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行遠桌上攤開紙筆,閉目定神,醞釀感覺,回想著正心誠意聚攏靈力引動天機的法門,準備卷土重來。

先前恢複了原身的記憶,知道了天機靈力這些東西,但仍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狀態,不親身體用心會過,就無法真正明白其中門道。

原身雖然肉體孱弱,但感悟天機的程度超過同齡人,葉行遠猜測,隻有自己這異世界靈魂徹底與原身徹底融合,才能水到渠成的恢複原身靈力。

以後不能再刻意區分前生今世、原身現魂,我就是葉行遠,葉行遠就是我,二者本為一體……

不知不覺,靜心內省的葉行遠感到,身體之中就仿佛有無數小蟲兒動了起來,弄得渾身上下麻酥酥的,這是靈力湧動的跡象。然後又見右手的食指、中指之間似有微光閃爍,這就是靈力加身,下筆有神的初步境界。

原來應該如此!體驗到現在,葉行遠有點懊悔,如果在社學就想起這些法門,也不至於給錢塾師抓到空子,一句話就要奪了他辛辛苦苦爭取來的縣試名額。

不過也沒關係,成大事者總要有些波折,隻要水平還在,還怕沒有出頭之日?葉行遠豁達的想道,信手在紙上落筆,字跡飄渺,如行雲流水。

這不是考試,自然不用再工工整整地寫楷書,葉行遠穿越前酷愛行草,鍾、王的書法可稱一絕,如今換了身軀,雖然筆下略有些滯澀,但也滿紙生煙。

“永和九年,歲在癸醜,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葉行遠自己也覺得賞心悅目,一篇《蘭亭集序》寫得順暢之極,一氣嗬成,自覺比以前的發揮還要好上不少。

這世界的靈力加身,對讀書人的稟賦確實有大大的提高,無論是運筆技法還是精氣神的飽滿度,都能夠將自身的水平淋漓盡致表現。

一篇寫完,葉行遠擲筆於地,開懷而笑,雙手將這一張紙提起,輕輕吹幹了墨,伸手輕撫卷麵,以靈力共鳴之法,感應著自己的作品優劣。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這一篇佳作竟是跟他在課堂上寫的小作文一樣,一片烏黑,全無光亮!

怎麽會這樣?明明已經凝聚了靈力,試圖牽引天機了啊?為何還是毫無共鳴?葉行遠心中疑惑,莫非是這並非原作,而是抄襲,所以才會被天機所排斥?

他皺了皺眉頭,重新拿了張紙,想著錢塾師上午出的題目,仍然是以“無恒產而有恒心”做了一篇文章。這一次他不再刻意保留,立意謹嚴,引經據典,格式上也不敢有絲毫錯漏處,差不多一炷香時分堪堪寫完。

葉行遠舒了口氣,這篇文章可是動用了原身記憶,拿到明清時候,考秀才也差不多了,比起現在的啟蒙學子水平,自然高了不知多少。何況這又是兩世記憶的用心自創,再引動不得天機,那可就真是咄咄怪事了。

他信心滿滿,伸手再撫紙麵,臉上卻是愕然。還是漆黑一片,就像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連一顆小星星都找不著。

這到底怎麽回事?葉行遠鬱悶了,難道是因為他從異世來的靈魂,與這世界的天機勾搭不上?

若真這樣,可就是大麻煩了!這世上考試都依賴於天機判定文章,牽不動天機,引不起共鳴,文章就是狗屁不通的東西,寫得再花團錦簇也是無用,科舉上升通道更不用想!

葉行遠心煩意亂的倒在**,苦思冥想未來之道。

這世上聽說也有靜修仙道之人,與入世的路子不同,要是拜在他們門下,每日餐風食露,養氣修身,苦修個那麽幾十年,或許也有大成就的機會。但一來這些虛無縹緲的仙人沒地方找,二來確實也與他的性子不合。

其餘人世間的職業,固然稱不上低賤,但與讀書入世比起來,都隻能算平民!

正當葉行遠茫然時,外麵傳來了連續急促的叩門聲,一個女子焦急的聲音響起,“小弟,小弟?你身體好了?今天去了社學,怎不與我說一聲?”

姐姐?葉行遠一呆,想起了這個唯一的骨肉至親。他趕緊套上布鞋,走到門口拉開了門閂,房門吱呀一聲開啟,看到外麵站著一個二十許的清麗少婦,隻是麵容略顯憔悴。

這女子一見葉行遠就歡喜無限,伸手將他攬入懷中,就像是對小孩子一般揉弄起來,“謝天謝地,你可算清醒了,可算清醒了……”

女子哭得梨花帶雨情真意切,這三日來親弟弟昏迷不醒,她一直衣不解帶的守候,連家也沒有回。今日一早丈夫照過來吵鬧,她不得已回了家,但實在放心不下,現在又急急忙忙的趕回來。

在村口時,她卻聽說弟弟已經醒了,還有點將信將疑。如今看見弟弟好端端的站著,不禁情緒湧動,眼淚哪裏能止得住?

