了今天這出考試,看起來仿佛是大家都來哄搶屬於葉行遠的東西,難怪葉行遠憋著氣。

一個能與秀才較勁的人,必定大有前途,今天又何苦與他過不去?抱著這種心思,剩下的人立刻走的七七八八,學堂裏竟然空了。

其實考生還剩一個,那就是提前知道考題的潛山村好族兄葉行方,如果葉行遠不來參加考試,那肯定是葉行方希望最大。

葉行方捏著考題,咬牙切齒。他原以為有了萬全之計,能夠好風借力直上青雲,沒想到到底還是遇上葉行遠這個命中克星。

不過自己提前知道考題,早做好了準備功夫,未嚐不能與臨時看到題目的葉行遠比一比。想到此處,葉行方拚命穩住心神。

葉行遠站到了葉行方麵前,此時屋內除了錢塾師沒有別人,葉行遠也就懶得裝模作樣了。開口就是最**裸的威脅:“你,還有你們家,真打算與我不死不休麽?”

葉行方剛才見葉行遠先是循循勸誘,後是綿裏藏針,偏生輪到自己時,竟然是這種粗暴的不能更粗暴,直白的不能更直白威脅!

可是……葉行方發現,自己竟然鼓不起勇氣去抗爭!俞秀才的遭遇大家都知道,這說明葉行方絕不是池中物,招惹這樣的仇家,值當麽?

盯著葉行方看了半天,葉行遠忽而長歎一聲,拍著葉行方的肩膀說:“你我皆是同族兄弟,本該互相扶持,鬧起來又是何苦呢!應該以和為貴啊!”

仿佛繃緊的弓弦陡然一鬆,葉行方渾身軟了下來,幸虧葉行方變和氣了,不然他真不知道應該如何答話,不知不覺的自動找到了台階下,“理當以和為貴,今日為兄退避三舍,不與賢弟相爭了。”

“多謝賢兄給小弟臉麵!”葉行遠拱手行禮道。

如今社學中再無第三者,隻剩下錢塾師神色複雜的站在講台,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又是尷尬又是無奈。

不管傳言的真實度如何,至少幾個基本事實是千真萬確的。第一,就是葉行遠有本事扛住俞秀才的清心聖音,這是真本事,錢塾師憑著糟蹋了幾十年的浩然之體絕做不到;第二,葉行遠可能有歐陽舉人老爺支持!

葉行遠恭恭敬敬的對錢塾師道:“今天重考,好像隻有學生能拿這個第一了,不然沒有第二人在。”

這社學裏,真是乾坤顛倒日月翻啊,錢塾師心中哀歎幾聲。不過幾十年前所學的權變功夫總算派上了用場,所謂君子不吃眼前虧,識時務者為俊傑……

他清了清嗓子,居然還擺得起道貌岸然的架子,也算胸中有丘壑了,對著空空無人的學堂,一本正經的大聲宣布:“今日重考,共計二十九名學子棄考,唯餘葉行遠一人。既如此,葉行遠便是本次考試第一,取得縣試名額!”

空空的學堂裏回音****,葉行遠笑了笑,縣試名額兜兜轉轉,終於還是回到了他的手上。

葉翠芝一直在學堂外麵等待,見葉行遠出來,連忙上前扶住。小弟剛剛從昏迷中醒來,身體還虛弱。

聽了結果後,她由衷讚歎道:“小弟真是了不起,實力高到令人絕望,別人竟然不敢與你同場考試,這就是不戰而屈人之兵麽?”

葉行遠笑了一聲,看看周圍無人,輕聲對姐姐道:“其實剛才我是裝的,靈力根本沒恢複。若真要動筆,與十天前沒兩樣,考出來也是個最下等!”

葉翠芝不禁愣住,吃驚的張大了嘴巴,幾乎能塞進一枚雞蛋。

敢情自家這弟弟不是以力服人,而裝腔作勢的嚇人,偏生社學從老師到同學,都被他嚇住了。還有,自家這弟弟從來都是個柔弱的老實人,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壞了?

“這算什麽?”葉翠芝喃喃自語。

葉行遠聞言答道:“這叫空城計,是前賢諸葛孔明用過的險招。”

諸葛孔明是誰?葉翠芝想不通,幹脆就不想了,“不管怎麽說,小弟你真是威風!”

威風……葉行遠聽到這個詞,心中無限感慨,這是他自己的威風麽?其實不過是狐假虎威,無非是借了俞秀才和歐陽舉人一正一反兩個人的光。

別人敬畏的是能與俞秀才對敵的人,以及受到歐陽舉人支持的人而已,隻不過恰好他葉行遠扮演了這個角色。

回想起與俞秀才對撞的記憶,讀書人舌戰群儒,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豪氣,便是如此吧?這世界之中等級森嚴,位格分明,但凡上進一階,便能夠將千萬人拋在身後,讓無數人對你或頂禮膜拜或畏如猛虎。

要真有一日,他自己成了秀才舉人,甚至進士,那才是人上之人,威風才是真正屬於他的。

回到家裏,葉行遠重新躺下,今早雖然空城計成功了,但過程中精神高度緊張,導致現在十分疲憊,還是躺著舒服一點。

他拿起一個枕頭靠在頸下,對葉翠芝笑道:“這幾年讀書用多了心神,幾日間變故又多,所以身子就顯得弱了些。

不過姐姐你不必擔心,隻要能考上童生,自有皇家天命護身,成就浩然之體,到那時百病不侵、諸邪辟易,我就不會動輒暈厥了。”

