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終究是等級森嚴的世界,民眾敢怒而不敢言。這是聖人治世幾千年留下的習慣,就算再憤怒再不平,他們也仍然不敢越雷池一步。

葉行遠明白這是時代的局限性,也不能強求,若是百姓自己能自發覺悟,那也就不再需要所謂的“青天”。

他深吸了一口氣,厲聲問道:“既然如此,姬靜飛,你便是當堂認罪了?左右,讓他畫押!”

堂上自有書吏記錄口供,剛才世子高聲叫囂,直陳其罪,都已經記錄在案。左右呈上給葉行遠一看,便擲到世子麵前,令他簽字畫押。

蜀王世子這時候才有些驚慌,便掙紮道:“我不認!我無罪!誰敢讓我畫押?”

一眾衙役雖然早得葉行遠嚴令,但顧忌世子的身份,也不敢過分強迫。葉行遠蹙眉喝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十一娘,給我拿下!”

這時候就得出動天不怕地不怕的錦衣衛了,陸十一娘知道今天要派上大用,早就帶著人在公堂邊蓄勢待發。一聽葉行遠的吩咐,毫不猶豫立刻叫人,如狼似虎的撲了上去。

蜀王世子正待反抗,但是哪裏擋得住那些如狼似虎的漢子,當場就被掀翻在地,如小綿羊一般狠狠壓住,手中塞了筆讓他在口供上畫押。

世子哪裏肯就範,拚命掙紮,但這些錦衣衛都是幹老了刑獄的,隻捉住了他手腕,就如鐵鉗一般。世子掙之不脫,被迫在供狀之上寫下名字,又蘸了朱砂按了指印。

葉行遠收回口供,滿意地點了點頭,如今滿堂人犯都在,俱都如實招供,人證物證俱全。正是到了判決的關鍵時刻,他早就聽說蜀中自莫巡撫以下,都已經暗中往京中活動,無論如何想要保住兒子一命。

他也相信,這些人一旦活動開,能量釋放,就算是葉行遠今日判了死刑。一旦押解進京或是秋後問斬,他們有的是撈人的辦法,如今朝中便是這等昏暗。

可惜,遠水解不了近渴。葉行遠早有打算,淡然而笑,幹淨利落的陸續判決。

智禪和尚雖非主謀,但是主持其事,殺人害命,最後雖然幡然悔悟,指證幕後黑手,但罪不可恕,處淩遲之刑。寺中涉案僧眾,一律斬首。

和尚們早就逃不了一死,聽到葉行遠的判決也麻木了,智禪和尚麵若死灰,口中隻念阿彌陀佛。隻可惜他出家數十年,依舊沒有得一點慈悲胸懷,死不足惜。

莫、劉、童、吳幾位衙內,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正因為有功名在身,做下此等罪大惡極之事,聖人不容,天地不容,判奪出生以來文字,斬立決。

那幾個軟甲蝦當場就嚇暈了一半,剩下有幾分膽色的都是哭爹喊娘,求饒不迭。今日葉行遠升堂急促,這時候童知府等人才剛剛趕來,聽到這判決幾欲暈去,但也知這時候誰也阻止不了葉行遠,隻等著他暫時抖威風,秋後算賬。

蜀王世子也在堂下,童知府等人就不信,葉行遠難道還真敢要了他的性命?

葉行遠卻毫不猶豫,口中叱喝,“蜀王世子姬靜飛,出身皇族血脈,本承載天命,又延綿不盡之福壽。然則恃仗其身份,傷天害理,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究其關鍵,正是姬靜飛主謀慈聖寺一案,本官判腰斬之刑!”

什麽?這個判決一出,不但是童知府等人目瞪口呆,就是在公堂之外旁聽的諸人也都嚇傻了。

刑不上大夫,這幾乎是軒轅世界的共識。身份尊貴之人,就算是犯了重罪,要處以死刑,一般來說至少也得給幾分薄麵,給人留個全屍。要麽就是三尺白綾,要麽就是毒酒一杯,真正斬首之刑,極為罕見。

更不用說是算得上是酷刑的腰斬!本朝立國三百多年,窮凶極惡的罪犯判處腰斬的,也不過六七人而已,法典上俱有所載。

這堂堂蜀王世子,皇室血脈,居然要判腰斬之刑?雖然以他的罪過而論,便是淩遲也不為過,但真有官員敢這麽判?就連在後堂的王老大人聽說之後,都是瞠目結舌,為葉行遠捏了把冷汗。

這可是把蜀王府給得罪死了。縱然不能真的將世子明正典刑,但是光這個判決,就讓蜀王府顏麵無光,必然會迎來可怕的反撲。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王百齡心中暗暗傾佩葉行遠的膽色。

蜀王世子聽到“腰斬”二字,嚇得傻了,蜷縮於地,再無剛才張揚跋扈的氣勢,期期艾艾竟然是連話都說不出來。

而堂下則是一片倒抽冷氣之聲,有人喜極而泣道:“果然是青天大老爺!有這等青天大老爺在,我們小老百姓才有了活路,不畏權貴,秉公處斷,葉大人真配得起這‘明鏡高懸’的牌匾!”

