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行遠一路北上,這一段時間因為有聖人鎮壓,春秋亂世相對來說進入了一段平靜的時期。

一路上雖然仍舊民不聊生,但至少戰事減少了許多,不至於經常見到白骨露於野的慘況。光這一點,聖人便可說是功德無量。

“昔日莊子行於路上,與骷髏對談,趣味橫生,但也可見亂世之慘……”葉行遠深深歎息。

阿大憨憨問道:“公子,莊子是什麽人,是你的好友麽?我們可要順路拜訪?”

這個世界連老子都不存在,更未有莊子誕生,葉行遠笑道:“隻是一個有趣的讀書人,我們不順路,見不著了。”

阿大這才放心點頭道:“此人與骷髏聊天,隻怕神經也不太正常,公子不見他還是對的。”

葉行遠被逗樂了,朗聲長笑。他們星夜兼程,一月之間趕了千裏路程,穿過魯國、齊國,直抵燕國的邊境。

黃金台已遙遙在望,夕陽照耀之下,在天邊閃爍著金黃色的光芒。

葉行遠眯著眼睛,望著這一幕盛景,心中盤算著抵達燕國之後,自己要做的一切。

燕國王宮之中,燕文君驚訝道:“鍾奇?那個弑殺吳王伯虞,請出聖人誅殺越王的鍾奇?他……他來了燕國?”

徐周閉目點頭,“正是那個鍾奇,如今他已經到了黃金台下。”

燕文君手足無措,鍾奇身上背著兩個國君的性命,這種人物縱然有大才,燕文君仍然有點犯怵——這會不會有點“克君”的嫌疑?

他猶豫道:“鍾家原都是大才,他乃是世家子弟,更有手腕有眼光。他來黃金台,寡人本該掃榻相迎,隻是……”

徐周看出他的猶豫,問道:“大王建造這黃金台,招攬天下賢士,隻是為了要一個明君的名聲?還是想要恢複祖宗基業,壓製強齊,乃至統一天下?”

燕文君正色道:“當然不隻是為了名聲。”

他撫摸著麵前的長劍,凜然道:“燕國本是強國,本該進擊中原,隻是辟處北疆,為齊國所阻。二百年不得寸進,這數十年來,齊國因海鹽而富,燕國積貧,受其欺壓。

寡人幼年也曾到齊國為質,至今不能忘懷當日之辱。我勵精圖治,招攬賢才,當然不是為了虛名,而是要劍指齊國,一洗當年的恥辱!”

他眼中露出憧憬的目光,“若真能一舉掃滅齊國,得齊國之富,再加上燕國的勇士,自然就有掃六合統一天下的機會!”

燕文君乃是雄主,有著極大的野心,而且,他還有實現自己雄心的智慧、勇氣和器量。

更關鍵的,是他還年輕,有足夠的時間,去實現他的抱負。

徐周微笑道:“如果大王有這樣的雄心,那麽鍾奇此人就不能不用了。”

鍾奇雖有弑君之名,也未曾有處理政務的名聲,但是在吳國兩次大危機之前,都展現了關鍵的決斷力和智慧。

第一次,毫不猶豫的出手刺殺吳王伯虞,解決了吳國的內部矛盾,保證了吳國今後幾年的穩定。

第二次,則是在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情況之下,求救於周天子與聖人,一舉挽救了吳國的國運。

這樣的行動,任何人一輩子隻要做一次,就能列名青史。而短短十年間,葉行遠做了兩次。

徐周年紀大了,眼光毒辣,自然明白這種人物才是真正的大才。燕文君黃金台千金市馬骨,終於引來了天上的鳳凰,他徐周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燕文君若有所思,目光卻越來越亮。

葉行遠帶著阿大,在黃金台前安坐。所有前來黃金台的賢才,都會在這裏等待。

有人認得吳國鍾奇,在一旁竊竊私語道:“此人居然也來了!聽說他不是在越國為質,看來終究還是不甘寂寞啊!”

有知情的反駁道:“也不是這個道理,刺殺吳王伯虞之後,他在家中閉門讀書七年,絕非耐不住寂寞之人。隻怕是越國人行事太過分,他才忍無可忍。”

又有人道:“此人來此,必受文君重視,拜為上賓,咱們是不是要先打好關係?以後也有個倚靠?”

有人冷哼道:“弑君之人,縱有才能,又怎堪大任?文君賢明,說不定還要將他拒之門外。”

眾人議論紛紛,也不刻意壓低聲音,葉行遠淡然而坐,充耳不聞。

黃金台已有盛名,如今來得人龍蛇混雜,葉行遠也不急於結識。他來,隻是想借用燕文君的平台,實現他心中的誌向。

當今天下,能夠容得下他的,或許也隻有這位雄才大略的燕文君。

“鍾公子在哪裏?大王召見!”正思忖間,一個宦官急急忙忙從黃金台奔出,滿頭大汗,頗為緊張。

葉行遠瞥了他一眼,並未起身。旁邊同樣來黃金台應聘的人好心勸道:“鍾公子,大王召見,你怎麽……還不去?”

