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可賈的頭發緊緊豎起,身穿寬袍,神色甚為堅毅,已經有了幾分成功商人的模樣。他靜靜站在錢莊門口,不住搖頭,“葛先生,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不過錢莊並非是善堂。你這塊原石或許能開出價值百萬的翡翠,但也有可能就是一塊青石。

我並非錢莊的主人,隻是個掌櫃,我不能冒那麽大的風險。”

那姓葛的中年人抱著懷中原石嚎啕大哭,不住向楊可賈磕頭,涕泣道:“我今晚已經開了幾十塊石頭,若這塊石頭不能回本,便是傾家**產,如今南潯州隻有瓊關錢莊有可能借我錢渡過難關。

我今日選中七七四十九塊原石,必有一中,誰知道開到最後一塊居然囊中金盡。要是不夠錢,我可真是血本無歸了!”

葉行遠從旁觀之人的議論中已經拚湊出了大概的事情真相。這葛老板玩的是一種叫做連環賭的模式。莊家將一整塊大圓石分解成數十塊,賭石者可以一塊塊開,越開到後麵,成功的概率自然就越大,但若是開到一半無錢,就隻能停下。

那葛老板自認帶了五萬兩現銀,可以一口氣將這四十九塊石頭開完,誰知道他運氣不好,連開四十八塊都是普通的玉料,頂多隻值幾千兩,根本回不了本。

理論上來說,最後一塊原石乃是玉心的概率極大,開出來至少也是價值幾萬的好貨色,但也有很小的概率什麽都沒有。葛老板急紅了眼,最後一塊當然是要剖開的,沒想到這時候莊家與他算賬,說他之前住宿酒席和打賞錢已經花了不少,而最後一塊石頭價錢翻倍,要五千多兩銀子才夠開,他身上錢已經不夠了。

葛老板當然不依,與莊家爭執起來,但這本來就是規矩,最後一塊石頭本來就是最貴,曆來都是款到才開石。這時候葛老板才著急起來,甚至犯了病癱倒在地,一直苦苦哀求,但卻無人願意幫他。

在場之人大多都是賭客,但五千兩銀子的豪賭也很少有人參與,更何況是借給別人。這位葛老板前前後後已經丟了數萬兩銀子進去,就算最後一塊石頭開出玉心,也不過就是回本,並無大賺的餘地。

而要是萬一什麽都沒有,那自己也是被連累了進去——與其投這五千兩,還不如自己去試試開石。

葛老板求人不果,病發倒地,他夫人與孩子也都哭得不成樣子。原來他本是絲麻商人,這五萬兩銀子是商會湊的本錢,他一時糊塗拿來賭,這般回去實在是無法向父老鄉親交待。

知道事情之後,反而更是沒人願意幫他。

有人看他可憐,便指點他說,南潯州之中最有錢的地方便是瓊關錢莊,讓他可以試試從這裏借錢。

楊可賈聽說這事之後,親自出來接待,但還是委婉的表示,這錢實在不能出借。葛老板就一直跪在前麵懇求,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五千兩也不算什麽太大的數目,若是開石賺到了,便可收個高息,為何楊可賈不心動?”陸十一娘倒覺得可借,這有很大概率可以得到回報,要是她有五千兩銀子,說不定就狠狠心博上一鋪。

葉行遠搖頭道:“並非是數目問題,關鍵是這個口子不能開。錢莊放貸,我早有計劃,但是放貸最重要便是可靠,若是借人賭博,風險極大,此事斷不可為。”

楊可賈的態度雖然溫和,但也甚為堅決,葉行遠對他的原則表示滿意。

不過大概是因為那位葛老板太可憐了,這時候輿論的風向漸漸開始轉變。有人勸楊可賈道:“反正你們錢莊有的是錢,又何必逼人太甚,隻要你伸一伸手,便可救了這可憐人。若是你執意不借,那他就隻有去死了!”

有人附和道:“正是,不過是五千兩銀子,這石頭開出來至少也得幾萬兩,你害怕拿不回來麽?”

楊可賈隻是搖頭,有人便怒了:“這開錢莊的怎麽如此冷血,他不過是周轉一下的小事,何必逼人性命?”

那捧著石頭的莊家斜眼瞧著眾人道:“既然瓊關錢莊不願意借貸,那這石頭就開不得了,葛老板,您就回去吧,今日到此為止!”

葛老板大呼道:“不!不成!我花了五萬兩銀子才開到現在,這塊石頭一定是玉心,隻要借我五千兩,五千兩啊!我便能夠翻身!”

他雙目血紅,狀若瘋癲,伸手便去抓那莊家的肩膀,莊家不耐煩的將他推開,抱起原石,轉身欲走。

圍觀之人紛紛歎息,一邊為葛老板哀歎,一邊卻在指責著瓊關錢莊。

葉行遠皺起眉頭,悄聲對陸十一娘說道:“情形有些不對,今日似是有人針對瓊關錢莊而來,否則的話,再要罵人也是罵那莊家無情,斷不至於一邊倒的罵錢莊。”

陸十一娘得他提醒,也是闃然醒悟道:“難道是有人設局,我們要不要提醒一下楊可賈?”