慈聖寺一案的苦主更是感激涕零,“有大人出手,我們女兒才能瞑目!這等惡人,若不能見他死的苦不堪言,怎能解我們心頭之恨?”

但也有人擔憂道:“大人固然有雷霆手段,但畢竟不過隻是一個五品僉事,雖然得王老大人首肯主審此案。但他到底能不能說了就算?這裏麵可有巡撫、布政使之子,還有當今聖上的親堂弟在,他……他為民作主,不會自己反受其害吧?”

這話也讓許多人擔心起來,他們都覺得葉行遠是豁出頭上烏紗不要,也要為民除害,一時間都是叩拜不已,感謝青天大老爺。

葉行遠判決已畢,匆匆趕來旁聽的童知府諸人在心中痛恨,但覺得總算此事告一段落,自己這一方雖然大敗虧輸,但是之後再行運作,總能保住這一批衙內們的性命。

尤其是蜀王世子這個金寶貝,無論如何等退堂之後,他們要想辦法將他先救出來送回南潯州,不然以蜀王的脾氣,一旦發怒,他們蜀中官場也得玉石俱焚。

眾人心中正打著這般的如意算盤,葉行遠卻並未退堂之意,他一拍驚堂木,正色道:“這一批犯人罪大惡極,本該稟告朝廷,秋後處刑。然則父老鄉親恨意甚深,若不盡早行刑,恐怕寒了民心。

既然如此,本官便冒天下之大不韙,以聖人之心行法。取聖人誅少正卯之意,當堂明正典刑,剛才所有判決人犯,押至校場行刑!”

“大人不可!”童知府下意識的大叫出聲,隻覺得魂靈出竅,再也回不到身上。

剛才看到葉行遠未曾退堂,他心裏就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但當真聽到葉行遠如此決絕的宣布,幾乎整個人都傻了。

這人真的瘋了嗎?他不顧蜀中官場,難道也不管蜀王?他真的要殺蜀王世子?

直到此時,這些腐敗的官僚們才朦朦朧朧意識到葉行遠的真實目的——從一開始,葉行遠就打算將慈聖寺一案的若有主犯從犯一網打盡,一個都不放過!

公堂之外,牟長史當真是麵無人色。他從世子進公堂被拿下開始,就知道中了葉行遠的計,但他心中還是在安慰自己,無論如何,這裏是蜀中而不是京城,就算葉行遠的膽子再大,也決不敢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然而現在他就是鐵了心不可挽回,就要當著他們這些人的麵斬殺堂堂蜀王世子。而牟長史悲哀的發現自己甚至沒有任何辦法。

時間來不及了,回南潯州請蜀王出麵,肯定時間不夠。蜀中官場,無論是巡撫莫大人、還是布政使劉大人都是文官,手下無兵無將,想要強行阻止葉行遠根本不可能。葉行遠隻要豁出去不給麵子,就能殺的人頭滾滾。

若是調動軍馬,時間上同樣來不及,推到校場,一刀一個,這能費多少時間?唯一一個可能死得比較久的是智禪和尚,但難道他們辛辛苦苦調兵來,就是為了救這和尚不成?

眼看陸十一娘等一幹錦衣衛雄赳赳氣昂昂押著軟癱如泥的人犯們出去,葉行遠昂然步行跟在身後,人群如潮水一般讓出一條路來,兩邊都有百姓向葉行遠哭泣跪拜。牟長史咬了咬牙,擠出來攔在葉行遠麵前,悲愴道:“大人心誌如鐵,老夫佩服,但你若是如此,便是結下不可解的深仇,當真有必要如此麽?”

葉行遠早料到他必不甘心,不過也知這位老者並不愚蠢,此時已經明白,事到如今,已經不可能阻止葉行遠的心意。他之所以攔路,隻是為了最後的努力與警告。

“牟叔,救我!”蜀王世子看到牟長史,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高聲呼救。

牟長史心如刀割,然而無可奈何。葉行遠淡然道:“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我讀聖賢書百卷,卻隻忘不了這兩句。

今日世子既然撞在我手上,那也算是他的因緣既會,夙孽完結。你也不必嚇阻我,我今日既然敢舉起屠刀,便早已料到明日的結果。”

葉行遠義正辭嚴,態度從容,語氣一派平靜而決絕。牟長史慘然而退,民眾感覺到葉行遠的決意,一邊歡呼一邊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