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行遠到了長慶縣衙門口,見大堂破落,便歎道:“距離京師不過數百裏,此地便貧瘠至此,也怪不得如此。”

要是富庶之縣,知縣總有些骨氣,總不至於這般綏靖。即使沒辦法懲治黑魚精,也不能讓它定河搞風搞雨。

單知縣迎出來道:“葉狀元經過此地,怎不知會一聲,也好讓下官好好招待。”

葉行遠拱手正色道:“本官往北地赴任,怎好騷擾地方?這次是因為有妖怪生事,這才越俎代庖,還望縣尊不要見怪。”

他隻是一個赴任的從六品知縣,若無必要,當然不會沿途與地方官員交結。單知縣也不過是客氣話,葉行遠自然不會當真。

單知縣麵色微微一變,幹笑道:“小縣事多,倒讓葉狀元笑話了。幸得狀元出手,為民除害,本官要代本縣百姓多多道謝。”

不管怎麽說,葉行遠擒妖來獻,他雖然心中不快,但表麵上總得客氣一下。葉行遠知道他言不由衷,也不在意,隻道:“我聽聞此妖不但滋擾百姓,還有殺官之罪,僥幸將其拿下,便請縣尊處置。”

單知縣苦惱,他就打算插科打諢混過去,但是葉行遠哪壺不開提哪壺,非要盯著此事不放。便尷尬道:“下官自當秉公處置。”

葉行遠不為己甚,便笑道:“正等縣尊明斷,我便在一旁聽著便是。”

這是要逼著我當場升堂,處理這妖怪啊!單知縣心中暗罵。但是他瞧見外麵看熱鬧民眾甚多,也明白妖怪阻塞渡口,害人無數,已經激起了民憤。今天他是騎虎難下,非審不可了。

便無奈道:“如此就請狀元稍坐,我料理了這孽畜再來招呼。”

單知縣吩咐升堂,早有人將化作人形的黑魚精押上了大堂。衙門有朝廷威嚴在,能夠壓製妖怪氣焰,那黑魚精稍有收斂,但仍然不依不饒罵道:“好奸賊!一個小小知縣,安敢審我?”

單知縣心下暗惱,他確實不太敢惹定河龍宮。畢竟他長慶縣緊靠著定河,就靠定河灌溉,又有航運稅關之利,說靠水吃水也不為過。

但再怎麽不敢惹,他畢竟是七品正堂,代表著朝廷的門麵。公堂之上,焉能受人犯轄製?這要是讓人看出端倪,叫他可怎麽辦?

便裝作沒聽到,咬牙道:“人犯何在?提上堂來!”

三班衙役一起有氣無力的呼喝“威武”。這原本算是一門借著陰神之力的小神通,能夠讓犯人心膽俱喪,不敢妄言老實招供,然而長慶縣中這些班頭卻一點兒沒有精氣神,顯見也毫無效果。

葉行遠心中暗歎,照單知縣這般的作派,還不如妖怪周知縣精明能幹。看來之前自己是杯弓蛇影了,雖然現在朝廷的掌控力不斷削弱,但是妖怪冒充官員這類稀奇事,也是極為偶發的事件。

現在看來,單知縣就是一個單純的欺上瞞下的庸官,大概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故而對妖怪鬧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哪怕是淹死了巡檢,隻要不觸犯到他的根本利益,他是絕對不敢去冒險這有後台的妖怪。

方今證據確鑿,妖怪行凶之時當場被捕拿。葉行遠趕鴨子上架,倒要看看這位七品縣太爺到底要如何糊塗判案。

黑魚精傲立於堂上,不肯下跪,單知縣也由得他。隻裝模作樣一拍驚堂木道:“堂下何妖,報上名來!有人告你興風作浪,阻撓渡河,滋擾地方,害人性命,可有此事?還不從實招來!”

這一番套話單知縣也用上了清心聖音的神通,看上去威風凜凜,一般的人犯經受不住,自然會從實招供。葉行遠見神通用於審案的法門,暗暗記下,也算是學了點經驗。

不過台下是個大妖怪,品階應該在八品往上,葉行遠的清心聲音神通對他的影響也不過就是一忽兒功夫間事。這單知縣靈力淺薄,天機不明,對那妖怪來說就如耳旁風一般。

隻聽黑魚精冷哼一聲道:“我乃是上古得道一魚仙,名為鼇狂,家姐嫁與定河龍王,門庭顯貴。你有何神通,竟敢拿我?”

大家都紛紛在猜測黑魚精是定河龍王的小舅子,此時得他親口證實,仍然是震駭不已,堂下百姓們紛紛議論起來。

有人涕泣道:“這可如何是好?他真是龍王爺的小舅子,那隻恐初一、十五定河水亂,乃是天罰,吾等不識大體,罪孽更深。”

有人立刻反駁道:“休要胡言亂語,龍王主風調雨順,豈能放出妖怪作亂?何況這黑魚精是狀元爺親自擒下的。狀元乃是天上的星宿,怎會抓錯了人?”