到這兒來的人,都急著想要見到燕文君,隻要得到燕文君的認可,便可扶搖直上,飛黃騰達。一聽說燕文君召見,個個都急忙湊上去,哪裏像葉行遠這麽穩坐釣魚台。

葉行遠淡然笑道:“我聽說上古明君,見大賢之時,不聞征召,隻聞求見。我今日雖來此,也未必要奉召。”

你還要擺架子?旁邊人都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來,那傳令的宦官也傻了,一溜煙奔了回去,向燕文君稟告道:“啟稟大王,那人……不肯奉召,說是什麽上古明君見大賢,隻會求見……”

他一頭冷汗,覺得這簡直是大不敬。

燕文君也略有些慍怒,徐周卻笑而勸道:“此言也有理,大王既然禮賢下士,便該請見才是,召見二字,未免太過施禮。

不若我與大王一起下黃金台,親自迎接大賢如何?如此也表示咱們的誠意。”

說著徐周便要起身,燕文君大驚,忙道:“何敢勞煩老先生,寡人親自去便是。”

徐周搖了搖頭,“不然,大王對老臣恩重如山,老臣能夠為大王做的,也不過就隻有這點小事罷了。上下一趟,並不費什麽力氣。”

他年紀老邁,頭發雪白,走路也有些不方便,顫顫巍巍下了黃金台。燕文君擔心他出事,趕緊命人攙扶,自己也是隨之而行,一路到台下招賢館中。

徐周四麵一望,徑直朝著葉行遠走來,燕文君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徐周走到葉行遠麵前,深深施禮,恭敬道:“大賢來此,老朽與大王恭候久矣。”

燕文君也上前施禮道:“久聞公子大名,何其有幸今日得見,寡人適才有失禮之處,還請公子海涵,便請公子隨同寡人,一起上黃金台,共商國事。”

葉行遠這才起身,拱手道:“何勞大王親自出迎?在下怠慢了。”

燕文君大喜,便與徐周一起,簇擁著葉行遠上了黃金台,一眾等待燕王召見的賢士們麵麵相覷,羨慕嫉妒恨。

葉行遠抵達黃金台頂,燕文君命人送上酒宴,這才重新見禮道:“公子來此,寡人如魚得水。如今燕國僻處北方,南有強齊,北有妖蠻,不知該如何發展,還要請公子教我。”

燕文君也是個實用主義者,既然親自迎來了葉行遠,當然要詢問治國之道。

實際上他是一直在苦惱,燕國並非弱國,若以軍力而論,他在諸國之中能排得上前三。但是因為地處北方,土地貧瘠,國力實在是太窮。

如果周邊有小國,他或許還能靠劫掠勒索來發展,很可惜,在他進軍中原膏腴之地的前方,擋著一個龐大的齊國。

齊國兵精糧足,春秋早期也曾為霸主,如今雖然略有衰落,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更兼富足,人口眾多,打起仗來不怕消耗。燕國與他短時間作戰可操必勝,但時間一長,就耗不過齊國。

這倒也罷了,關鍵燕國北方,還有凶悍的妖蠻。如今蠻族強盛,三不五時就想要下南方打草穀,燕國為了抵擋蠻族,消耗極大,其餘諸國眼睜睜看著,全無援助之意,燕文君也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這個問題不解決,燕國永遠無法順利的發展起來。

所以後來燕文君招到大賢,第一條定策便是急攻齊國,必須吞並齊國之後,才能夠形成強勢,能夠進入發展的模式。

這一步棋差點就成功了,燕國的鐵騎,一直衝到了齊國都城的城牆下。可惜他們的時機不對,這時候正是聖人掌控天下大勢秩序的時候,隻一紙文書,便要燕國退兵。

燕文君心存僥幸,想要搶時間攻下齊都,被聖人錦囊以火牛陣破之,損兵折將,不得不黯然退回燕國,鬱鬱而終。

燕文君薨之後,燕國迅速的衰落下來,後來子衍在北方抗敵艱難,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因為原本抵擋蠻族的燕國軍隊沉徹底失去了心氣。

這才釀成了後來西鳳關、苦渡城之圍,北方慘況,不忍卒睹。

不過如今既然葉行遠來了,當然不會容許同樣的情況再發生,也不會再采取注定會失敗的戰略。

他胸有成竹,一指東方,“大王與燕人始終隻盯著南方齊國,卻忘了另一個發展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