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行遠好整以暇,淡然坐在怒不可遏的太興君麵前。龍族比他預期的更為跋扈些,可見定河龍王擁有的權勢威風。假以時日,必成大患。

自從絕地天通之後,龍族作為滯留人間的上古神種,始終覺得自己比人族要高貴些,故而一直帶著驕傲。不過也因為聖人所定的規則所限,龍族不可能問鼎人皇之位,一般情況下,龍王並無造反之嫌。

但定河龍王卻不一樣,他在定河流域作威作福,甚至掌控官員調動,明顯想將這周邊之地納入自己管轄,縱然不想顛覆朝廷,至少有割據之意。

葉行遠故意激怒太興君,一方麵當然是為了坑他一把,另一方麵也想借機看看龍族的野心到底如何。

太興君麵色難看,他脾氣暴躁,要不是因為葉行遠身份特殊,宇文經又在之前勸過他,隻怕早就當場發作把葉行遠活活撕碎。現在他強忍怒氣,厲聲斥道:“鼇狂於龍族有親,便是犯錯,亦該由龍宮發落,長慶縣越俎代庖,老龍王已經派使者前去斥責。

你得罪我龍族,本來罪該萬死。但之前宇文先生為你求情,要你到定河龍宮請罪,方能饒過!”

所謂斥責,必是重重的懲罰,長慶縣就是不死也得落個重傷,日後靈力再無寸進。誰叫他作為定河邊上的縣官,還敢違拗龍王的意誌,真乃自作自受。

至於葉行遠如今受世人關注,又是新科狀元,殺之不祥,便要狠狠折辱於他,才能全了龍宮的顏麵。剛才宇文經暗中勸解,也是這個意思。

宇文經見太興君盛怒之下,猶能記得自己的建議,微微而笑,甚為滿意。龍宮不比山間巨盜好糊弄,要他們直接殺葉行遠,大半必是不肯。

但葉行遠也是傲骨之人,隻要他去定河龍宮請罪,宇文經就有辦法惹出更多事端,讓龍宮與葉行遠不死不休。如果他不願意去,那太興君脾氣一上來,可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

就如洪水如果任其宣泄,危害不大,築起堤壩,等潰堤之時,才是雷霆萬鈞。他勸太興君退一步下台階,隻讓葉行遠請罪,在太興君看來,如果這個條件葉行遠都不答應,那可真是該殺了!

葉行遠深深看了宇文經一眼,從太興君的片言隻語當中,就已經感覺到了此人的惡意。去定河龍宮請罪,他萬萬不會答應,必然引起這蠢龍的震怒。

看來宇文經作為首輔心腹,不管是湊巧也好,故意也好,分明就是要推波助瀾,將自己陷於死地。

不過葉行遠不怕太興君不生氣,隻怕他不夠生氣,因此便淡淡道:“妖族縱於龍族有親,亦無血脈之連,不能受龍族律法庇護。定河龍王縱然尊貴,也隻能管河中之事,如何能管得長慶縣施政?難道他不但是龍王,還是人王不成?

至於在下,剛才已經說得分明,不過盡我之職,何罪之有?龍宮請罪,從何說起?”

宇文經一喜,葉行遠正如他所料果然是倔骨頭,便假惺惺勸解道:“葉狀元何必如此倔強,去定河龍宮不過給老龍王幾分薄麵,平息事端,皆大歡喜,豈不是好?”

葉行遠一拱手,義正辭嚴道:“本官聖人門徒,隻知為國為民,行事當以正途,安知人情麵子乎?”

他一本正經,倒像是固執的老儒。宇文經苦笑,心道你行事素知權變之道,不惜獻祥瑞走幸進之道,哪裏會這般拘泥,分明就是龍王的麵子不夠大!

太興君氣得哇哇大叫,“好個冥頑不靈的小子!你既然不願認罪,那我就賜你一死,以洗鼇狂之冤!”

他忍到現在實在忍無可忍,怒吼聲中,長袖之中手臂化為利爪,急刺而出,便要捏碎葉行遠的頭顱。

鏘!陸十一娘絲帶出手,化作一片羅網,攔住了太興君的龍爪。這神通雖妙,但她品階低於太興君,隻聽崩裂之聲不斷響起,刹那之間,陸十一娘絲帶形成的天羅地網便被斷了一半。

她麵色發白,喉間一陣腥甜,自知已受了內傷。但仍舊長聲喝道:“太興君,你敢謀害朝廷命官,難道是要造反不成麽?”

太興君冷笑道:“龍族尊貴,與國同休,世上哪有造反的龍族?你這大帽子扣不到我頭上!我今日便要殺了這葉行遠,拚著再受千年之罰,又能如何?”

他原本就因殺人被罰在此地,在他想來,再殺一個,也不過就是延長刑期,這口氣卻非出了不可!