葉行遠從容道:“稍安勿躁,我們在旁靜觀,若有變故再出手也來得及。我倒要看看,他們想對錢莊如何?”

錢莊背後是朝廷,是隆平帝,南潯州中亦有蜀王的股分,地頭蛇們還敢來挑釁,真是作死。

就在眾人一片指責聲中,忽然有個穿綢緞衣服的老人分開人群,走到葛老板麵前,笑道:“這位朋友,你說這塊石頭便是玉心,不知可否讓我看一看?”

葛老板驚喜抬頭道:“老先生願意借我錢麽?”

那綢衣老人淡然道:“讓我先看看再做決定。”

葛老板大喜,連忙招呼莊家,“我還要開石,且把那塊原石拿過來,給這位老先生查看!”

作為連開了四十八塊石頭的大豪客,葛老板在這連環賭中原本就有特權,他看中的石頭在沒確認不要之前,都得有優先權,亦可反複查看直至確認。

莊家無奈,隻能依足規矩,將那石頭搬到綢衣老人麵前。老人仔仔細細上下摸了一遍,又細看石頭表麵的紋路,良久才抬起頭對葛老板說:“不好意思,我不能借錢給你……”

周圍之人發出轟然歎息聲,這老頭搞什麽鬼,看了這麽半天,結果還是叫人失望。

葛老板如遭雷殛,一下子呆若木雞,喃喃道:“連您都不願意……”

那老人笑道:“不過我可以幫你一個忙,你若是願意,我願出三萬兩,買下這塊石頭的開石之權,這樣一來,你也不算血本無歸,可好?”

人群一下子又炸了!這綢衣老人願意出三萬兩來賭這塊石頭,顯然是已經看好了這石頭裏麵的寶玉遠不止三萬兩——而且一定非常篤定,否則的話,他這三萬兩去開開別的石頭有什麽不好?

葛老板陡然瞪大了眼睛,慘笑道:“老先生,你說什麽?這塊石頭是我回本的唯一希望,我怎能賣給你?三萬兩,我尚且虧空二萬兩,回返家鄉還是不沒法交待?”

綢衣老人不耐煩道:“沒錢還來賭什麽石頭,既然如此,我就給你一口價,五萬兩,我買下這塊石頭。你現在便可以回本離去,總可以了吧?”

一塊還沒開的石頭五萬兩?縱然在場之人大多已經習慣了豪賭,那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刺激的場麵,眾人沸沸揚揚道:“那麽說來,這塊石頭還真是優質的玉心了,看來起碼價值五萬以上,遇上識貨的了!”

有人不屑道:“哪裏止五萬,這老頭毫不猶豫加價,至少有一倍之利!否則何必如此冒險?”

又有人驚呼道:“一倍之利,那石頭豈不是要值十萬?”

有懂行地笑道:“這算什麽,要是真開出玉心翡翠,十萬也不算什麽高價,我看那老人家是穩賺不賠。”

葛老板呆呆站在中圈,仿佛是被那天上餡餅砸暈了,一直說不出話來。綢衣老人催促道:“你快決定,老夫時間有限,哪有空與你在這邊耗著?”

一轉手賺回五萬兩,葛老板算是在懸崖邊上轉了一圈又回來了,這也算是運氣好,旁邊有不少人在為他歡喜,勸他趕緊接受,免得別人改了主意。

葛老板卻渾渾噩噩,突然猛地起身,又撲到楊可賈麵前,鄭重道:“楊老板,你也看到了,有人願意出五萬兩銀子買我這塊石頭,這塊石頭的價值定然不菲。我隻求老板借我五千兩,開石之後,無論這石頭值多少,我與老板均分!”

嘩!人群又是一陣沸騰。他們倒是沒想起來這茬。沒錯,到現在為止,葛老板還沒答應將開石頭的權利轉讓給別人,也就是說,隻要他拿得出五千兩開石費,就能夠將這石頭裏麵價值連城的玉心占為己有。這就是當地賭石的規矩。

這一塊玉心人家既然願意肯出五萬兩來買,那價值一定是不菲。

如今葛老板就是在賭,賭這塊石頭價值十萬兩銀子以上,這樣才能夠分給錢莊之後,他還能賺到足夠的收益。當然如果這石頭價值更高,他也就不但不用虧本,還能賺上一票!

綢衣老人麵色鐵青,惱怒的斥責葛老板,但他連看都不看一眼,隻直愣愣地跪在楊可賈麵前,哀求不止。

葉行遠麵色一沉,冷冷道:“好歹毒的計策!這是想坑我們瓊關錢莊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