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獅駝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天下聞名的才子、財神爺葉行遠,居然舍了自己這條性命,也要拖著他下水。

他身為三品大妖,當然不懼水火,就算是這火勢再大一倍,也隻能任他自由來去。

但是收下這四萬妖寇,大部分人還是無法抵擋自然的偉力,火海之中,已經有大量的妖寇開始哀嚎。

這小子居然出這種絕戶計!九獅駝怒不可遏,飛身而起,今日就算是大業未成,也一定要幹掉葉行遠出氣!

他憤怒揮刀,大刀的刀氣割裂蒼穹,轟然一聲在他與葉行遠麵前展出丈許寬的鴻溝。葉行遠狼狽一個翻身,滾倒在地,低頭就往地下鑽去。

“區區土遁,何足道哉!”九獅駝冷笑一聲,伸手一指,葉行遠隻覺得腳底地麵忽然變得如鋼鐵一般堅硬,竟然是遁不下去,心中連連叫苦。

他本來打算將九獅駝引入絕地,殺人放火之後,就帶著陸十一娘以及殘存的錦衣衛土遁逃走,誰知道人家這大妖還有指地成鋼的神通,詭異的克製了他從高華君處學來的土遁,這可沒了退路!

“早知道再學一門火遁,他總不能把火也變成鋼吧!”高華君四象遁法極為高妙,幾乎是不死之身,可惜葉行遠悟性有限,隻學得了一門土遁,現在懊悔也來不及了。

九獅駝發出獰笑,湊近了打算將葉行遠碎屍萬段,這時候葉行遠身上的裴將軍寶刀、青雲冕、白儒袍與躡雲靴忽然一起放射光芒。他身子飄**,眼前一片迷離,不知不覺就到了一個陌生的所在。

“這是……”葉行遠立刻反應過來,這分明是五德之寶共鳴,將他帶入了鍾奇的死後世界!

難道鍾奇竟然是葬在這裏,而不是城中那座豪華的陵墓?但是這自古以來就是東湖的荒地——不對,這裏以前水多的時候,甚至是東湖的湖底!

鍾奇乃是堂堂聖人弟子,著名的賢人,他的遺體怎麽會被如此糟蹋?

葉行遠迷迷糊糊,隻見麵前一片金光閃耀,似乎是在引導他向前。在他身邊,陸十一娘以及剩下未死的錦衣衛也飄**在這未名的空間中,各自惶然無措。

陸十一娘急問道:“大人,這是什麽地方,是你救了我們嗎?”

本來他們都要被盛怒的九獅駝斬殺當場,突然換了個地方,難道又是葉行遠的神通?

“大約是仙人顯靈,救了咱們。”葉行遠信口胡謅,自己向那金光閃耀處走去,想了想又道:“你們若是可以跟來,便跟隨我一起,如果來不了,就在此地暫時等待,我區區便回。”

這一次進入死後世界的方式又有些不同,葉行遠也不知道陸十一娘他們能不能跟來。如果他們在這裏等待休息,似乎也不是壞事。

想到此處,葉行遠往金光處一躍,就覺得麵前各色光芒閃耀,仿佛是穿過日月星辰,亮的讓人睜不開眼睛,後來便覺得身上一涼,再睜開眼時,麵前景象都已起了變化。

他好像是置身於一個書房中,除了四壁的書以外,房中再無其他人。陸十一娘等人也沒有跟來,看來是真不能到此。

葉行遠緩緩站起身,四麵張望,發現自己身穿一件絳色的寬袍,袖子旁有金色滾邊,甚為貴重。這分明是先秦時期貴族的穿戴,怎麽突然換到了自己身上?

這次的死後世界之行,果然又有不同。

不過死後世界千變萬化,他連顏無邪的三世輪回都體會過了,這種古怪也沒什麽了不起,正要起身出門,看看到底身處何地,忽然聽到外麵有人大叫,“二公子!二公子!不好了!大人和大公子被國君抓了!”

葉行遠一怔,就見一個胖胖的下人撞開書房大門,像個皮球一樣滾倒在地,匍匐在他麵前,痛哭流涕道:“二公子,你與太子關係最好,快去求求太子,救救老爺吧!”

這人大約二十幾歲年紀,滿麵虔誠,看來倒是忠仆。

但是……他為什麽要叫自己二公子?葉行遠心中隱隱有了一個猜測,他默不作聲站起身來,拿起一邊的銅鏡,照了一照。

鏡中人有一張恬淡從容的臉,服色白皙,極為貌美,但又並不是女性的陰柔,而是美男子中的極品。

他身穿寬袍,氣度雍容,早已不是葉行遠,在這個世界裏麵,他變成了鍾奇君本人!

