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關特區的發展順風順水,這一段時間葉行遠認為是自從穿越之後過得最舒暢的。雖然不是沒有人想找麻煩,但票號與鐵器廠都順利開張,運營也沒什麽大問題,前幾年的憋屈感也算一掃而空。

因此葉行遠甚為快意,雄心勃勃,一切都照著他的計劃在進行。他打算以瓊關特區作為自己第一個根據地。

這裏雖然條件艱苦,各族混居,但也有地處邊疆,天高皇帝遠的優勢——更確切的說,應該是官僚係統的力量,並沒有也不屑於深入到這種老少邊窮地區。

這讓葉行遠有了更多的自由。雖然他隻是轉運副使,內閣也派來了薑克清擔任正使來掣肘於他,但畢竟經過圍城一役,葉行遠在瓊關的威望極高,幾近說一不二,薑克清暫時也對他退避三舍。

而負責鐵器廠的王禮,更是全力配合,對葉行遠言聽計從,這讓痛恨閹黨的薑克清更看不過去,但也更加束手無策。照這樣下去,瓊關特區早晚能夠經營成鐵板一塊。

葉行遠經過一場血戰,見了那麽多人犧牲,也早就拋卻雜念,一心一意夯實根基。如今亂世將起,他作為文官流官,雖未必能常據一地,但到任何地方都要當成根據地來經營,絕不會輕易放手。

日後就算調任,他也要在瓊關特區深深打上他的烙印,以便將來。

這一日葉行遠又與青妃商量將來,青妃這一段時間對他也甚為佩服,讚歎道:“大人你真是生而知之,憑著瓊關這幾手連環妙招,讓人應接不暇。薑克清這等人物,在你麵前竟然束手束腳,根本施展不開。照此下去,大人之謀劃便有眉目了。”

葉行遠曾經在青妃麵前吹噓他有貨殖之法,能夠讓瓊關特區三年大興,青妃初時還將信將疑,到如今便隻剩下佩服。

如今葉行遠赴任瓊關不過一年多,瓊關升為特區,他當上這個實權在握的轉運副使更隻有半年而已。但如今瓊關特區繁榮富庶,日進鬥金,誰還能相信去年此地還在鏖戰?

葉行遠並不居功,隻淡然笑道:“這是借勢而為,並非我一人之力。若無朝廷支持,瓊關地方特殊,也斷無這般立竿見影之效。如今看來,還有兩年,本官可從容布局,就算西北戰事起,也能保得瓊關平安。到時候才是瓊關最盛之時,可惜當時我應當已不在此地。”

經營瓊關,不光光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整個天下。葉行遠就是在這戰略眼光上高了軒轅世界人一籌,故而才讓人都猜不透他的想法。

瓊關作為邊境貿易市場的特殊性,讓它在得到種種優惠條件傾斜之後,便能夠迅速發展起來。葉行遠力推並保障的新型生產關係,就像是在龐大的中原王朝開了個口子,原本隱在水麵下的財富自然噴湧而出,雲集於此。

隻要政策不變,朝廷不倒,便能保障瓊關二三十年的高速發展。

這本身也是曆史上經濟發展的故智,葉行遠借用之時,同時還引進先進的生產力,這當然就形成了近乎奇跡一般的成果。

如此一來,瓊關在貧瘠的西北就顯得愈發突出,甚至突出到在戰亂之時都有可能能夠保住自身的地步。

一旦亂起,諸方混戰,隻要沒有一方有壓倒性的優勢,就不會輕易去動瓊關這個經濟重鎮。因為誰都需要錢糧,而瓊關一亂,可以給西北輸血的渠道就沒了。所以諸方勢力反而要小心翼翼保護這個會生金蛋的母雞,也許亂世瓊關能得的好處,比如今更強,不過這是後話,葉行遠也不必去管。

他所求的,不過是趁著朝廷回光返照的這幾年,在固若金湯的聖人體係中打下幾個楔子。

特區富了,別的地方還窮著,這就形成了不平衡,自然就會眼紅。聖人雲“不患寡而患不均”,看著特區走的路,別的地方必然會群起而效仿,而其中種種離經叛道的行徑,隻要有利益,都會被人有意無意的忽略。

等到遍地開花,落後的體係便再也無法容納經濟的變化,那時候才是葉行遠的變法之基。

當然僅僅一個瓊關還不夠,葉行遠必須抓緊時間,再創造出幾個瓊關,才能加快這種多米諾骨牌效應,也讓他在亂世之前搶到更多的時間。

這本就是葉行遠與青妃商定的謀略,葉行遠提出大概的戰略思想,青妃查漏補缺,以保證其可行性。

如今大勢已成,葉行遠因勢利導,其實已經不必拘泥於一時一事的成敗。

青妃道:“這半年來大人殫精竭慮,如今已是水到渠成,接下來心思便該放在瓊關政事之上,免得被人摘了桃子。我看薑克清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近日必有動作。”

葉行遠點頭,“我本欲待局勢穩定,便做足準備,再入子衍墓,以求第三件五德之寶。不過錦衣衛那邊也有消息,說薑克清蠢蠢欲動,不得不防。”

能夠忍半年,看半年,薑克清此人心性也算是了得。作為衙門正堂,他並未新官上任三把火,而是甘心被葉行遠架空不動聲色,葉行遠對他也是刮目相看。

科舉體係出來的,都是一等一的人精,哪裏有什麽等閑之輩?

