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神眼先生這時候的開價,葉行遠更篤定這夥膽大包天的騙徒是要大幹一場,所圖甚大,十萬兩銀子遠遠不能滿足他們的預期。

果然神眼先生的報價並不是終結,他雖然說再高已經沒錢賺,但仍然有人有僥幸心理,隻是加價的幅度沒有之前那麽高,像蝸牛爬一樣提升到了十六萬兩。

神眼先生胸有成竹,這時候才氣定神閑的再度參與出價——這一次他甚至眼皮子都沒抬起來,好像不願意為此多花半分力氣。

“十六萬一千兩。”他隻是淡淡了加了一千兩銀子,比之之前的豪爽態度有了極大的轉變。

這是表示已經極限了麽?在場之人也不禁有了這樣的猜疑,刹那間被鴉雀無聲。今日的主動權完全掌握在神眼先生手中,他是唯一“掌握”這塊玉石真正價值的人,同樣也是這塊石頭價格被炒到這麽高的原因。

“沒人再出價了?大人莫非看差,這位神眼先生是真心想要這塊石頭……”陸十一娘頗為詫異,覺得這一切並未按照原定的劇本走。

葉行遠微笑道:“稍安勿躁,必有變故。”

正當所有人都覺得這塊石頭必然花落神眼先生家之時,就聽西北角有人大笑道:“這邊如此熱鬧,怎能不通知我裴不了?什麽好石頭,既然吳神眼肯出十六萬一千兩,想必價必倍之,我就隨隨便便出個二十萬兩便是!”

這報價一出,群情湧動,眾人驚愕回頭。隻見一個肥碩的長髯大魏款步而來,頭頂方巾,身穿員外袍,土裏土氣,頗有暴發戶的風範。

有識得之人忙為旁邊之人解釋,“此乃我南潯州大豪,姓裴,諱光,他因做生意,覺得這名字不吉利,自取一號名為‘不了’,便是本地玉石鑒賞大家裴不了裴員外。”

有人拍手笑道:“今日這一場大熱鬧,我就說裴員外怎會不來湊一湊,如今大戲方才算開鑼。神眼先生強龍不壓地頭蛇,雖然目光如炬,但想要在南潯州這一畝三分地上占便宜,還得問問我們當地人答不答應。”

裴不了昂首闊步而入,周圍人都恭敬的為他讓出一條道來,他卻連看都不看葛老板手中的石頭,隻盯著神眼先生笑道:“早就聽聞吳先生法眼無差,一向在南麵發財,神交已久,想不到今日居然光臨南潯州這小地方。”

江湖上傳說神眼先生姓吳,幼時得仙人傳授,所以瞳孔生光,有鑒寶之能。隻是他一向僻處於南疆,很少進入中原,就算是南潯州這邊境之地,也難得來到,故而裴不了似乎也不曾見過他。

葉行遠卻在心中暗笑,這個騙財局一環套一環,設計之人煞費苦心。光一個傳說中的神眼先生想要挑動所有人的情緒,隻怕還沒那麽容易,但當地的一個大豪出場,當地人必然更有信心。

而且裴不了這句開場白其實也已經撇清了關係,他與神眼先生並不識得,萬一是西貝貨也與他無幹。而且他刻意不看那塊石頭就出價,表麵上是表現對神眼眼光的信任,但萬一失手,卻也擺脫了走眼之譏。

看到這會兒,葉行遠對這個設局之人更是好奇——他完全肯定這必然是一場騙局,但是設計之人到底想騙誰?又想達到什麽樣的結果?想不到初到南潯州,便能看到這麽一場好戲,也是有趣。

當下便按捺性子,冷眼旁觀。

神眼先生見這裴不了現身,眉頭微蹙,似略有不快,但也沒什麽特別的反應,隻淡淡道:“我亦久聞裴員外大名,隻這石頭是我先看中的。你身為此地主人,橫插一腳,似乎有違道義。”

裴不了嗤之以鼻,“先生此言差矣,此石原是這位客官的,他因囊中羞澀,這才不得以轉讓,那自然是價高者得,哪裏有什麽先來後到?”

