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行遠攔住了喀絲麗,“你先起來,我們回去再說。”

在大街上說不清楚,反而多惹事端,他帶著喀絲麗與卡虎兒回了官邸,先命人將今日口糧煮了一鍋送上來。卡虎兒大約也是餓得狠了,風卷殘雲一般將三人口糧全都一掃而空,這才心滿意足的打著飽嗝坐下來。

“多謝大人贈飯之德,我好久……好久沒吃飽了!”卡虎兒眼眶都濕潤了,對葉行遠這大恩人更是充滿了感激。

葉行遠溫言道:“此乃是子衍大人的德政,你若要謝,當謝他才是。”

卡虎兒口中嘟噥了好幾聲“子衍大人”,然後點了點頭,示意記住了。

喀絲麗瞠目結舌,難道這就是當初祖先接受子衍大人大恩的過程——但是不對,真實的曆史中根本沒有葉大人,祖先怎麽難道是直接被子衍大人救濟的?她感覺到有些迷糊。

葉行遠問道:“你本為妖族,為何會在此地?如今蠻軍壓境,你不早日東逃麽?”

妖族在東北一直有一塊根據地,若是能跑到那邊去就能安全,就現在的局勢,妖族完全沒必要在這攤渾水中。

卡虎兒愁眉苦臉道:“我雖為妖族,早就習慣了在人族中的生活。要我去白山黑水之中過野人的日子,還不如讓我被蠻人殺了算了。”

果然白狼族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貨,從老狼頭與喀絲麗的身上就可見一般。他們在瓊關過得與普通人一般無二,如今開了烤羊肉館,生意越做越大,都有幾分富家員外模樣。

聽老狼頭說先祖曆史,也是定居在人類聚居區,做生意過日子,全無一點妖族的模樣。

葉行遠對卡虎兒的出現也頗為好奇,因為在老狼頭提及的祖先預言中,有他葉行遠的存在,然而除了在這死後世界,葉行遠怎麽可能出現在三千年前對卡虎兒施恩?

而死後世界,又並非真的三千年前,而是子衍君死後的幻想——除非是這死後世界竟然與時間長河相連通。

葉行遠一身冷汗,如果真是想象的這樣,那豈不是說明他在苦渡城的所作所為,有可能影響到真實曆史?如果他能減少苦渡城的傷亡,是不是那些人在三千年前真的能夠生存下來?這根本不可思議!

看過許多科幻小說,理解所謂時間悖論的葉行遠更是難以想象。他搖了搖頭,幹脆不去想這個問題,便吩咐喀絲麗道:“這位卡虎兒小兄弟亦是你們白狼族人,你這段時間就照顧他,不要讓他亂跑。”

不知怎的,葉行遠總覺得這個不起眼的少年在苦渡城中會起到關鍵的作用。這種直覺無法驗證,就暫時讓喀絲麗來照顧。

喀絲麗知道葉行遠的意思,是讓她暫時不要說出自己乃是卡虎兒後裔的事實。這話說起來難以令人相信,解釋起來也頗費周章,便說是同族便罷了。

卡虎兒大喜道:“果然是同族,我還以為白狼族為妖王所罰,早已不剩幾個了。沒想到還能遇上一位,真是幸運!”

白狼族秉性溫和,在妖族之中也算異數,天生能帶來吉祥幸運,算是祥瑞一族。隻是多年前不知怎的觸怒了妖王,被處以族誅之刑,隻有少數幾人才僥幸逃脫。

劫後餘生,同族相見,兩淚汪汪,卡虎兒似乎也理解了剛才喀絲麗的失態。

他們兩個狼妖牛頭不對馬嘴的去敘舊,葉行遠方才與李夫人商量,“此事真是透著蹊蹺,這一次苦渡城的感覺,與之前兩次死後世界的經曆都有些不同,我怕有變故。”

李夫人同樣察覺到不對,點頭道:“我也感到提心吊膽,若此事真與時間長河相關,隻怕咱們是想破了腦袋都想不通。”

這是聖人不可思議的神通,若是真的逆轉曆史,會產生什麽樣的後果,誰都無法預料。

然而身在此處,又不可能不盡力而為。不光光是為了五德之寶,這苦渡城中可憐的子民也不可能棄之不顧。

葉行遠歎道:“目前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不管這苦渡城之役是否與時間長河有關,我們還能不盡心竭力麽?如今雖然說服子衍君用了口糧配給製,糧食方麵可以多撐一段時間。

但之後的苦戰仍舊無法避免,算時間後日蠻軍就要開始攻城,此後就血戰連日,我們是如何準備的?”

