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的宇文經很煩惱,瓊關特區轉運使衙門終於還是在一片爭執中成立了,葉行遠的目的也就達到了。雖然嚴首輔穩穩的為手下人爭到了轉運正使的位置——這是常規的手法,一件事可以任人去做,但主動權仍須握於手上。

成功便可摘桃子,萬一失敗,那就不必在意了。

然而宇文經認為這種常規的手段對付葉行遠無用,葉行遠在任何時候的對策,都是脫離常規的。

當然如果要找一個人遏製葉行遠的話,宇文經也想不出來有什麽人比薑克清更合適。嚴首輔看似糊塗,做事卻從來滴水不漏。

宇文經對薑克清其人算是很了解,這位老師的學生一直都不是很愛講話。他平時總是懨懨的,顯得體弱多病,但行事卻細密如針。

這麽多年按部就班,從館選翰林院庶吉士起步,不犯錯,亦無大功,穩穩當當升上了一府正堂。就他三旬多的年紀來說,可說是前途無量。

這人可說是清流一係的接班人,這次潤州任滿之後,嚴首輔本來有意讓他回京。再曆練一段時日可放一省布政,再升回來便是六部關鍵官職了,十年之後,縱不入閣也是強力候選。

這樣既有清貴職司,又有地方履曆,日後真操持國家大事,也可說得心應手。

瓊關之事可說是一個意外,人才有限,尤其要找一個鎮得住葉行遠的人物。即使是宰相袖管裏也沒藏著幾個備選,年齡、官職和能力最合適的,嚴秉璋隻挑得到薑克清,迫不得已也隻能讓他勞碌一番了。

這樣一個意外,可能會影響到薑克清順當的官宦生涯,但是為了報答老師的知遇之恩,薑知府沒有絲毫猶豫便一口答應。

當然,若是瓊關特區真獲得了輝煌的成功,那麽對薑克清來說也會迎來一次飛躍式的提拔。

然而宇文經還是覺得不踏實,他反思自己是不是被葉行遠層出不窮的意外性給嚇破了膽。畢竟別的不論,葉行遠居然能困守孤城足足一月,這是他利用蠻人的時候連想都沒想到的可能。

直到現在,宇文經仍然認為對付葉行遠最好的方式是肉體毀滅,他害怕此人腦中的奇思妙想。但可惜再最徹底的嚐試之後,即使是作為首輔的心腹,他也沒有更多的資源可以投入在刺殺中了。

也就是說,現在宇文經也隻能把希望寄托在薑克清身上。但他仍然關注著瓊關,希望在關鍵時刻自己的經驗教訓能夠幫得到薑克清。

瓊關轉運使衙門內如今一片和諧,除了正副使之外,各司僉事也已到齊——這些低級官員都未趕在正使薑克清抵達前上任,即使從最近的甘州府調任的官員都是如此。

顯然朝廷嚴格的做了規定,避免葉行遠有提前收買人心的機會。葉行遠對此一笑置之。

少了秦縣丞與方典史兩位活寶,衙門裏的聯誼活動沒那麽熱鬧,但還是按照慣例吃吃喝喝,在邊疆這種沒什麽娛樂活動的地方,即使是官員也隻有喝酒交朋友。

原本薑克清與葉行遠兩人與下屬官員的層級差距太大,薑克清作為正使,品級資曆超過屬下太多。而葉行遠又是狀元出身,身背五品爵位,都是讓人高山仰止,在酒席上無法活躍氣氛的存在。

好在這兩人都平易近人,薑克清表現的溫文爾雅,全然沒有世家子弟的驕矜。而葉行遠也謙虛謹慎,一點都沒有傳言中的跋扈。

總之在主角和龍套們小心翼翼維持氣氛的前提之下,瓊關特區的各項工作順利開展,暫時並沒有出現什麽太大的問題。

目前特區的工作重心還是建立互市,這在春天商隊陸續到達之後出現了極好的效果。原本打算穿過西鳳關再往西去販賣茶葉、瓷器、絲綢之類的商人,發現在羊肉穀這些東西也能夠以不低的價格賣掉,這還省了他們來回的路費。

就算有不死心的商人翻山越嶺,碰到路上第一個大部族乃速幹部,就會發現他們已經習慣到互市買東西,價格差距並不大。

有心再往西去,乃速幹部的牧人就會告訴他們由於缺水,西北麵的草原今年枯死了不少,蠻人不落要不向北,要不向東南遷徙。

向東南的便是以乃速幹部為首,帶著零星幾個小部落。而向西北的則是凶殘的木托部,他們去年秋天試圖劫掠中原卻遭到了失敗,因此幹脆往北去追逐水草豐美的區域。

如果商人想找到他們,大約得在草原上多走一個月的路,而且木托部可不算是一個良好的交易對象。

聽到這些消息之後,商人大多都猶豫了,他們要不幹脆折而向東,去找妖族作為買家,要不就怏怏的回到瓊關縣擺攤。

互市暫定的稅率是二十稅一,對於習慣了高稅率的商人來說這根本不算什麽,他們在市場中受到妥貼的保護,由於來往的妖族和蠻族增多,商人來自內地的貨物很受歡迎,賣出了不錯的價錢。