葉行遠被那女子緊緊摟著,略有些尷尬,但也為她的親情所感,記憶翻湧而出。

這是他的親姐姐葉翠芝,比他大了七歲,今年不過二十三。自從他們父母因病去世之後,就一直是這個姐姐在養活他,供他讀書,嫁人之後也時時資助,從無斷絕。可以說葉行遠能夠毫無後顧之憂,專心讀書,最大的恩人就是姐姐。

“姐姐莫哭,我現在很好。”葉行遠輕拍她的肩膀,不得不說幾句謊言安慰,“隻是有所感悟沉入睡夢而已,如今已經大好了。故而一早就去了社學用功讀書,以後考取功名,給姐姐掙一副誥命……”

他說這話的時候也是真心誠意,光憑葉翠芝對他的這一份恩情,自己就該好好報答。一飯之恩尚且千金一保,何況這種血脈相連的感情?

姐姐頂著夫家的壓力,上有刁鑽刻薄的婆婆,下有小氣吝嗇的丈夫,要在夾縫之中養活自己這個弟弟,不知道受了多少閑氣。就算有一副誥命,隻怕也還不了這份恩情。

“你還想讀書?就是讀書才害得你……”葉翠芝聽他這麽說,鬆開手擦了擦眼淚。

繼而她又怕葉行遠不高興,小心翼翼地開口說:“聽說小弟你今日去社學,被先生罵了?說是連縣試的名額也要奪走?”

她是從村頭幾個少年口中聽說這個消息,今日社學之中葉行遠與錢塾師頂嘴,鬧得沸沸揚揚。然後眾人都說,葉行遠靈力枯竭天機斷絕,眼見是廢了,錢塾師要奪了他的縣試名額。

葉行遠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安慰姐姐,“這事傳得不真,隻是這幾日我身體不好。錢先生怕我去縣試難有表現,所以想三日之後重考,另擇賢能。不過我現在身體已經恢複了,就算是重考也是無妨,我還是能拿下第一……”

說到此處,他還是頓了一下。如果能夠感應天機,他當然什麽都不怕,但是現在這個狀況,卻叫他有些一籌莫展。

葉翠芝察言觀色,知道葉行遠為難,便氣咻咻的說:“這錢塾師也真是不曉事,名額明明是你考出來的,怎能不算?而且明知你身體不好,還安排在三天之後重考。如今你還未曾大好,怎麽去費這心力?我去找他理論一番!”

葉行遠拉住了她,擺了擺手,“錢先生既然定了,隻怕難以說服。”

錢塾師私下裏指不定收了別人多少好處,所以讓姐姐去找錢塾師並無用處,隻怕還要受氣,完全沒有用處。何況出於男兒自尊,也不願讓姐姐一個婦道人家拋頭露麵為自己出頭。

想到自己讀書之事還牽扯到姐姐的恩情,葉行遠不免有點焦灼。

之前一直是靠姐姐生活,有讀書上進這條路,總算能看到希望,若是這條路斷了,卻叫他如何是好?為了自己,姐姐在夫家受氣,他如何能夠心安理得?

葉翠芝雖然是個沒多大見識的普通女子,但少年父母雙亡,心性堅強。當即岔開話題說:“我先給你燒水煮飯去,你眼看著年紀大了,也該給你說個媳婦……

成家之後找個營生,再不濟也能去教幼兒啟蒙識字吧,或者去你姐夫那裏當個記賬夥計。就算不能去考試了,沒什麽大不了,總該能有口飯吃的。”

葉行遠知道,葉翠芝這是怕自己鑽牛角尖想不開,拚命地安慰自己。

葉翠芝暗暗歎口氣,小弟能不能發達,都是天注定,既然老天不給機會,那就不多想了,人總要活著向前看。隻要這個弟弟能身體康泰,以後娶妻生子開枝散葉,也就能心滿意足了。

“還有這個。”下廚之前,葉翠芝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個拓片,送到葉行遠手裏,“先前你昏迷的時候,抱著這東西不撒手,想來是什麽寶貝。”

她不認識字,自然不識得那筆鋒淩厲的三個大字。

“宇宙鋒!”葉行遠脫口而出,隻覺得腦中轟然一響,像是被斧頭砍了一道,登時劇痛難忍。

這就是引起他昏迷三日的摩崖石刻拓片,宇宙鋒三個字,一筆一筆的銀鉤鐵畫,就像是森森的長劍,直刺他的靈魂。有那麽一瞬間,葉行遠簡直覺得自己又要魂飛魄散。

就是這玩意兒害死了原主,引來他穿越,僅僅一枚拓片,又讓他有麵對千軍萬馬的感覺。

果真是一件奇物,葉行遠回過神來,作為業餘書法家的職業病發作,第一時間去揣摩這三個字的筆意。

這一揣摩,他的神情立刻就興奮起來,不去考慮這字的怪異之處,光看這筆法架構,就森嚴威重,自成一家,是他臨摹各家各派書法之所未見!

“妙啊!”葉行遠忍不住開口讚了一聲,伸出手指臨空虛點,不自覺地開始臨摹這三個字的筆法。

嗡……

空氣之中有輕輕的振動聲,在他的指尖劃過的地方,竟有一點蔚藍色的光點飄落,仿佛是墜落的晶瑩花瓣。

葉翠芝和葉行遠兩人一起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