“起來吧!”一旦認清這個現實,葉行遠也就寧定下來,他腦中恍惚又多了一份鍾奇的記憶。在他麵前跪倒的,確實就是鍾家的仆人,最為憨厚,人稱阿大。哪怕是鍾家最失意,鍾奇最孤單的時候,都是阿大陪在身邊,義氣無雙。

“我去見見太子。”葉行遠大概已經明白了,這時候便是鍾奇一生奇遇的開始節點。

他在這個死後世界,將會以鍾奇自己的身份來體會,或許能夠明白“節”的真意。

如果是以葉行遠的心思來控製鍾奇的行動,他是否能夠做出如以往同樣的選擇?

葉行遠一邊換衣出門,一邊回想。此時鍾奇不過隻有十六歲,他出身於吳國的大貴族家庭,父親乃是吳國令尹鍾寧,在吳國執政二十年,原本甚為受到國君的信任。

但是這一次……由於鍾寧在立儲之事上站錯了立場,麵臨殺身之禍。

其實國君早就立了太子,太子為人雖然有些懦弱,但也並非是昏君,日後若能繼承王位,也應該能夠保住吳國的社稷。

但是國君到了晚年卻老糊塗了,寵幸一位名叫安姬的美人,與她生下一子。因為受美色所迷惑,竟然想要廢掉太子,重新立這個嬰兒為繼承人。

老成的鍾寧當然堅決反對,話說僵了便引得國君勃然大怒,竟然下令將老令尹連同他的長子鍾平拿下,金瓜擊頂處死!

朝上百官當然苦勸,但國君固執,全然不肯聽勸。要求鍾寧除非改口,支持他廢太子,否則就不會收回成命。

鍾寧也非尋常人,隻吟道:“太子大義所在,國之根本,豈能動搖,為臣,不能奉詔!”

這將國君氣得七竅生煙,最後真的是處死了鍾家父子,問罪鍾寧——這本來是真實的曆史。

而此時,葉行遠就走在這真實的曆史線上。

他走進了步步生蓮的吳宮,耳邊還能聽得到國君的怒罵,心中卻隻有一片迷茫。

葉行遠算是接受了這個死後世界的設置,但是作為鍾奇,他要做些什麽?是想與曆史一樣,做自己應該做的事,還是順應自己內心的選擇?

鍾奇在父兄死後,閉門讀書,足不出戶,直到越國來攻,才出齋救國——按說國君是害死他父兄的大仇人,也是無道的昏君,一般人做不到這樣,至少葉行遠肯定做不到。

當然如果他將鍾寧的父兄視作陌生人,完全隔絕這種親情,那或許可以勉強維持著鍾奇的行為,但這種演戲一樣的走完一生,又有什麽意義?

葉行遠不知道該做什麽,所以才迷惘了。

“噓!”忽然有人拉了他一把,從背後繞過一根廊柱,手指按在他嘴唇上,示意噤聲,來人低聲道:“你怎麽來了?現在父王正在盛怒之中,不要遷怒於你!”

那人衣衫華貴,麵容淒苦,正是太子本人。鍾奇原本應該與他朋友相交,甚為熟識。葉行遠忙躬身道:“參見太子……”

“這時候了,還行什麽禮!”太子伸手將葉行遠拉了起來,苦笑道:“你也該知道,我這太子做不了幾天了,隻恨連累了你父兄,但願父王不要太固執,能夠放過令尹老大人。”

太子倒是豁達。葉行遠看著他,知道他本身便是一個樂天知命的人,愛好音樂與文學,對治政反而沒什麽興趣。如果不是生在帝王之家,他可以做一個快樂的詩人。

隻可惜卷入這權力鬥爭的漩渦之中,隻能死無全屍。

葉行遠記得,吳國國君殺死鍾奇的父兄之後,還是蠻橫的廢了太子,將他幽居在冷宮之中。太子又是歉疚又是鬱鬱,沒過兩個月便死了。

葉行遠心中長歎,鍾奇與太子是知心好友,在這種情況之下,他居然還能忍得住仇恨,實在並非常人。

“你放心,無論如何,我也要想辦法救下令尹老大人!”太子見葉行遠不說話,以為他是擔心父兄的安危,連忙安慰,“我這就去參見父王,主動辭去太子之位,隻要……隻要他放了老大人……”

他咬了咬嘴唇,神色堅定。

葉行遠知道太子辭位意味著什麽,這世上從來沒有廢太子能夠善終的事,何況就算這樣,也仍然救不了鍾奇父兄。

眼看年輕的太子握緊了拳頭,就要向大殿上奔去,葉行遠伸手拉住了衣袖,輕輕搖了搖手,“且慢,我另有計較。”

不管自己是什麽身份,他始終是葉行遠。

葉行遠永遠都不會認命,隻會想辦法用自己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就算他現在扮演是鍾奇,他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父兄死在自己麵前,不能眼睜睜的等著悲劇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