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遲遲未到,不過上書選址已經通過,葉行遠不欲耽擱時間,便開始招工,進行工廠建設。

鐵器廠工人的待遇,經過商量之後,定為月薪二兩,管吃管住。這在瓊關這種窮地方已經是極高,這消息一出,頓時無數人湧來報名。

現在誰都知道葉行遠是財神爺下凡,坐著不動都日進鬥金,聽說鄰省的巨富們都排隊過來取經。這要動手幹點事業,還能差的了?何況隻是吃糧當差,有賺無賠,老百姓們趨之若鶩。

這不僅僅包括人族,當地定居的妖族、蠻族也來了不少。主事的袁僉事拿不定主意,便回來向葉行遠請示該怎麽做。

葉行遠毫不猶豫道:“一概不收,如今妖蠻蠢蠢欲動,鐵器關係到國計民生,不能招收異族。”

這裏是軒轅世界,人、妖、蠻雖然在邊境之地勉強能夠和平共處,但是矛盾日益尖銳,早晚必有一戰。葉行遠對那些貧困的妖蠻也並非沒有同情心,但鐵器這種行業,暫時還是不能留下資敵的可能。

妖、蠻們鬱鬱離去,瓊關縣城中的活計各族各占一塊,人族的工作機會不讓給妖蠻也是常事,故而沒有引起什麽太大的反應。隻是他們都覺得打鐵是力氣活兒,力大的蠻族居然也爭不到,未免有些可惜。

要知道礦上可有不少蠻人礦工,沙、孟、毛、金四家並無什麽忌諱,隻要給錢少幹活多,管他是什麽妖蠻。聽到葉行遠拒絕蠻族工人以後,沙一毛還來勸過一次,言說妖族也就罷了,蠻人愚蠢,或可用之壓低其他工人的薪資。

他們四家以原材料入股之後,還頗有不把自己當外人的態度。聽說葉行遠敗家子一般的給了工人高薪之後,沙一毛心痛滴血,所以才過來相勸。

葉行遠道:“蠻人易怒,又容易抱團,鐵器鍛冶與礦上之事不同,號令嚴密,必須按時完成。若是招收蠻族,有人惹出事端,恐怕連累一天的進度,更造成損失,故而不得不忍痛放棄。

沙礦主放心,冶鐵乃是厚利,鐵器廠今年一定會盈利,諸位不必擔心。若是賠錢,鐵器廠也自會按市價收購你們的煤鐵。”

這是事先就說好的,葉行遠再度在沙一毛麵前強調,以安其心。沙一毛雖然不滿,但也不願得罪葉行遠太甚,便問道:“如今已找齊工人,不知何時開工?瓊關人都等著看葉公子點鐵成金之妙手。”

葉行遠點頭道:“我亦不願多耽擱時日,聽聞提督鐵器廠王公公已經到了省城,十日內當至瓊關。便打算在半月之後,正式開廠,到時候諸位礦主可定要到場。”

沙一毛聽到“王公公”這三個字他心裏一寒,不過他也知道此王公公非彼王公公。這次來的時候年輕太監,不是跟他們結下死仇的老家夥。

既然如此,倒是可以結交一番,他滿口答應,告辭退去。

此後五日,姍姍來遲的王仁終於抵達了瓊關特區。轉運副使葉行遠親往城外迎接,便在當初攻城蠻人之地迎到了王禮的車仗。

“葉副使一別經年,越發了得,咱家佩服之至。”王禮不複初次見麵的桀驁,顯得成熟了許多。

當然也是因為如今葉行遠的身份已然大不相同,從六品的特區官員,五品的爵,更有狀元光環,這與第一次見麵時候區區一個小舉人有天淵之別。

葉行遠淡淡道:“隻是僥幸保得性命,哪裏算得什麽?此次王公公遠來瓊關,還要靠你主持鐵器廠事宜,精誠合作,方能上報皇恩,下安黎庶。”

王禮頷首道:“這個自然,葉副使但有所命,咱家不敢不從。”

他態度放得極低,應該是得了幹爹的囑咐。葉行遠心中略有擔憂,但這接風宴上也不便多說,兩人便隻說些京城舊事風物,一路回了轉運使衙門。

鐵器廠提督來此,作為當地主官的轉運使薑克清還是得出麵接待,但清流與閹黨勢不兩立,他的態度便很冷淡。王禮對他也不甚恭敬,兩人話不投機半句多,隻敷衍著吃完了接風宴,王禮便要去鐵器廠安歇。

葉行遠勸道:“鐵器廠初建,諸事尚不完善,西北條件比不得京師。廠公不如現在城內駐馬,待那邊收拾幹淨,再行赴任開衙不遲。”

王禮笑道:“咱家來此也不是為了享福,勤於王事,怎敢貪圖安逸?早去晚去總是要去,不如先行抵達,也好看看葉副使的建設。”