李夫人取出之前列下的重點,皺眉道:“苦渡城無險可守,唯一可以倚仗的便是四麵城牆,這城牆雖然高大,但是年久失修。這幾日間子衍君已經派人緊鑼密鼓搶修,但在攻城第五日上,西麵城牆還是被砸出一個缺口,用了數十黑翼軍精銳來填。

我們要盡可能找人在西麵補修,免得再有此事。”

葉行遠搖頭道:“這固然要緊,不過蠻人四麵圍攻,城牆出紕漏乃是必然,重點放在西麵,其餘三麵難保不出問題。”

現在主要就是缺人缺資源,如果能夠有充足的時間,自然能將城牆修的固若金湯,但現在的問題就是沒有時間。

李夫人默然,之所以後期城牆在岌岌可危的情況下還能撐住,完全是因為蠻人的攻城器械消耗殆盡。他們又不像是在察汗領導之下有創造建設的能力,之後隻能強攻,若是他們的器械材料更多一些,哪一麵城牆都會撐不住。

“我們也隻能修修補補……”在手上沒牌的情況下,前期守城玩不出什麽花樣。

葉行遠搖頭道:“我原本也是這個想法,不過今日見到令狐喜之後。忽然有個想法,若是我們能在蠻人合圍之前,出其不意出擊一次,焚毀他們的攻城器械,此戰會不會輕鬆些?”

沒有器械,蠻族攻城也得靠命來填,尤其是堅固的城牆作用會更大,雖然苦渡城能守,但總是犧牲更少一些更好。

李夫人低頭沉思良久,咬牙道:“我們知道蠻人攻城器械所在,是能一擊必中,但這並不能改變圍城的命運。若是沒了器械的消耗,城中前十日的傷亡會大幅減小,那麽糧食問題在後期就會更突出。”

她不願說出這樣的話,然而從理性的考量,總有一個人要指出這種殘酷的現實。

苦渡城的問題,一直都不是守禦。他最後能撐下來,也不是因為食人,而是因為最後城內的活人數量已經縮小到十分之一,糧食的消耗大幅度減緩,這才讓他們能撐的下來。

如果前期活下來的人更多,那麽後期糧食就越缺,難道真要把好不容易救下來的百姓全都轉化城糧食?葉行遠做不出來這樣的事,子衍也不會讓他那麽去做。

“難道我們隻能幹看著?還得保證那麽多人去死?”葉行遠胸中憤懣,這種煩躁的感覺在死後世界從未體會,識海之中的宇宙鋒振動不停,倒像是天命啟動的感覺。

難道真的勾連了時間長河?連天命陷阱都在死後世界出現?

他無法壓抑胸口沸騰的熱血,在官邸中來回轉圈,始終無法定下神來。李夫人從側麵望著他,亦是心如刀絞。

經過這麽久的相處,尤其是在瓊關守城同生共死,兩人之間已經不是單純的合作利用關係。如果說之前李夫人隻是將葉行遠看成一個符號,一個達成條件,能夠獲取聖人靈骨,代替姚家向朝廷報複的工具。

那麽現在,葉行遠更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李夫人敬佩他的天才與能力,但同樣也能感應到他內心的掙紮與努力。

葉行遠是個實用主義者沒錯,但他的身上時不時也有光輝閃耀,他自己卻好像從不知覺。

或許人的內心總是藏著不為人知的一麵,就像是李夫人一直認為是窩囊廢的丈夫,在瓊關守城戰的最後,那如飛蛾撲火一般的救援,讓人永遠難忘。

在李夫人心中,早已經瓊關與苦渡城聯係起來,不管苦渡城是否與時間長河相連接,她無法把他們視作幻相。她也想盡自己的力量,讓這些可憐人得到救贖。

然而卻有一種深切的無能為力,在這種絕境之中,就算是子衍這樣的賢人,也束手無策。他們頂多就是小打小鬧,多救下一個兩個人,但在最後的絕望麵前,又能有什麽大用?

“……但不管如何,該做還是得去做!將來如何,將來再考慮!”葉行遠麵色蒼白,終於做了決定。

他指著桌案上的地圖,在苦渡城西北三十裏處一個位置畫了個紅圈,“後世之人考證這一場戰爭,有史料證明蠻人的軍械存於此處,我們若能一舉將其搗毀,必能打掉他們剛剛開始攻城時候的氣勢。”

這個任務,當然要交給黑翼軍的精銳。葉行遠略所思索,計劃已畢,便帶著李夫人離開官邸,前往黑翼軍的軍營尋找令狐喜。

令狐喜正在厲兵秣馬,想通了現在的真實凶險之後,他更加積極,吃了雙份口糧,練兵就更是艱苦。

“你叫我不要出城,結果現在要如此行險?”聽完葉行遠的計劃,令狐喜瞠目結舌,破口大罵,旋即一拍大腿,大笑道:“不過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