轉運使衙門車水馬龍,不過忙的除了葉行遠以外,便是諸位各有職司的僉事。作為正印官,薑克清反而清閑,他也不急,隻帶著一個老師爺下棋飲茶,優哉遊哉。

薑克清閑閑落下一枚白子,他全盤局勢已然大壞,唯有中腹尚有一爭的餘地。老師爺原以為他要挑起戰端,不想他竟然隻是在未曾活淨的角部自補一手,不覺愕然。

老師爺垂手道:“大人這一手落下,白角已然無憂,但通盤已經落後,終局之時,約莫要輸老夫五個子。何不徑取中原,或有一戰之機?”

薑克清淡然一笑,反問道:“我與先生下棋,敗多勝少,隻要老先生不犯錯,可讓我二先有餘。平日下棋,我該輸幾個?”

老師爺略一計算,點頭道:“這一兩年來,大人都是輸六七子左右。”

圍棋一道,六七子看似不大,但已經是甚遠的差距,薑克清說老師爺可以一開始讓他二先,差不多也是實話。他已近中年,也不可能全心浸**棋道,這一兩年來棋力也沒什麽長進。

聽老師爺這般說,薑克清笑道:“既然如此,今日隻輸五子,其不是可當小勝?人貴有自知之明,本官算路差了老先生一籌,若是在中腹挑起混戰,隻怕會一敗塗地。”

老師爺歎道:“大人行事,真是謹慎有餘,此‘小輸當勝’之論,亦覺新鮮。不過紋枰論道,本是小事,勝固欣然敗亦可喜,其餘大事,似不可這般輕忽。”

他一直追隨薑克清,輾轉官場數年,來回幾千裏,忠心耿耿。此時知道瓊關的局麵對薑克清不利,便借著下棋,暗中進諫。

薑克清沉吟不語,良久方道:“世上之理,皆有共通之處,若是不自量力,妄自螳臂當車,隻怕必然會被碾為塵泥。如今天時大變,亂世將起,誰知誰是車駕,誰又是螳螂?”

老師爺聽他語氣,猜不出他心頭所想,待要再問,薑克清卻索然投子道:“今日倦了,便到此處,來日再來相談。”

老師爺隻得悻悻告退,隻聽門外蟬嘶聲起,不知不覺,暑意已深。

薑克清是二月初二抵達瓊關,如今已是八月,再過幾日就是中秋。這半年來他都並無什麽行動,如今京中傳來消息,讓他配合對付葉行遠。

薑克清仔細研究過,也覺得此事是大好良機,然則到底是否要推波助瀾乃至於赤膊上陣,他卻仍舊舉棋不定。

這幾個月來他一直在觀察,他並不是一般的官僚,目光不隻往上看,亦往下看。半年來瓊關的變化可說是天翻地覆,他也看在眼裏。

二月寒冬剛過,殘雪未消,民生凋敝。城牆上還滿是破損,染著血漬,恐怕空氣中都蘊有未曾散去的屍臭。但隻是短短半年,如今城牆修繕一新不說,市集繁盛,每日商旅絡繹不絕,當地百姓的日子更是好過了許多。

雖然未必有外地商旅掙錢,但是這些商隊來到瓊關,要吃飯要住宿,或是打開門做生意,至少也得租用當地人的房屋,購買當地人的夥食,這就是一筆不菲的銀錢收入。

有精明之輩,早就借機多蓋幾所院落,專門租給外來的商隊,那真是坐在家裏便能掙錢,還全無風險。如此一來水漲船高,尤其腦子好使的人族,就算說不上富庶,也早有了小康的生活。

妖、蠻之輩行動慢了一拍,但他們也有自己家鄉來的商隊作為補充後援,也掙了不少錢。如今生活一好過,幾方如烏眼雞一般的矛盾倒是消解了許多,甚至能和和氣氣的一同奔著掙錢而去。

難道這就是聖人所言的“大同之世”?無論妖蠻人族,齊心合力奔小康,一團和諧。隻是這“大同之世”竟然喻於利而不是喻於義,這倒是讓薑克清迷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