但又有人悲觀道:“狀元雖然清貴,但終究年輕,未必知曉其中因果。他也隻是過路的,怎知其中詳細?我看這妖怪終究還是會不了了之……”

單知縣聽堂下嘈雜,心頭煩躁,心道妖怪你就算腰杆子硬,何必在公堂上這麽硬頂?這種身份我難道查不出來,還要你來提醒?妖怪就是妖怪,根本不懂得為官處世的微妙之道。

他一邊心中感歎,一邊繼續裝聾作啞,但態度終究是和藹了許多,不自覺的陪笑道:“本官知閣下家世,不消多說,隻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既然有人首告,還是要請你解釋清楚,到底有否犯下此等滔天大罪?”

單知縣一邊盤問,一邊卻擠眉弄眼,期望這鼇狂能夠矢口否認。這樣的話自己便可以借口調查,將此事拖延下去。等葉行遠一走,這長慶縣還不是他這位大老爺的天下?

然而鼇狂不領他這份情,傲然道:“你說在定河中掀起風浪,淹死個把人之事?這算什麽?老爺我生性好潔,因此每逢初一十五,便要在河中沐浴。

有不開眼的撞上門來,那豈不是淹死無尤?這又有何罪?”

單知縣暗暗叫苦,這妖怪不通人情世故,便如呆霸王一般,真以為在定河就可以一手遮天不成?要是沒有葉行遠在,單知縣或許硬著頭皮不要臉的把他給放了,但現在有新科狀元親自擒妖,還在一旁旁聽著,這叫單知縣如何能夠抹煞良心判案?

要是真讓黑魚精就這麽走了,葉行遠不明之下,一本參上,單知縣也得吃不了兜著走。可要是真按照以上罪名來判黑魚精,隻怕當場正法還是輕的,大大得罪了定河龍宮,這可如何是好?

單知縣進退兩難,心中焦灼,強打精神又問道:“你可要想清楚了,擾亂地方,傷人害命,其罪非小。尤其上個月十五,劉巡檢在河中巡查,翻船殉職,此事與你可有關係?”

他在心中念叨聖人菩薩在上,天靈靈地靈靈,無論怎麽樣老兄你千萬不要把這樁罪認下來。妖怪殺官等同造反,這是誰都包庇不住的。好在這妖怪未必認得劉巡檢,隻要他問一句劉巡檢是誰,單知縣就打算立刻轉開這個話題。

鼇狂完全沒有聽到單知縣心中的祈禱,滿不在乎道:“是那個滿臉絡腮胡子的醜漢麽?他喝多了酒要來擾我雅興,我不過與他玩玩,他便淹死在河底,幹我何事?”

單知縣目瞪口呆,這到底是什麽窮鄉僻壤養出來這麽一個妄自尊大的妖怪?別說你是定河龍王的小舅子,就算你是皇帝的小舅子,親口在公台之上承認殺官之事,那也難逃一刀!

葉行遠看得分明,知道單知縣還在猶猶豫豫,心中更是鄙夷不屑,高聲呼喝道:“縣尊,此妖罪大惡極,惡貫滿盈,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到了這個時候,還請速下決斷!”

眾目睽睽之下,要是這樣還能放人,那朝廷的公信力何在?單知縣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癱坐在椅子上,後輩都被冷汗浸濕,捏著案上的令箭,卻一直都沒有扔下去。

鼇狂猖狂笑道:“誰敢殺我?難道不怕我姐夫動怒,水淹天下麽?”

葉行遠也是無語,這鄉巴佬妖怪真是把定河龍王和自己都看得太高了,別說定河龍王絕對不會為了一個小妾的弟弟就胡亂行事。就算他真失心瘋了想水淹天下,隻怕才剛開個頭就要被天庭圍剿,上斬龍台走一遭。

師爺看情況不對,趕緊湊到單知縣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單知縣眼睛一亮,收回了令箭道:“葉狀元所言甚是,若是此妖當真如此作為,那是非殺不可。

不過本官看他語無倫次,或許精神上有些問題,要不然我們請醫生來查驗,看他是否有心疾,再作定奪如何?”

說到最後,單知縣語氣之中已經帶了點哀求的意味。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以“精神問題”來處理的法子,但隻怕葉行遠不依不饒。

又來這招!葉行遠暗地吐槽這精神病法真是萬靈藥,什麽人都可以拿來使。隻這等醜態葉行遠實在不願在看下去,便淡淡道:“若有心疾,罪減一等,然則此妖殺官亂世,供認不諱,本該淩遲處死,株連九族。就算減一等,也該是斬立決。

此妖民憤極大,請縣尊速速下令,在堂前將其誅殺,以取信於民,不可再拖延!”

本朝法律,葉行遠也是研究了個透,總之今天非要讓單知縣斬了這妖怪不可,他可不願在這定河邊多耽誤功夫。