穿越來半個月,醒著的時間不到十分之一,葉行遠想起這事也隻覺得鬱悶。好在宇宙鋒這個莫名其妙的金手指初顯鋒芒,似乎很有發展潛力的樣子,隻要謹慎小心按部就班,應該不至於再有這麽多厄難。

臨摹宇宙鋒三字,仿佛可以牽引冥冥之中的天機,恢複並增強他的靈力。隻要堅持下去,早晚能夠積蓄如汪洋大海一般的靈力之池,這可是登上凡人巔峰必要的根基。

除此之外,在與俞秀才的爭鬥之中,宇宙鋒凝聚出來的劍影,也給葉行遠帶來了一個大大的驚喜。這虛幻的劍影當然無法飛劍傷人,卻能夠扯動天機,其中奧秘還需深入研究。

回想當日情景,正是他在憤怒之下喊出“學無先後,達者為師”這句話的時候,宇宙鋒劍影突然以自身靈力為媒介爆發了,隨後引動天機,破了俞秀才的清心聖音。哪怕隻是刹那時間,好處也是無窮無盡。

想至此處,葉行遠識海中突然自動冒出三個字——破字訣,仿佛是劍影的提示。葉行遠愣了愣,難道這劍影自身也有一定靈性?那這就不僅僅是劍影,而是劍靈啊。

另外,“破字訣”顧名思義,就是專破對方神通?這可是很了不得的技能,或者叫神通!葉行遠本來有些睡意,這下又興奮睡不著了。

上次和俞秀才之間對抗,葉行遠是莫名其妙的進入,又稀裏糊塗的打了個“平手”,現在必須要仔細研究每一處細節,盡可能理解其中奧秘,以便今後施展!

總結起來,似乎是作出與心境完美契合,同時又能與天機共鳴的文字之時,識海中的宇宙鋒劍影受到了感召,然後才以靈力為媒介發動?

從這裏麵可以推測三點,第一,自己的靈力程度,決定著劍靈技能或者神通的強度,畢竟劍靈要以自身靈力為媒介。

第二,劍靈能讓自己瞬間對抗一下高等級人物,但對自己損傷似乎也不小,比如上次和俞秀才鬥法,最後自己昏迷了十日。劍靈神通也不像是能長時間、持續性驅動的,更像是爆發性技能。

第三,天機,還是天機。讀書人溝通天機離不開文字,經義中的聖人真言當然是最簡單的方法,如果自己能創作出厲害的文章詩詞,也會有效果。

葉行遠對這個世界的神通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文字是軟件,靈力是硬件,天機就是終端服務器。而這個宇宙鋒劍靈,應該就是自己的外掛。

所謂借天機或者引動天機,就是把服務器上的內容及數據展示給用戶……而且帶寬越大,也就越流暢。有外掛的玩家,自然更爽……

再細想,當日自己那句話本是有強辯意思,俞秀才雖然刻板了些,但尊師重道確實是聖人之言,沒想到自己的強辯竟然能夠與之相抗,天機到底怎麽想的?

葉行遠冥思之後,若有所悟。天機天機,神鬼莫測,大義之下,無窮變數啊。很粗俗的說,難道就是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到底誰有理,還看公和婆?

比如秀才清心聖印這個神通,借天機引人向善當然是好的。可是這個善字,各人內心深處都有自己的標準,那誰才是善?俞秀才說尊師重道是善,那自己說達者為先就不是善了?

所以聽說朝中大員們,固然都是信奉聖人之言的大儒,但政見之爭依舊不絕,互相攻訐之時,也是絲毫不留一點情麵。

不過這些都是以後要考慮的事了,葉行遠想道,當前有兩件要緊事。一是要刻苦攻讀,過了縣試這一關,初步擺脫平民身份,獲得浩然之體,省的三天兩頭暈倒耽誤事。

二是宇宙鋒,過幾日還得抽時間去山中查看那摩崖石刻。宇宙鋒三字的奧秘,是他恢複靈力的根本,也是他不為人知的金手指,將來說不定成為自己的大助力,必須想辦法弄清楚不可。

三日之後,葉行遠身體漸漸康複,渾身上下再無不適之處,自覺到山中往來一趟應該沒有問題。當下就換了衣服鞋子,帶上幹糧和一葫蘆清水,循著之前的記憶,摸向深山之中。

潛山村處於山腰處,背後其實已是一片連綿的荒山,要翻過村後兩座山,趟過一道山溪,再穿過一片灌木林,就能望見一片斷崖。宇宙鋒三字的摩崖石刻,就在這斷崖的中間處。

這段印象,葉行遠記得真真切切,不會有絲毫錯處。

他翻過山,趟過水,穿過林,到了斷崖之下,抬頭眺望,卻猛然大吃一驚。隻見岩石蒼茫,光滑平整,除了幾道風化的裂隙之外,一個字跡都沒有。

怎麽可能?葉行遠隻當是自己眼花了,趕緊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細看。可是這石壁平滑如鏡,沒有字就是沒有字,也不可能憑空變出來。

奇哉怪也。葉行遠看著斷崖旁邊的藤蔓,還有碎石落腳之處,都能找得到當初自己同學幾人攀爬上崖,拓印三字的路徑所在。這明明不可能是做夢,宇宙鋒三字的拓片現在還在他懷中藏著,可原有石刻又到哪裏去了?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際,忽然身後傳來嬌俏的聲音,“弱書生,你怎麽也在這裏?”

這聲音聽在葉行遠耳朵裏,有幾分熟悉,仿佛在什麽地方聽過,葉行遠疑惑的回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