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行遠搭上姬靜芝這條線,就是打算去南潯州調查,他必須得借著郡主的身份來給自己開路。

安撫住姬靜芝,葉行遠再度找王老大人懇談了一次。這次是將自己的打算和盤托出——既然開始冒險,得不到支持根本不可能,至少按察使司這邊不能給他扯後腿。

從王老大人這段時間的表現來看,葉行遠對他的心思也有幾分了然。這老人並不是沒有正義感,畢竟是聖人教育下的君子,這或許便是可以利用的一點。

當初瓊關城中殉城的李老先生,也可以說是這種老派君子的代表。他們平日不停的在與這個黑暗的世界妥協在妥協,但是內心的道德準則,終於會在特定的時候爆發出來。

“下官想去南潯州,蜀王之事不定,慈聖寺案難定。”葉行遠開門見山。

王百齡微閉雙目,良久沒有反應,他從葉行遠特意找上門來就預感到會有什麽事要發生,等葉行遠真的開口的時候,也沒有覺得如何震驚。

“南潯州被蜀王經營的如銅牆鐵壁一般,蜀中的官員,根本無法插手,你若要去,背著這按察使司僉事的身份,什麽都做不了。”他思忖了許久,終於還是給了忠告。

葉行遠點頭道:“所以下官自然是微服前往。”

王老大人睜開雙眼,仔細端詳著他,“你是打算以錦衣衛百戶的身份去調查?今日那女子,是你派人帶走的?”

王百齡已經知道葉行遠另一重錦衣衛百戶的身份——葉行遠並沒有刻意隱瞞,畢竟在宇文經麵前,他就曾經泄漏過,在朝中大佬那裏並沒有秘密。

“那女子是我派人帶走。”葉行遠承認了,“也正是因為此女,我才打算去南潯州。”

王老大人一怔,“那女子姓姬,難道與蜀王有什麽關係。”

葉行遠笑道:“她正是安樂郡主。”

王老大人又沉默了一會,他歎口氣道:“是老夫疏忽了,若是十年前,我絕不會犯這樣的錯誤。早該從這女子怪異的行為舉止上,聯想到她的身份。”

安樂郡主任性胡來,有時候會女扮男裝離家出走,從她在公堂上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再加上姓氏的泄漏,王老大人是該向那個方麵想一想。

“你想利用安樂郡主混入南潯州調查,倒是並非不可取。不過老夫要提醒你,蜀王的機密,基本都藏在王府千銅閣中,那地方機關重重,守衛森嚴,就憑你的本事,絕無生還的機會。”王老大人又說,他知道葉行遠要去做他做不到的事,心中感動,說話也就沒了顧忌。

葉行遠苦笑,敢情你們都知道蜀王的意圖,還知道他的機密在什麽地方。

不過想想也是事實,蜀王處心積慮這麽多年,能夠將消息控製在蜀中範圍之內,已經可說是手腕高明。若說蜀中官場對他的目的和行動一無所知,這才是看輕了讀書人的智慧。

葉行遠自己在蜀中待上月餘,就發現了蜀王府的特殊,這些老家夥們又豈會被蒙在鼓裏。

大家其實都心知肚明,但蜀中的官員,要麽與蜀王府已經有了千絲萬縷的聯係,屬於被控製的那一部分,童知府之流如是。要麽就是手頭沒有證據,空口白話,不願也不敢去得罪一鎮藩王,王老大人如是。

而像趙子正這種,絕對算是異數,因此就被毫不留情的鏟除。

葉行遠道:“下官已經從趙知縣的口中聽說這千銅陣的可怖之處,當然不會自不量力去飛蛾撲火,我隻是在南潯州見機行事罷了。”

王老大人對他並不抱太大的希望,歎息道:“蜀王為人謹慎,就算你借郡主之力,在南潯州能待得下去,隻怕也得不到什麽有用的信息。你去一趟也好,不過卻得知道進退,若是事不可為,及早回來。”

他頓了一頓,又道:“我可不希望你步趙子正的後塵。”

王老大人的語氣甚為沉痛,作為同樣的讀書人,看到趙子正的慘相,難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葉行遠謝過,“下官自然省的。”