他倒不像尋常宦官,有幾分要做實事的氣象,葉行遠也高看了一眼。便也不阻攔,派人為向導,送王禮出城,到鐵器廠安歇。

王禮的態度可說是意料之中,果然是王仁示好的表現,但這般低姿態也惹人疑竇。葉行遠自回屋休息,再與青妃討教。

青妃分析道:“當今朝堂局勢,嚴首輔可說一手遮天,獨攬大權,但他年紀老邁,終究有許多地方照顧不到。更何況文官集團本身無數派係,互相拖後腿。

陛下雖有勵精圖治之心,奈何早年被傷得太深,故而支持閹黨胡鬧。如今東廠這些年搞得不像樣子,正是陛下縱容,不過提督東廠的江太監也不過是一條狗罷了,隨手便可拔除。若論朝堂上的二號人物,非王仁王公公莫屬。他如此厚待與你,莫非有籠絡扶持之心?”

葉行遠苦笑道:“我好歹也是堂堂狀元,清流卻棄我如敝履,反倒是閹黨大頭子折節下交。如今我又當著錦衣衛的差,難道日後當真要成了閹黨一員?”

他這隻是自嘲之言,仔細思索之後,又搖頭道:“若說王仁想要拉攏我,那當初在京城便該出手,不會坐視。讓我退到這邊境之地,狀元名聲對閹黨來說便少了許多意義。”

葉行遠若在京城,王仁將其籠絡,扶植起來與文官集團對抗——雖然起不到什麽實質效果,但一定能夠惡心到幾位大學士。這才像是王仁平素的行事風格,等到葉行遠跑到幾千裏以外的瓊關,再出手招攬,未免太遲了一點。

青妃讚同道:“我也是這個感覺,他派手下親信太監前來,也有些古怪。更像是要盯著你,你仔細想想,身上可還有什麽值得他覬覦之物?”

葉行遠皺眉思索,王仁與他結識,起因是李成賣刀,這把寶刀倒是極貴重的寶物,涉及到聖人靈骨的秘密。此刀曾落入王仁手中,後來才送了回來,他會不會對知曉此事?

想到這一點,葉行遠也不禁駭然,聖人靈骨是他這段時間奮鬥的重要目標。他占有的優勢就是無人知曉,但若王仁也對此有企圖,那可不得不防。

他立刻找來了李夫人,急急向她詢問:“除了姚家之外,還有什麽人知道聖人靈骨之事麽?”

李夫人愕然,不明所以,葉行遠向他解釋了王仁的古怪態度,這讓李夫人也警惕起來。她沉吟良久道:“聖人靈骨,乃是讀書人的最大追求,當然並非無人知曉。但一來,聖人靈骨原本在先祖手中,卻一直是個秘密。

至於聚齊五德之寶,重開聖人陵墓,迎回靈骨之事,更是應該無人知曉。除非……”

葉行遠道:“除非什麽?”

前半截話說得好好的,但一個“除非”就能將什麽都顛覆過來,葉行遠歎氣,果然此事還是有紕漏。

李夫人歎道:“此事我也不敢斷定,不過當時靖難的世宗皇帝雄才大略,隻怕還是知道些端倪的。他即位之後,曾派宮中內宦尋遍天下,更數次出海遠洋,隻怕也是在找關於聖人靈骨的線索。”

聖人靈骨能夠造就名臣,賢君名臣可造就盛世,對於這種功德之寶,亦可說是最大的祥瑞。皇帝當然是希望出現,甚至更希望能將其掌握在自己手中。

尤其是世宗這種說一不二野心勃勃的皇帝,他更希望一切盡在掌控,從讀書人手裏收取權力——這也是他為什麽非要殺姚德裕的原因之一。

他會為了捕風捉影的消息,耗盡天下民力來尋找聖人靈骨也絕非不可能。

葉行遠道:“這便是持禦賜金鞭,奉命巡行天下,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的武太監了?此人經曆傳奇,倒是有許多民間故事。關鍵是他到底找到了什麽?”

李夫人低頭道:“此事姚家的記載也語焉不詳,不過武太監遊曆西域關外的時候,曾經見過前輩先人,與他私下談過——不過不知為何,此事武太監並未稟告朝廷,姚家方能躲過一劫。”

這麽重要的消息你現在才說?葉行遠差點要罵坑爹了。他原本以為自己是絕對的主角,聖人靈骨便是要送給他的金手指,如果武太監真的從姚家得到過消息,那內宮中還真有可能流傳下來。王仁也未必就沒有企圖。

問題是葉行遠現在沒有辦法確認,隻能自己瞎擔心,這種感覺可令人十分的不爽快。他沉吟道:“幸好現在總算有了些頭緒,我們要好好注意這王禮,小心查探王仁到底所圖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