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子衍墓的情狀與進高華君墓大致相同,葉行遠與李夫人兩人沿著台階在黑暗中不斷向前,伴隨著一種恍恍惚惚之感,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歲月。

在這段通道的盡頭,隱隱傳來了喊殺與兵刃交接之聲。葉行遠頓住腳步,歎道:“我們所料不差,前方果然是戰場。”

所謂的聖賢果然與一般人不同,生前死後,其誌不改。凡人求富貴求安息,他們所求,卻隻是一生誌向的實現,甚至在普通人看來顯得有些偏執。

李夫人肅然道:“死後千年,戰事不改,這幾位賢人弟子也真夠辛苦的。”

葉行遠向前疾走了幾步,探頭張望,隻能模模糊糊看見大漠風沙與雄偉的城牆,便轉身道:“前輩賢人,雖九死其猶未悔,吾輩也不可落於人後。”

他加快了腳步,探出洞口,李夫人隨之而出,遠眺前方景象,忽然咦了一聲,驚道:“此處竟然不是苦渡城?”

葉行遠一愣,抬頭望去,隻見雄關巍峨,隱隱有些熟悉之感,也不由得愕然。

在子衍墓外側,一道白光從南迅疾飛來,在空中盤旋一周,落到碑前,幻化出狼女喀絲麗的身形。她不停的吸著鼻子,明明聞到了生人的氣味,但這裏卻並沒有人影。

“咦,到哪裏去了呢?葉公子明明就應該在這裏。”她繞著墓碑轉了一圈,立刻就發現了墓穴露出的黑洞,頓時麵現駭然之色。

喀絲麗自言自語道:“糟糕了,這難道便是妖師預言之日?爺爺錯過,有失看護之責,這可要受重責!”

她將身一扭,想要立刻回去稟告祖父,再行定奪。但忽聞嗡嗡之聲,巨大的石碑緩緩移動,竟然像要將墓穴封蓋一般。

喀絲麗大驚失色,時間不容許她多想,便一咬牙,飛身鑽進了那條通道。蓬鬆的狼尾在昏暗中搖曳,最終消失在黑暗之中。

“這裏真不是苦渡城啊。”葉行遠望著麵前似曾相識的關隘,輕輕歎息。李夫人目光流轉,更是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麵前這座正在被攻打的雄關,並非子衍生涯之中最難一戰苦渡城,而是他的成名一戰——“西鳳關”!

兩座高山之間,城牆拔地而起,將原本的山穀裂口徹底封堵,厚重的石牆雖然隻到半山腰。但也足有數十丈高,對這樣的高度,雲梯和投石機都是望塵莫及,真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葉行遠在瓊關縣中,隻要登高遠望,每逢天氣晴好之日,便能夠遠遠望見西鳳關的雄姿。但其實一直未有機會湊這麽近觀看,也就未曾有這種震撼感,一開始還未能確認。

而李夫人卻一到劍門便隨同李成駐紮在西鳳關要塞之中。麵前雖然是三千年前的關卡,但古拙的外表卻與現在並無什麽太大不同,她當然一眼就認了出來。

李夫人感慨道:“若是苦渡城,大抵還能理解子衍的想法。他因為殺愛馬愛妾有愧於心,故而求心安。但這西鳳關,他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

葉行遠當先而行,聽她的疑問,回頭道:“聖賢之思,所求者盡善盡美,西鳳關一戰雖是精彩,但他心中定然還有不滿意的地方。”

他頓了一頓,又笑道:“說起來,西鳳關總好過苦渡城。至少此地圍城,不至於餓肚子,更不至於見到人倫慘劇,我們且先入關,看看能不能有什麽能夠幫忙的地方。”

西鳳關一役,子衍率數千老弱病殘,抵抗十萬蠻族精兵的攻擊,堅持了整整兩個月。打得對方焦頭爛額,不得不認輸退兵,這一戰讓他名動列國,不知多少明君想要挖角。

此時中原方當亂世,並未大一統,而是分裂成十餘個小國,互相攻伐吞並。就如高華君生於趙國,子衍生於燕國,正處人蠻交界處,除了要抵抗其它國家的攻擊之外,也至少要將一半的防禦力量放在西北邊境。

此時燕國暗弱,國君昏庸,軍隊亦沒有什麽戰鬥力。在列國交逼之下,失去了大片膏腴領土,已經到了亡國的邊緣,心急火燎的將守備西鳳關的大軍調往國都勤王。

而蠻族則是趁火打劫,想要趁著燕國後防空虛,狠狠的咬下一塊肉來,更欲搶下一塊進犯中原的根據地。

此時的天下對人族來說可算最黑暗的時代,聖人雖然已經在周遊列國,傳道授業,但尚未截取天機,借天命護衛人族。在這片大地上,人、蠻、妖三族的地位相當,誰都有可能入主中原。