神眼先生聽了,斜眼瞧了瞧他,“你也未必知這石頭底細,安敢輕易入手?一口氣叫二十萬兩,也不過是想讓我知難而退罷了,我豈能讓你如願?我出二十一萬兩。”

他剛才還在說十六萬兩已是底線,如今又毫不猶豫的加價五萬兩,說過的話簡直如放屁一般。不過眾人倒是覺得正常,就算是易地而處,看別人都不識貨,肯定也如神眼先生一般來壓低價格。

因此他們心中都頗為感激裴員外,雖然寶物的好處他們到不了手,但至少沒讓這外鄉人占了天大的便宜。

葛老板此時歡喜的傻了,他剛才還瀕臨破產邊緣,五萬兩銀子本錢折的一分不剩,若是這塊石頭不成,南潯州城外懸崖又要多一具異鄉無名之屍。

而現在搖身一變,已經有了四倍之利,眼看兩虎相爭,價格還能進一步高上去。他隻捧著石頭發呆,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幾個人的演技這時候都出來了。”葉行遠點頭讚歎,“之前覺得這位葛老板演的有些過分用力,如今看來倒是深得收放自如之道,這時候默默充當背景板這表現也不容易。”

葛老板該說的話一開始都說完了,這時候要是再開口就未免顯得有些畫蛇添足,所謂萬言不如一默,誠哉斯言。

陸十一娘到現在仍舊將信將疑,又問道:“如今演變下來,必是裴員外與這位神眼先生相爭的局麵。難道他們處心積慮,便是要坑這位裴員外?”

葉行遠搖頭道:“不然,裴員外必是局中人,且再看。”

裴員外與吳神眼兩人你來我往,很快就將價格抬到三十萬兩,間或也有大莊家開價,但顯然主力還是這兩人。

隻看神眼先生的麵色越來越陰沉,等到裴不了報出三十一萬兩的時候,他終於有些撐不住了,冷哼一聲道:“裴員外,你今天是和我杠上了!我今日來得匆忙,銀兩不曾帶足,你卻也莫要覺得我好欺負!”

他憤然吩咐身後諸人,取出一隻木匣,捧到楊可賈麵前,傲然道:“楊掌櫃,我雖在南方日久,但也聽聞你們錢莊好大名聲。如今既然與人相爭,卻不能折了麵子。

我這裏有明珠一斛,價值千萬,便以此為抵,向瓊關錢莊借貸一百萬兩白銀!”

目標果然還是瓊關錢莊!到了這會兒,葉行遠心知肚明,這幫人拐彎抹角,搞出這麽大陣仗,無非就是要把瓊關錢莊拉下水而已。

神眼先生打開木匣,隻見寶光燦然,百餘顆指頭大的明珠圓潤光滑,難得的是一般大小——這樣的珠子單一顆就能賣到上萬兩銀子,何況是成串一般無二?

如果這是真貨,神眼先生說價值千萬,最多算略有誇張,但抵押借貸一百萬,那還是足足夠的。

圍觀眾人都是屏息靜氣,望著那木匣的寶光,由於敬畏甚至鴉雀無聲。就連裴員外都似乎沒料到神眼先生還有這一招,一時怔住。

楊可賈在旁看得心旌動搖,他知道隻是錢莊的管事,並非錢莊的主人,所以一直強忍著未曾入局。如今這玉石已經炒到三十萬兩,他本是個謹小慎微的人,也絕不敢淌這渾水,但這時候事送到麵前,倒不知該如何處理。

瓊管錢莊肯定是要開拓貸款業務的,這是當初葉大人在培訓描繪美好願景的時候就與他們講過,現在各地錢莊,除了通存通兌業務之外,也已經開始小規模的進行放債試點,獲利頗豐。

當然按照葉行遠擬定的方針,這步子也不能邁得太大——穩紮穩打,避免風險。現在錢莊經營的大多數都是質押貸款,尤其以地契、房屋為主,對珠寶書畫古董之類頗為謹慎。

但謹慎也是相對而言,麵前擺著這般誘人的寶物,便是神仙也免不得要起貪念。神眼先生那一匣子明珠粒粒渾圓,楊可賈這幾年掌管錢莊,見過了不少寶物,仍舊不免目眩神迷。

按照錢莊放貸的規矩,放出去便是三分利,百萬兩的借貸,意味著楊可賈平白賺了三十萬兩——縱然如今錢莊生意興隆,每日流水不少,但從利潤而言,這三十萬兩或許也得幹上一年!

楊可賈不能不心動,他額頭冒汗,心中波瀾起伏。這幾年來他得葉行遠點撥,兢兢業業,在錢莊業務上略有心得,被派到南潯州一地開辦錢莊。當然也想要揚眉吐氣,做出一番成績,方才不枉葉大人耳提麵命。

南潯一地,全是蜀王的地盤,雖然玉石貿易極為興盛,但背景極深,龍蛇混雜,楊可賈來此一段時間,尚未能打開局麵。

現在送上門一筆業務,看上去全無風險——這不像是花錢去賭石,哪怕是有再多人背書,以楊可賈謹小慎微的心思,也絕不可能參與。

但是現在是正當的放貸業務,對方有足夠的質押,對這石頭也勢在必得,錢莊純粹隻是借用一下銀兩,立刻便能收回——就算是這神眼先生看錯了,吃虧的也隻是他自己,錢莊無論如何也不回折本。

楊可賈口幹舌燥,隻覺得心髒怦怦直跳,忍不住便要開口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