葉行遠感覺到凜然龍威,自知太興君品階極高,神通又強,確實有殺人之能。不過他渾然不懼,輕描淡寫道:“正是因為龍族尊貴,這造反才不是小打小鬧。本官聽聞定河龍王擅動官員,娶人族女子,今日又想殺巡查監督西北的本官,難道真有什麽企圖?”

宇文經渾身一震,頓覺不妥,葉行遠這話說得太誅心了!平時若龍王犯些小錯,絕對不會有人相信他想要造反,但是葉行遠將幾件事聯係在一起,再加上他突然揭破自己巡查西北的身份,那可就大大不同了!

失算了!想不到葉行遠來此之前就有底牌,怪不得他故意要激怒太興君!看來隆平帝在葉行遠出京之前,已經給他準備好了另一條路!

宇文經的目光轉移到出手攔阻太興君的陸十一娘麵前,他之前隻認為這女子不過是葉行遠找來的護衛。但此時看她低眉順目,站在葉行遠一側恭敬非常,這分明是經過訓練的高手。

這女子是錦衣衛!隆平帝手裏能夠給出的必然是錦衣衛秘職,又加巡查西北,葉行遠所獲聖心真是不得了。宇文經心中暗歎,他見多識廣深謀遠慮,之前是疏忽了,但隻要想到這個方麵,推測的細節便與事實相差無幾。

果然葉行遠從從容容掏出一麵腰牌,亮在太興君麵前,腰牌之上蘊含的朝廷之威,讓這條跋扈龍都不得不退避三舍。眯起了眼睛,驚惶道:“你是錦衣衛百戶?”

葉行遠又向天拱了拱手,淡然道:“本官授錦衣衛百戶,奉旨巡查西北,便宜行事。太興君,你意圖謀害於我,莫非是因為你們龍族有什麽不軌的企圖,怕被我發現嗎?”

宇文經目光閃爍,看太興君已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般,自知大勢已去,心中焦躁不已。這葉行遠真是刁滑,有“巡查西北,便宜行事”這八個字護身,龍族有誰敢動他?要是傷了他,這還真是要以造反論,隻怕牽連千萬龍族!

其實葉行遠隻要早早亮出錦衣衛百戶的身份,太興君就絕不會將他怎樣。他偏要激怒太興君,惹他出手之後再扣帽子,這分明就是想碰瓷!

正如葉行遠剛才所說,定河龍王娶妻、逼官諸事,如果單獨來看,頂多說是龍王荒唐,但要是再加上意圖謀害巡查錦衣衛,那真是黃泥巴落在褲襠上,不是屎也是屎了。

龍族再尊貴,也萬萬當不起造反這罪名。何況宇文經心裏清楚,定河龍王野心勃勃,確實有不軌的意圖,更經不起朝廷徹查,萬一真從龍宮裏麵起出甲胄龍袍之類的證物,那這可真是天下震**!

這小子好狠!刹那間宇文經心中已經掠過無數謀算,奈何在這局麵之下全都無用。如今葉行遠大義在身,他要是一口咬定太興君是為了殺人滅口,朝廷絕對不會不查。

現在太興君不但不能殺他,還得拚命保護討好,免得他翻臉不認人!宇文經的目光轉向太興君,果然見他麵上猶帶憤憤,卻隻能偃旗息鼓。

太興君的脾氣再暴躁,也知道自己若是再強硬下去,可能會害了定河龍裔一族!他忍了良久,方才咬牙道:“我隻是一時激憤,才冒犯了大人,絕無傷人之心,還望大人明察。”

之前他口氣狂妄,即使知道葉行遠是新科狀元,也是一口一個小子,直呼其名。如今被捏住了把柄,卻不得不忍氣吞聲,叫一聲大人。

葉行遠眼皮一抬,淡淡道:“是麽?不過你這一爪之力,甚至破了我屬下神通‘天羅地網’,要是打在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身上,那豈不是千瘡百孔?”

你堂堂進士,又是錦衣衛百戶、恩騎尉,會手無縛雞之力?裝什麽大瓣蒜?太興君與宇文經都是心中暗罵,聽他說話的口氣,分明就是要敲竹杠。

宇文經知道這時候隻有自己說話圓場了,便咳嗽一聲,苦笑道:“葉大人息怒,太興君脾氣不好,遠近皆知,他絕不敢冒犯大人神威。剛才那一爪若是驚擾了大人,龍宮必有所償。”

太興君也醒悟過來,雞啄米一般點頭道:“正是,剛才驚嚇了大人,是在下不對。龍宮必有重禮,向大人致歉,大人可千萬不要誤會。”

所謂前倨後恭,莫過於此。龍宮本來請來葉行遠是為了興師問罪,現在卻發現不小心請回家一個瘟神,這當然得趕緊送走,哪怕是出點血也不介意了。

葉行遠當然也不會客氣,口中仍故作清高道:“本官清廉如水,豈能收受賄賂?不過太興君若願意獻出宮中之寶,或許剛才襲擊本官真有可能是誤會,為免人龍紛爭,我先收下保管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