他底牌很多,應該不至於如趙子正這般,想起他靈力被鎖,天機無光,葉行遠也覺得背上發毛,自己非得小心不可。

這日之後,葉行遠便向按察使司衙門告了假,微服向南潯州而去,身邊也沒有攜帶任何一個按察使司的人馬,隻帶了錦衣衛中的心腹。

南潯州位於蜀中的南麵,再往南去,並無州府,都是當地土司統治。之前幾位皇帝都想鞏固南疆的控製,行改土歸流之事,但當地的反彈甚大,最後都不了了之。

派蜀王坐鎮此地,也有以宗室之威,統禦這些桀驁不馴的土司之意。自從蜀王來了南潯州,這四十年來,南麵土司鬧事越來越少,為此先帝和隆平帝都甚為滿意,給了蜀王許多嘉賞。

但在葉行遠看來,這也是個可怕的訊號。這意味著蜀王已經安定了後方,他若是起兵,這些被他控製的土司也必然呼應,南方旋即糜爛,朝廷根本沒有有效的反製手段。

這也是怪不得蜀中的官員會首鼠兩端的原因,他們很清楚蜀王現在手上的實力,除非是朝廷先下手為強,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將其鏟除。但是以隆平帝溫吞的性格,隻怕這也不大現實。

既然如此,他們何必要冒著得罪蜀王的危險呢?

“蜀地多山,易守難攻,尤其是這南潯州,更是隻有一條棧道相通,到時候若是蜀王將這棧道封閉,便是朝廷天兵也無法攻破。”葉行遠與陸十一娘避開姬靜芝,私下商量。

他們花了不少功夫說服姬靜芝回南潯,表示要懲罰蜀中官員,要麽上書朝廷,要麽依托當地的藩王。葉行遠對姬靜芝說他打算謁見蜀王,請蜀王作主,將腐敗的蜀中官場一網打盡。

姬靜芝深信不疑,這才勉強同意去南潯——她仍然不願意暴露自己郡主的身份,隻承認自己是南潯州人,可以想辦法幫葉行遠晉見蜀王,葉行遠也就裝糊塗。

於是葉行遠、陸十一娘、姬靜芝與絳雪四人同行,錦衣衛的骨幹便分布四周,暗中保護。

姬靜芝與絳雪這時候也在私下討論,“郡主……這位大人與我們萍水相逢,畢竟不知根底,你把他帶入王府,不太方便吧?”

姬靜芝毫不在乎,揮手道:“他是錦衣衛百戶,腰牌那王老匹夫都驗過的,還能有假?皇帝的親兵,自然與我們家也是一體,難道還能害我們不成?

還有,不要再叫我郡主,免得被他們聽見,露出破綻。到時候他要對我恭順敬畏,這一路上就沒那麽好玩了。”

她擠眉弄眼,又道:“這位大人救我兩次,可說有緣,我看他一表人才,行事果斷,武官果然是比文官要好多了。讓我趁這一路上對他加深了解,回了王府,或有後文……”

相處下來,姬靜芝對葉行遠的好感大幅度提升,原本對“詩魔葉行遠”非卿不嫁的念頭也早拋諸九霄雲外。但她究竟是女兒家,臉皮子薄,招婿之類的話說不出口,隻能含糊帶過。

饒是如此,絳雪已經羞紅了臉道:“小姐你臉皮越來越厚了,怎不害臊?這要是讓王爺知道了,那還了得?”

姬靜芝嘻嘻而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哪裏還有其他人知曉,若他真是我的如意郎君,我定然也不會虧待了你。”

這就越不成話,絳雪嚶嚀一聲,扭頭就跑。姬靜芝卻見她嘴角亦有笑意,嘿然道:“這小丫環倒也有眼光,這位百戶大人威風凜凜又文質彬彬,實在兼具文武之長,你看不中才怪。”

她琢磨著到現在為止對方還不願通報姓名,這倒是一大掛礙,總要在這一路上軟磨硬泡,無論如何探出他的名字才是。

想到這裏,姬靜芝便取了手帕,在路邊摘了些野果,快步追上葉行遠,殷勤道:“大人,我們走了一路。你也餓了吧,先吃些果子墊墊饑。”

她堂堂郡主之身,什麽時候對人這麽好過?

葉行遠卻看那些果子色澤鮮豔,不禁苦笑——這一活寶郡主也不知道一路是怎麽活過來的,這種顯目的野果必然有毒,否則早就被鳥雀吃了。

他婉拒道:“這路邊野果,隻怕不甚幹淨,姬小姐若是餓了,十一那邊有些幹糧清水,你可取用。”

姬靜芝還不明白,怔怔道:“原來是不幹淨,怪不得我們來時的路上吃了便上吐下瀉,幸得我隨身帶著寫些調好的藥物,這才痊愈。”

她獻寶似的取出一個胭脂盒,裏麵卻放著各色藥丸。陸十一娘眼尖,認得其中幾種都是極為厲害可解百毒的靈丹,尤以一味“萬靈丹”最為貴重,市麵上千金難求。

陸十一娘私下裏與葉行遠說了,葉行遠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出門時候的寒酸,也不得不感慨這些王子郡主們的配備實在是太高級,也怪不得她可以有恃無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