事實上在此亂世前的一個統一王朝,便是妖族為天子,統禦神州之地,那時候人皆為奴,苦不堪言。而再往前一個王朝,王族也有很大的可能為蠻族,隻是考證不確,不能肯定罷了。

但不管如何,都能說明人族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優勢。一旦蠻族真的突破西鳳關,靠著強大的騎兵在西北平原上肆虐,真有可能改變曆史的走向。

隻可惜諸國之人都利欲熏心,即使知道此時關係到人族氣運,仍然不肯放棄攻打燕國,大概是自信以後能夠硬拚蠻族鐵騎吧?燕君也就不顧一切,發了十幾道詔令命原本西鳳關守將不得回援,專心抵抗人族之敵,而將十萬蠻族放任不管。

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英雄應時而生。恰好子衍學成返鄉,在西鳳關替補守將畏縮不出,甚至趁夜遁逃的情況下。挺身而出,號召義勇,開始了他轟轟烈烈的人生。

“此時正是蠻族集結,子衍發榜招賢的時候,怪不得我們這麽輕易就能入關。”葉行遠和李夫人通過簡單的盤查,便入了關門,雖然關外十萬蠻人氣勢洶洶,但在子衍的統領之下,要塞內依舊是秩序井然。

在城門的一側,貼著有名的《招賢令》,子衍親筆手書,銀鉤鐵畫。葉行遠認真看了許久,這才向李夫人感歎。這種走入真實曆史的錯覺,令人有一種恍惚之感。

會試、省試,包括之前高華君墓之行,葉行遠其實也曾用自己的眼睛去看過塵封的過去。但終究不曾有那麽真切的參與感,而此次據守西鳳關卻讓人更加血脈賁張。

“人族男兒,當提三尺劍,立不世功業……救國救民,有死而已……”葉行遠輕聲誦讀招賢令的文字,這與在史籍上看到的感覺可迥然不同。

子衍文采並不出眾,在聖人七十二賢弟子中,其實一直是“口訥筆拙”的一個。他的同窗也經常以此來打趣他,但聖人卻對他頗為認可,更希望將自己的孫子托庇於子衍門下。

可惜子衍後來一直戰於北方,出師之後再未回返聖人居處,自然也未得托孤之重。為此後世讀書人都為之惋惜,說子衍此人要是專心研究學問,留下著作,必當是一代文宗,甚至地位還要在將來的“複聖”之上。

不過其實回想起來,聖人門下最負盛名的五大弟子,也就是五德之寶擁有者,包括裴將軍、高華君、子衍和另外兩位,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並未留下傳承。隻有其精神不滅,閃耀於丹青之上。

如今見子衍文字平實,但自有一種打動人心的力量,葉行遠雖然不是當世之人,卻也被喚起了義勇之心。

他整了整衣衫,笑道:“既然適逢其會,那我們勉強也算能人異士,不如前往子衍君府中自薦如何?”

李夫人略一思索,讚同道:“如此正是最便利接近子衍的辦法,以大人的本領,必受重用。”

葉行遠微微搖頭道:“那倒未必,我這些神通,或可用於練兵、後勤,真正上陣打仗,夫人的箭術、兵法或許更有大用。”

這還是聖人未闡明天機的渾沌時代,讀書人要取神通,還並未有一定之規。亦無科舉一途,所以葉行遠童生、秀才、舉人、狀元所得的四種神通,也是大不尋常。

浩然之體,令他的體力遠勝一般士卒,就算是要上戰場,也不擔心會拖後腿。清心聖音,可平息紛爭,說服友軍,禍亂敵方,都有妙用。呼風喚雨,改變天時,在特定的時機更是有可能一舉改變戰場上的局勢。

至於心念通神,更是可以發揮多種用途,不管是修築工事,正麵對抗,都有奇效。

除此之外,葉行遠還有破字訣、反字訣兩大神通,對付蠻人薩滿的神通攻勢亦有奇效,再加上從高華君處習得的“土遁”、因獲封恩騎尉而得的“霹靂弦驚”、當地方親民官而得的“明察秋毫”,葉行遠自覺身上這套神通體係已經頗為完善,就算是在這三千年前要冒充世外高人也毫無壓力。

他們倆同往子衍府邸,報上姓名和大概的能力。此時子衍求賢若渴,不過片刻功夫,便倒履相迎,一直飛奔到門口來迎接。

“大賢來此,有失遠迎!有兩位抵達西鳳關,百姓無憂矣,請受子衍一拜!”這位口口傳誦的賢人這時候還是個熱情的年輕人,他一點兒都沒有架子,衝到葉行遠和李夫人麵前,就要下跪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