但有一個問題是妖蠻能夠提供的貨物太少,尤其是對比較大型的商隊來說,除了牲畜和皮草,從妖蠻手中買不到什麽值得帶回去的貨品。

商隊千裏迢迢,當然不會隻做一次生意,他們要交易兩地的貨物,才能夠賺得雙倍的利潤。買不到足夠貨物會挫傷他們到來的積極性。

就此轉運使衙門終日探討解決之道,有僉事熟悉胡商。自告奮勇聯係遠方蠻人的商隊,期望他們從阿鼻山繼續往東,來到瓊關販售玉石、毛毯之類。

薑克清皺眉道:“在阿鼻山各色寶石的價格就已經很高,內地的珠寶商人已經習慣到那邊接貨。即使他們將貨物運到瓊關,也未必能找到合適的買主,價格就提不上去,他又何必多走這一截子路?”

葉行遠早就發現薑克清是個行家,他雖然未曾在西北呆過,但卻好像熟悉貿易中的所有一切,甚至懂得幾個草原上蠻人大部族的語言,一切都欺瞞不過他。

果然那僉事訥訥,找不出這問題的答案,好在薑克清也沒有為難他,隻是淡笑詢問葉行遠,“葉大人從去年便開始籌謀特區,胸中必有成算,不知可有以教我?”

這是第一次薑克清主動把難題拋給葉行遠,葉行遠默默記下。這是薑克清抵達瓊關三個月之後發生之事,這位老牌的進士果然很有耐心。

然而葉行遠確實有成算,所以他不慌不忙道:“這交易量不足的問題,下官確有打算。治標之法,便是如剛才白僉事所言,引進西域商隊。他們奔波萬裏而來,也就不會在乎再多走幾百裏路。

隻要我們能給出更好的條件,能讓他們賺到更多的錢,他們絕不會猶豫。內地的珠寶商人也是從東南而來,他們攜帶大量的現銀,當然希望少走點路少點風險,隻要我們能提供比阿鼻山完善的票號服務,他們一窩蜂都會來這兒。買家若是在此,賣家自然會蜂擁而至。”

“票號?”薑克清遲疑的望了葉行遠一眼,這是江浙等地剛出現不久的新生事物,隻要持票號的銀票,便能夠異地兌現,這省去了商人攜帶大量現銀之苦,沒想到葉行遠從未涉足江南,居然對此了若指掌。

他欠身道:“早聽說葉大人除了妙悟天機之外,亦有經世致用之才。我雖知票號,但其具體經營卻隻一知半解,還要請葉大人詳解。”

一眾僉事更是聞所未聞,都興奮詢問。葉行遠一一解釋,強調道:“寶石絨毯之類俱是高價之物,運入中原,價以十倍百倍計,動輒便是千萬兩銀子出手。那些珠寶商人如何能帶得許多?

我們官營票號,可讓商人於京兆府,或是江南金州等大城市存入銀兩,憑銀票到此地票號支取,中間隻收取一個小小運費,他們必然趨之若鶩。阿鼻山三不管地帶,可不能與咱們這裏比。”

這票號之法說起來簡單,其實不過就是一個異地支取的法子。對於普通的票號來說,還要擔心銀票防偽的問題,而若是官營票號,將來往文書並入官府公文。幾乎在半天之內,便可查詢商人的存銀狀況,有多少可異地支取多少,根本不擔心偽造騙人。

葉行遠想得清楚,一開始不必將業務複雜化,隻在京兆府和金州開設票號,如此商人聚攏存取,管理銀兩和賬目也容易許多。

光憑此法,就能將大客戶引來瓊關,不但解決了一部分貨源的問題,還可以借此開展票號業務,又是一筆收入。

薑克清沉吟良久,淡淡道:“葉大人果然是妙策,但是票號分利,不勞而獲,似有與民爭利之嫌。”

葉行遠大笑,“若是其它地方,這法子自然不能通過,不過咱們瓊關乃是皇上與內閣諸公特批的特區,隻要能賺錢,暫且可無所不用其極。反正隻是試驗,又何必在意?

也正是因為如此,天下間再無第二座城,能與我瓊關相爭。隻怕不用半年,光這商人的票號業務,便可如源源流水,再無斷絕。”

僉事們嗡嗡小聲議論起來,顯然是都想到了那美妙的前景。薑克清的臉上更失去了半分血色,但他表情絲毫不顯,隻是袖中的拳頭握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